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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三章 西北

寶珠醒過來時,只覺得手腳都被粗繩綁住了動彈不得,眼前一片黑蒙蒙的,看來已經是到了夜里。雖然所處的地方伸手不見五指,可感覺到那搖晃、听到噠噠的馬蹄聲,她想自己這會兒應該是在馬車上。

真是歹命,果然月兒是她災星……她垂頭喪氣,暗暗祈禱小八快點來救她。

馬車跑了一陣子,漸漸放緩了速度,然後停了下來。她隱約听到外頭有聲音,便把耳朵貼在車壁上,仔細的傾听。

「你們言而無信!」是月兒含怒的聲音。

「不是按姑娘的要求,捉了八福晉和恩和世子福晉麼?」那生硬的男聲帶著幾絲調笑的意味,「原來您就是世子福晉呢,怪不得……」

「我說的是世子的側福晉!」月兒冷哼了一聲,「算了,挾著她一個也夠你們平安回西北。你們送我回城里去吧。」

「既然出來了,怎麼可能再回去?」那男子諷笑道。

「那……送我至官道,我自己回去。」

「福晉沒搞清楚吧?」男人冷笑,「帶著兩個福晉,自然比一個更安全……這一路經過的府、道,誰敢攔我們。」

「你……」月兒氣得牙齒咯咯響,「我千辛萬苦救你們出來,你們居然背信棄義、恩將仇報!」

「說得真是冠冕堂皇,大家不過是各取所需。」男人的聲音有些譏諷,「況且……義氣是和兄弟講的,不是和女人,更不是跟敵人。」

「你、你們……」月兒按下怒氣,沉聲問道,「要怎麼才肯放我走?」

「待我們到了西北,自然放了你們。」男人曖昧的笑著,旁邊幾個男人也跟著笑了起來,嘰嘰咕咕的說著她們听不懂的話,但听那輕佻的口氣,估計也不是什麼好話兒。

「……哼。」月兒無奈,哼了一聲說道,「這一路,你們不得侵犯于我,不然的話……我死了對你們也沒好處!」

那伙人又嘰咕了一會兒,男人嗤笑,「那是自然。」

寶珠听了吃驚不小,從他們的對話里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那伙人大概就是混入京城,被恩和抓到的叛軍細作,月兒卻將他們放了出來,交換條件是讓他們挾持她和阿茹娜逃走,結果他們陰錯陽差的從寶珠口里知道月兒也是世子福晉,于是便把她們兩人捉了,阿茹娜倒是避開了一劫。

天哪,月兒、居然是月兒!——她怎麼可以這麼做!

寶珠頭一次想甩這女人幾巴掌!

以前她對小八的那些花招,就當她是年紀小犯花痴,當笑話看看也就罷了,不與她一般計較。甚至她陷害自己和佩喬入妓院,也當她是一時想不開,以為她受了教訓、又嫁了愛她的人,會改邪歸正,安分的跟著恩和過日子。誰知她出于個人的嫉妒,居然敢私放叛軍的人……萬一事發,她不但自己罪無可赦,還會連累恩和、甚至郡王一家啊!

岳月這個該死的女人……寶珠恨得牙癢癢,後悔當初怎麼沒听小八和佩喬的話。

她正氣得七竅生煙,馬車門被打開了,有個男人丟給她幾個冷饅頭和一袋清水。

「啊,那個……」她趕忙說道。

「什麼事?」對方極不耐煩。

「我、我要……出恭。」

「等等。」那人跟領頭的男子嘰咕了幾聲,方才將她拖下來,給她解了手腳上的繩索,「到那邊草叢里去吧。別想跑,這兒荒郊野外的,晚上沒人煙,只有狼。」他哼道。

「知道了。」她怯怯答了,揉了揉被綁得生疼的手腕,恨恨瞥了月兒一眼,跌跌撞撞的走到草叢那邊藏起來,想了想,狠心咬破指尖,在隨身的帕子上寫了「西北」二字,然後丟在草叢間。她不見了,小八肯定會找的,希望他看到,會順著追上來。

過後的幾天,她趁他們不注意,得空便丟一兩件釵環什麼的給小八指路,最後剩下他們的定情戒指實在是舍不得,想想這麼小個戒指他也未必找得著,于是作罷。

一路上他們專挑人煙稀少的小路捷徑,緊趕慢趕的,居然沒遇到官兵。而月兒的待遇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她與寶珠一樣被綁結實了丟在一起,每日也就幾個冷饅頭。寶珠心里痛恨月兒自作孽不可活,還要拉上她墊背,連罵她都懶得罵,想著這次小八救了她們之後,他怎麼處理月兒都不管了,管她去死都好,這年頭,好人不易做,一不留神就成了東郭先生。

親愛的老公,就指望你來英雄救美啦,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一定會救我的……她心里默默念著。

可是直到他們兩三個月後到了西北,還是沒有英雄出現。

寶珠仰天哀鳴︰嗚嗚……穿越大神,不是就這麼拋棄我了吧?我不是雅典娜,不需要五只小強那麼多,可至少也撥一只給我吧?

「到了這兒,你們也該履行諾言,放我們走了吧?」到了西寧境內,月兒說道。

「是啊是啊。」寶珠難得的附和了她一聲。

「哼哼。」領頭的男子與另外幾人對望一眼,獰笑道,「既然來了,何不去我們部落坐坐客。……清朝皇家的福晉,汗王一定很感興趣。」

*** *** *** ***

空氣中彌漫著干燥得發澀的味道。

地平線上滾起陣陣沙塵,隨著由遠及近的馬蹄聲,一支數百人的騎兵隊伍襲來,馬背上的戰士皆是身形彪悍,手中的大刀在午後炙熱的烈日下閃著嗜血的光芒。他們發出聲聲怒吼,朝前頭那面大大的「撫遠大將軍」旗幟奔去,那雄壯的馬蹄聲,似乎可以一瞬間將敵方踐踏。

而戰陣這邊,一個俊逸男子昂首跨坐馬背,他身著淡青錦袍、腰佩玉玦,雖面有風塵憔悴之色,仍不失為風采翩翩的佳公子。他與身邊這甲冑鮮明的軍隊似乎格格不入,可那冷傲果決的氣勢,讓人毫無疑問的知道,他便是這群人的首領。

他抬手,微微一指,一支數百人的騎兵井然有序的上前,他們裝備的,竟是清一色的簧輪騎槍。雖然這時候的槍支精準度不夠,射程亦有限,但對付敵方這樣還處于大刀和弓箭階段的隊伍來說,亦是綽綽有余。

彈丸如蝗雨般襲向敵人,隨之另一側的幾門巨炮亦噴出火舌,方才還來勢洶洶的輕騎頓時方寸大亂,不僅是中彈的騎士紛紛跌下馬來,更有被那巨炮的聲響駭得驚慌的馬匹胡亂的互相踩踏著,不過一盞茶功夫,對方人馬已自行消耗了大半,剩余的趕緊往回撤退去了。

「追!」

「撫遠大將軍」旗幟下,深棕色的高頭大馬上,一位身披珠雲龍紋皮甲、頭戴雕翎頭盔的年輕將領令旗一揮,右翼的弓箭騎兵如飛一般沖出,直追那窮寇而去。

戰事不到一個時辰,便以絕對的壓倒性勝利結束。

在戰敗的部落營帳外,剩余的族民們戰戰兢兢的分男女兩列排開。俊(手機閱 讀 )逸男子在這一排女眷前面來回踱步,犀利的眼神掃過每一個年輕女子的面龐。他審視良久,最終還是垂下失望的眼眸,慢慢的往回走去。

「八爺,這些人……」一個參領上前躬身抱拳。

「照舊。」他冷酷的吐出兩個字。

「末將遵命。」那參領見他淡然的神色,卻有些不寒而栗。他對手下的兵卒做了個手勢,不一會兒,手起刀落,如同切瓜切菜一般。俘虜們還來不及哀號,便已頹然倒地。

而他,無視身後已經血流成河,黯然負手踱回軍帳。

「八哥。」軍帳內,方才那位年輕將領迎上來。他便是敕封的撫遠大將軍,十四阿哥胤禎。

「你也覺得我做得過分了麼?」見了十四弟有些不滿的神色,他嘴角勾起一絲殘酷的冷笑。

「……不是。」十四嘆了一聲。他是武將,自然知道戰場無情,降而殺之,雖過于狠厲,卻也不是不可。

「嗯。」他的臉色這才和緩了些,瞧見恩和一身參將服色的鎧甲,柱子一般的站在後頭,又微微皺了皺眉。

「已經一年多了。」十四沉吟道,「放棄吧,八嫂不可能回來了……」

「她不會死。」他冷瞥了一眼身後跟隨的小廝,那是佩喬裝扮的。他向四哥要了佩喬同行,就是因為佩喬有寶珠的子母蠱,佩喬沒事,說明她也一定還活著。

「就算她還活著,可是……」十四欲言又止。這兒任何一個人都知道,一個年輕女人被策妄阿喇布坦的人俘虜,會是什麼樣的下場。被賜給各部落的汗王和功臣愛將為婢妾,已經是很幸運了,不幸的話可能淪為奴隸,像牲口一樣從一個男人手里轉到另一個男人手里……

無論是哪一種,她就算能活著回來,失貞的女人也再不配做皇子福晉,還不如早日殉節的好,省得活著給八哥丟臉……十四嘆了一聲。

「無論如何,我都要她!」他打斷十四的話,瞥了恩和一眼,見恩和有些不可置信的神色,又冷哼了一聲。

「八哥……」

「雖然你是大將軍王,但在家事上,我還是兄長!」小八拂袖而去。

「寶兒……」回到自己的帳中,他從懷里取出她的玉鐲和帕子,緊緊的握在手里。

他好恨,恨自己當時為什麼不陪她上街,為什麼不狠下心早日殺了岳月那個女人!

那日里,知道她被擄走的消息後,他連忙與四哥一起派齊人馬,滿京城的找她,卻是一無所獲。直到一個多月後,他的影衛在一家當鋪里發現了寶珠的鐲子,順藤模瓜找到了當鐲子的人,方才有了頭緒。那人是城外的獵戶,在路邊撿著這只鐲子,還有一些別的首飾,他們順著那一路搜查,發現了寶珠寫了血字的帕子,這才醒悟過來。

他知道十四與恩和捉到了準噶爾部的細作,他們還在寶珠被擄的前幾天,從恩和手上逃月兌,卻沒想到,她和岳月居然是被這些人挾了去。是那些人要挾持恩和的福晉、卻連累了寶兒,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已無力追究,他只求早日找到她……!

于是他當即便趕赴西北,同時命額爾登帶上東北的精兵與他會合。而不久之後,十四也被敕封為撫遠大將軍,授王爵,進駐青海。

他協助十四討伐叛軍部落,一路勢如破竹、銳不可當,橫掃大半個叛亂地區,可卻始終沒有寶珠的下落。

寶兒那麼嬌柔弱小的小女子,孤身落在叛軍手里,該受多大的苦楚……每每想到這兒,他就心急如焚、擔憂不已。

握緊了手中的鐲子,他垂下頭,肩膀微微顫抖起來。

寶兒,我只要你平安的回來,其他我都不在乎……

無論要找多久,我都不會放棄你……

「八爺。」佩喬忽然闖進來,聲音有些激動,「十四爺的校尉說,外邊有個女子求見,自稱是福晉。」

是寶兒嗎!他連忙沖了出去。

軍中主帳內,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女子緩緩走近他們。

「寶兒!」他激動的沖上去將她抱在懷中,然後小心翼翼的捧起她的臉。

她的臉頰凹陷,皮膚暗黃,干裂的嘴唇翻著白皮,而她的頭發,竟有些花白之色,不知是白發,還是塵土。

「你不是她。」見了她的容貌,他的心一下又墜回冰窖。他垂下手,推開她。

「八爺。」她的聲音嘶啞,眼中含淚,「我……您不認得我了?」

「哼。」他失望之極,根本沒心思再管她是誰,低頭轉身便走。

「我……」女子扯住他的衣袖,「我是月兒。」

「岳月?!」他一驚,轉頭仔細端詳了她一陣子,才發覺果然有些岳月的影子。天,岳月因為這一年多的折磨,而變成了這個樣子,那麼他的寶兒呢?他心疼如絞。

「你的女人你領回去吧。」他瞥了一眼恩和,便要轉身出去。

而恩和見月兒方才拉著小八,已是不悅,如今見小八如此說,只得緊皺著眉,帶了她出去。

「你還有面目回來。」回到自己營帳,他背對著她,冷冷說道。

他也不是笨蛋,細作逃獄一事仔細查訪,便知是她做的手腳,只是怕牽扯過大,便對著八阿哥和十四阿哥,把這檔子事情攬自己身上了,認了自己疏于職守,硬生生的受了幾十軍棍。如今身上的傷早已好了,可心里的傷痕卻是永遠好不了了……為什麼她要這麼對他?難道夫妻好幾年,她對他竟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意麼?

「恩和。」她咬了咬唇,悔恨交加的上前,「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到了準噶爾部,她們被那伙細作獻給了汗王。她被汗王留在身邊,而寶珠則被送給了一個小部落的首領。起初,她也想著以死殉節,可是那些野蠻的男人怎麼會讓好不容易到手的獵物輕易死去呢?她的剛烈,只換來他們更殘暴的凌虐……

漸漸的,她認命了,只求依附著汗王,在他的眾多妻妾中安穩度日,可是,汗王在玩膩了她之後,便隨手賜給了前來依附的另一頭領,過了沒多久再被送人……她就像一件玩物輾轉于男人之間,直到前幾日,十四爺圍攻這部落,她才得以逃出來向清軍呼救。

這一年多來,她受夠了、也受怕了,而死亡,並不像她原本想象中那麼容易……她已學會了苟且偷生,再無昔日那個江南閨秀的勇氣……如今,恩和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開始有些後悔,當初為什麼沒有將他的心牢牢抓住,倒讓阿茹娜趁虛而入。

「太遲了。」恩和背對著她,寫下一紙休書,冷冷遞給她,「明日,我會派人送你回京。」

蒙古並不像中原一般重視女子貞節,可他不同,他是博爾濟吉特氏的後人,他的祖母是大清的固倫公主,他的祖姑、姑姑們,是大清的太皇太後、皇太後!

博爾濟吉特這顯赫的家世、高貴的門楣,容不下一個如妓-女一般的女子。

……況且,他愛的,是那個才華橫溢、秀美端麗的千金格格,而不是這個將他的真心視若敝履、面目可憎的憔悴女人。

「我……不……」她哽咽著,在他腳邊跪下。遣她回京?郡王當初是因她將要嫁給恩和而收她為女,如今她被休棄,又如何還會理睬她?而她的親弟岳滿,也因她婚前不檢之事與她恩斷義絕……她回京,只是死路一條。

「我不要名分,但求你讓我留在你身邊好麼?我將福晉的位子讓給阿茹娜,月兒願為妾……」

「阿茹娜生了個兒子。不用你讓,我也打算晉她為正福晉。」恩和瞥了她一眼,嘆息了一聲,轉身便欲出門。

當初,他那麼卑微的懇求她的愛,她卻一顆芳心全落下八阿哥身上,如今,她如此自賤,只會讓他更瞧不起。

「……等等!」她急忙叫住他,「我知道寶珠被送去哪里了!」

他怔了怔,停下腳步。

她望著他的後背,淡淡說道,「你不休我,我就告訴你寶珠在哪里。」

作者有話要說︰沒有小強滴女主,還是有小宇宙滴,不虐不虐,請放心期待下一章: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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