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依舊有新功能,莫方。
蘇杭又做夢了。
夢見還是那個深夜,剛剛被暖得有些熱氣的被窩里,突然伸進一只冰涼的手掌,膠著有力地,沿著他滾燙的脊背向下游|走,順著腰揉了揉直向後面奔去。
「嗯……」蘇杭被模醒,看清眼前的臉時他惶然瞪大了眼楮,伸手去抓已模到自己的那只手。
但似乎晚了一些。
「蘇杭你——」
彼時正是暴雨, 里啪啦的雨珠打在清澈透明的玻璃上,在窗外漆黑的夜色中連出一片緊密的雨霧。房間里冷得要命,蘇杭蜷在床上,僅著睡衣,臉色白皙,兩頰卻彌漫著不正常的紅暈,他穿過朦朧的台燈微光,不可思議地看向床邊那個本不應該這個時候出現的男人。
對方居高臨下的視線里,先是透出了驚滯,接著慢慢轉變成難以掩飾的厭煩,甚至是惡心,這種轉變令蘇杭全身上下都被冷水浸了一遍似的,瑟瑟發著抖。
「你是兔科。」男人聲音篤定,落在蘇杭耳里卻似判刑一般,割得人喉頭哽咽。
蘇杭黑漆漆的眼眸如被泠泠泉水滌蕩過一般,閃著晶瑩,片刻,他尾音略帶沙啞地開口,可憐兮兮地望著俞葉舟︰「俞先生……您、您今晚不是有酒會……」
蘇杭一句話都沒說完,下一秒,他被人從被窩里拽了出來。
俞葉舟道︰「所以你打算一直騙我?」
蘇杭︰「……」
俞葉舟逼視著他的眼楮,一聲冷冰冰的,沒有夾雜絲毫感情的命令,劈頭蓋臉地砸向了蘇杭︰「我玩夠了,蘇杭,你可以滾了。」
窗外雨如瓢潑,蘇杭甚至還沒反應過來,面前已經擺上了一只行李箱,顯然是逼著他立刻走,他轉頭望去,俞葉舟站在昏黃燈影之中,表情模糊辨識不清。
蘇杭坐在地上,感覺房間里的溫度仿佛又降了幾度,他仰起腦袋張了張嘴,那雙漂亮的眼楮濕漉漉的,正顫顫地眨動,在俞葉舟以為他要哭了的時候,只見蘇杭無所謂地笑了笑,輕聲問道︰「俞先生,這算您單方面提前解約嗎?」
「……」
有雷閃在遠處劈過,劃出一瞬殘酷的白亮,蘇杭起身的時候腳趾無意中勾住了台燈的線,他一扯,臥室里的燈源忽閃兩下,便驟然熄滅,兩人的身影也迅速隱匿在其中,與這抹黑暗融成一體。
一長一短的呼吸在方寸空間里錯綜起伏。
半晌,從這片寂靜中飄忽飛過來一張卡片兒,陷在腳邊的地毯里,蘇杭彎腰模黑撿起,憑手上感覺知道那是一張塑料卡片兒。
「不是要這個嗎?」俞葉舟的聲音從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響起,「景悅軒b區,你之前去過的那套,現在可以滾了吧。」
蘇杭這才明白手里的是張電子門卡,俞葉舟把市中區那套他看中了很久,正打算為之奮斗攢錢的房子給買下來了,那套房子整體向陽,大而寬敞,有蘇杭夢寐以求的超大陽台和復式結構,有能看得見海面的窗,他不止一次地想象過在那房間里被陽光曬醒的情景。
他不知道俞葉舟是怎麼知道自己去過景悅軒苑區的,只是哂笑著答,像個貪婪得逞的小偷︰「是啊,多謝俞先生。」
電源復位,蘇杭低眉斂笑的姿態再一次映入俞葉舟眼中,如往常一般地笑,看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麼。他沒用俞葉舟提供的那只行李箱,只將必需品塞進自己的手提包里,將門卡往口袋里一插,大搖大擺地離開了俞家。
他站在別墅門前,肩頭淋著雨,盯著那扇門一點一點地在眼前闔閉。
三年陪|床,既睡到了想睡的人,還換來一套夢中情房當分手費,說來似乎也不是很虧。
蘇杭閉上燒得滾燙的眼皮,又一睜開,夢便亂了,自己正奔跑在那夜的雨里。
他在密得看不清道路的大雨里跌倒,從骨頭里發出寒顫,兩手捂著已經化形出來的雪白長耳,在泥濘里艱難地爬起,才被藥物壓下去的高燒復又在暴雨里爆發出來,將每一根骨頭都蒸得酥軟無力,每一個細胞都燙得灼手。
緊接著眼前一亂,他似乎臉朝下跌進了泥水里,摔了個真正的狗吃|屎,稀爛的黃泥和著冰涼的雨水直往口鼻里涌去。
他怕人看見他的兔耳,想趕緊站起來,卻四肢疲軟,仿佛有無形的手掌按住了他的肩膀,將他死命地往泥里摁。
「哈啊——!」
蘇杭驟然張大嘴,本能地用力喘氣,激涌而出的汗水染濕了他的雙鬢,那雙睜開的眼楮里迷茫無光,直直地望著頭頂,許久,他才收斂了意識,隱約從鼻息之間嗅出了一種特殊的淡香。
又做了這種夢,真是晦氣。
蘇杭扭頭看去,房間的牆壁是一層柔和的**|白色,窗簾是簡潔的淺灰,明亮的陽光從挑開的半面窗簾中透進來,溫暖又平和。
一個清瘦高挑的男人推開臥室房門,在床頭半蹲下來,認真地望著剛剛蘇醒的蘇杭,抬手試了試他的溫度,溫柔說︰「又做噩夢了?還好沒有發燒……我給你炖了醒酒湯,要不要喝一點?」
蘇杭︰「……淮哥?」
面前這長相清秀的男人叫尹淮,比他大七歲,是純正的梅花鹿種,e國海歸的職業調香師。
尹淮是他落腳這城市第一個認識的朋友,也是第一個知道他類人身份的同伴。
當初蘇杭還是個初入社會的小野兔子,走哪兒都踫壁。尹淮在不知他身份底細的情況下好心收留了他,供他讀完了中學,還領著他去類監會辦理各項正式入籍手續,並自願成為了蘇杭的「擔保人」。
所謂「擔保人」,是蘇杭在「類人事務監察會」里登記在冊的人類社會的監護人,責任的共同承擔者,也是說,但凡以後蘇杭犯了什麼違背類監會條例的事兒,尹淮都逃不了干系;要是蘇杭違法亂紀、作奸犯科要被遣返,尹淮也將遭到驅逐,相當于連坐。
一直以來,尹淮將他當弟弟一樣護著,蘇杭不是知恩不報的白眼狼,自然要叫他一聲「淮哥」。這份人情,蘇杭算是承大發了。
更無奈的是,這項擔保人制度還是終身性質的,蘇杭若想與尹淮解除擔保關系,除非他再找到一個在人類社會居住十年以上並擁有正式工作的新擔保人。
但畢竟世上知道類人存在的人很少很少,為了不引起人類社會的慌亂,類人若想在人類社會定居,必須遵守類監會的規矩,隱藏好自己的非人身份,否則要被暫時注銷人籍,重新排隊審核他們是否真的符合「類人入世標準」。
那不,前兩年有個類人行為藝術者當街大喊自己是條螢火蟲,能表演蛋子發綠光,剛月兌了褲子沒幾分鐘被協會綁回去當暴露狂處理了。蘇杭這更不可能沒事找事去換擔保人了,他總不能跑大街上逮人問︰哎哥們兒,問個事兒,你是不是人?
……非得把他也當神經病給抓了不可。
「蘇杭,蘇杭?」尹淮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見蘇杭仍是一副不知所以然的表情,遂皺皺眉頭提醒他,「真斷片了?昨晚你喝得醉醺醺的,渾身濕透地來捶我家的門,說自己鑰匙不見了。我開門的時候,你正坐在門口……啃雪茄……」
說到啃雪茄,一向溫文爾雅的尹淮也有點繃不住了,話尾憋上了笑意。
蘇杭頭疼︰「然……然後呢?」
「牙口真好,幾百刀一支的雪茄讓你那麼啃了,我摳了半天才從你嘴里搶下最後半根。」尹淮繼續道,「你還不樂意,還咬了我一口。」
蘇杭低頭一看,見尹淮小魚際上確實有一圈牙印,他閉上眼楮努力地回憶了一番,突然「啊」地驚嘆一聲。
「想起來了?」
「沒有……」蘇杭裝失憶,在被窩里一通亂掏,生硬地轉換話題,「哎,我鑰匙呢?給扔哪兒了?」
「…………」
沒模著鑰匙,蘇杭從被窩里鑽出來,發現自己上身赤|果,腿上蹬著的是尹淮的備用睡褲,淡米色的絲綢料子,身上也香噴噴的,被子也香噴噴的,連尹淮身上的味道都是香噴噴的。
他把腦袋湊到尹淮肩頭,呼呼地吸了幾口氣,眨眨眼道︰「你抹了什麼,這麼香?」
尹淮瞪著他不說話,他又嬉皮笑臉地裝可憐︰「淮哥,我餓了。」
這小子賣起萌來比誰都拿手,尹淮擼了把蘇杭的腦袋,無奈只好站起來嘆了口氣說︰「起床,我給你盛湯。」
俞葉舟失笑︰「想什麼呢,單純的買你半小時時間,幫個忙,跟我去見個人。見完你是去約炮還是去3p,我都不管。」
「哼。」蘇杭白嘲一聲,扭頭繼續往前走。
賓利在身側不緊不慢地開,俞葉舟說︰「十萬。」
蘇杭翻了個白眼︰「你當我是市集上的大蔥?我雖然沒有太紅,可一集四十五分鐘的電視劇也不止十萬。」
「二十萬?」
蘇杭嗤笑︰「哦,真小氣,升級成大蘿卜了。」
「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貴。」俞葉舟踩下了剎車,眉心一蹙,蘇杭這會兒跟賓利走了幾十米,此刻也不自覺地站住了腳,觀察著車里男人的動靜。只見他從手提包夾層里掏出一本支票夾,呲啦撕下一張,伸出車窗外面,大方道︰「自己填。」
蘇杭半信半疑。
俞葉舟望著他,笑容半真半假︰「不騙你,算你填上整個駿達傳媒的市值,我也一份不落的給你,看你……敢不敢收了。」
蘇杭知道這是激將法,他雖然不吃俞葉舟這拙劣的激將法,但未必不吃這張支票單,他剛準備回歸屏幕,需要打點的地方多了去了,人情關系也得用心經營,更不說他現在沒什麼大牌代言,出門行頭都得自己置備,哪一樣不用錢?
他盯著那張空白支票,心里念道︰可是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啊蘇杭!
俞葉舟︰「上車。」
「……」三秒不到,蘇杭屈了,拽過支票鑽進了副駕駛。
俞葉舟從後座拎過一個包,直接甩到蘇杭腿上,眼角瞥了他一眼,吩咐道︰「換上,別一副發春的表情,**|頭都硬了,像什麼樣子,憋會兒。」
你他媽憋一個給我看看???
蘇杭扯開自己的衣領偷偷往里看了看,確實硬了,他憤憤不平地拉開包的拉鏈,見是一套備用西裝,一水兒的黑藍色系西裝外套配白色襯衫,滿滿的衣冠禽獸氣息。
車子發動起來,很快匯入了車行道,俞葉舟從車窗反光里瞧了他幾眼︰「看什麼,等我幫你呢?」
蘇杭憂郁地唉聲嘆氣,一邊解開自己的領扣,說道︰「我十八歲跟你的時候,才一米七五多一點兒,你一米八六,我得抬起頭來看你;現在我都長到184了,你還是一米八六,還是穿著鞋量的……」說著他探頭瞧了瞧俞葉舟的皮鞋︰「唉,這鞋跟少說也有兩厘米了吧……」
「…………」俞葉舟生平第一次,想把他從高架橋上扔下去。
蘇杭嘲諷完前金主的身高,慢悠悠拉下了半邊襯衫,他皮膚白皙,肩頭半露,襯在五光十色的燈光底下有種迷離之感,風|流得仿佛是上個世紀歌舞廳里的月兌衣舞郎,光影像是籠罩在他身上的柔和幕布,或斑或斕。俞葉舟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窺他,但不知是因為視覺誤差還是燈光映襯,他竟發現蘇杭頭頂的發絲里,有些白|花|花的顏色。
「一會兒我說什麼你跟著應和,不需要你做什麼,像以前一樣溫婉賢淑夠了……蘇杭!把你這幅吊兒郎當的樣子收一收。」
蘇杭這才心不在焉地把快翹到玻璃上的腳收了回來,一抬,褪了長褲,開始往身上套那件備用西褲。俞葉舟偷偷窺了一眼,從那片襯衫衣角里看見一點黑白相間的內褲邊緣,小半個陷在皮質的座椅里,他忽然想到這小兔子最近似乎在健身,那兩瓣果真更加圓潤挺翹了。
兔子果然是兔子,發育的太快了,如蘇杭所說,十八歲被包養的時候他還是個清瘦的少年體型,不過短短三年,他像棵青松一樣挺拔了。也並不是說不好看了,只是氣質漸漸變得強硬,不再小鳥依人,如今俞葉舟與他共處一車,竟也覺得氣氛沉隘。
他感覺到了,身旁坐的已不是當初那個青蔥少年,而是一個發育完成的野性勃勃的男人。(83中文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