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蘇杭雖然只是個男二,但是因為小魔君的動作戲不少,導演要求又高,所以只能折磨武術基礎幾乎為零的蘇杭,幸運的是武術指導是位耐心的老師,反復指出蘇杭肢體里的不協調,最後拍出來的畫面沒有叫任何人失望,他揮出劍去,便是那個瀟灑桀驁、風|流倜儻的小魔君。
刀光劍影之間,飛鸞大喊︰「師兄,小心後面!」
蘇杭凜然一個回頭,衣襟飛揚,劍尖直而平穩的挑起,將暗處飛來的飛羽箭從頭直劈直尾,涂了劇毒的長箭霎時分裂成兩瓣,迸落在層層落葉里。
玄輕從枝葉梢頭飛踏而來,劍鳴錚然,閃瞬貼上蘇杭的身體,將他往身邊用力一攬,堪堪避過了又一只擦著身體而過的毒羽箭,蘇杭拍著胸脯直呼「好險」,玄輕則冰著一張臉收回手,揚著下巴挪開視線,道「小心」。
一段戲結束,剛還飾演冰山臉仙族大弟子的秦昱閑立刻和煦地笑了起來,將手中的長劍耍了耍,肩頭黑發甩到背後去,轉頭跟蘇杭交談了兩句,直念叨現在的編劇是賣腐之心不死,女主唐靈听了也取笑他們才是一對。
眾人和和氣氣,倒是輪到符夏上場時,又是一團濃厚殺氣。
雖說前半部符夏所扮演的凡人俠客跟小魔君的確因立場問題而時有爭執,但也屬于「不打不相識」的程度,符夏卻神色鋒利,眼神幽深,將這段比試戲演得殺氣騰騰,屢次刺出的劍都幾乎傷到了蘇杭,盡管導演提醒過多次,叫他放開一點,不必那麼緊張,符夏依舊我行我素。
兵器鏗鏘,火光四射。
蘇杭噙著一絲邪笑,點足站在一片琉璃瓦的邊沿,身姿頎長,衣袂翩躚,視線低垂而充滿了蔑視,劍上一點凝光反射到他昳麗的面容上,他眼角微微彎起,看著下方已身受數劍的符夏,念出早已熟記在心中的台詞。
「不過是不想與你計較,你個凡人倒先猖狂起來了……呵,你算什麼東西?」蘇杭譏諷地笑了一聲,慢慢地說出來,符夏望著蘇杭絳紅色的瞳仁,竟覺得那眼神里似真有一把薄削的刀,將他渾身上下緩慢剝刮著,不由得身形晃動了一下。
「不自量力!」
蘇杭忽地將冷光長劍送回劍鞘,背身而去,再也沒看他一眼,也似乎從來沒把他放在眼里過。
符夏一時分不清是真還是戲,被蘇杭忽視嘲諷的羞恥之感厚厚地糊在心頭,覺得自己像只跳梁小丑,他臉色發白,不禁後退了一步。
導演抬起手,高喊了一聲「卡」,拍手夸獎道︰「很好,符夏,神態非常到位!」
符夏的臉一下子黑了,遠遠瞪了已經下場休息的蘇杭,暗暗握緊了拳頭。
拋開被某個後台硬的小角色為難不說,蘇杭的戲還是很順的,ng次數少得能和視帝秦昱閑相媲美,也因此受了劇組不少優待,眼看此時已經接近下午兩點,整個劇組的人都還沒吃飯,拍完這一條,蘇杭便讓竹鈺到影視城門口的小超市里,買幾箱飲料回來請大家喝。
等到竹鈺已經來回一趟,給大家分發飲料了,生活制片終于帶著盒飯姍姍來遲,道是訂飯的地方廚房里出了點小故障,所以晚了些。
唐靈是個十分有眼色的女演員,早看見竹鈺的經紀人是那個駿達的經紀金招牌方梓,便知蘇杭在駿達一定是熱捧的人物,這回終于找到機會上去搭話,便捧著盒飯施施然走到蘇杭坐著的台階旁,笑問︰「我能坐在這里嗎?」
蘇杭正扒著飯,抬起眼一看,忙挪了挪屁|股。
唐靈披著一件米色披風,發飾上的步搖隨著微風叮鈴鈴作響,她夾了兩筷子青筍,忽然說︰「你跟符夏……」
「嗯?」蘇杭眨了眨眼。
唐靈一笑︰「沒什麼,我是說,你們倆的戲路還是挺像的。」
蘇杭安靜地吃著飯。
唐靈思索片刻,小聲試探道︰「符夏以前也被人說是花瓶,以前演話劇的,總也不出名,後來圈內都傳他貼上一座靠山,給他砸了無數電視劇,這才叫他把演技練了出來,但也得罪了不少導演。不過前幾年的時候,他風光正好,駿達突然跟他單方面解約,賠了解約金六百萬,之後他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
她咬著一顆花椰菜,看著那邊符夏對著盒飯挑挑剔剔的指點著,低笑道︰「沒想到最近又出來蹦了。」
這個八卦倒令蘇杭有些驚訝,但听過便听過了,也沒多想,也許是某金主膩了新歡又想起舊了呢,誰都說不好。
唐靈見他反應平平,便笑說︰「我也是跟你聊聊天,看符夏對你好像有點意見。」
「拍戲偶爾有點小摩|擦,正常的。」蘇杭拿出一瓶水,「喝點水吧,唐姐。」
那邊還在分發飲料的竹鈺忽然感覺到口袋里手機在震動,他拿出來看了一眼,嗯?境外號碼?不認得,國際詐騙吧!剛掛斷,對方又繼續打來,三番兩次後,他終于氣呼呼地接起來。
唐靈這邊剛道了謝謝,見竹鈺匆匆忙忙地跑過來,將手機遞給蘇杭。
「蘇哥,他說他叫萊茵……」
蘇杭夾肉的手一頓,抬起頭來凝視著已經接通的國際長途,遲疑了幾秒,終于還是放下盒飯接了過來,起身走到無人的地方,「喂」了一聲。
「sue……」那邊很靜,聲音清冷但非常溫柔。
可蘇杭不由自主地擰起了眉頭︰「什麼事?」
萊茵卻問︰「你的電話怎麼了,一直打不通。」
蘇杭簡單解釋說︰「壞了,還沒來得及修。」
「買一個新的吧,我給你寄一個……」
「你還有別的事嗎?」
萊茵︰「……」
他也習慣了被蘇杭拒之于千里之外,僅怔了怔,便苦笑了一下,耐心解釋道,「我打听到你的行程,你最近在拍攝一部電視劇對吧?sue,你已經沒有留在中國的理由了,我還是那個建議,希望結束這部劇的拍攝後你能夠回來,如果你真的熱演員這個行業,我們可以從歐洲影壇入手,你該知道,這要遠比你現在拍攝的這些要有用的多。至于違約金更不必擔心……sue?你還在听嗎?」
原本萊茵以為要花一番功夫才能勸說動蘇杭,沒想到電話里沉默了一段時間後,蘇杭低淺的嗓音輕輕響起︰「我……考慮一下。」
萊茵愕然,瞬而驚喜地坐直了身體︰「真的嗎?」
蘇杭緊緊抿著嘴唇,點頭︰「嗯。」
可以想象到電話那邊是怎樣的場景,連呼吸聲都些許錯亂了,萊茵似乎打開了窗,因為蘇杭突然听見了雀鳥的聲音,他在房間中來回踱步,像個突然得到糖果獎賞的小孩,慌了有半分鐘,萊茵才終于平復下來,聲音明顯比方才雀躍了︰「那我……我先去類監會幫你辦理戶籍調遣手續。」
「萊茵,」蘇杭喚了一聲,叫他安靜下來別那麼激動,「手續不急,我還要再想想。」
萊茵忙道︰「調遣手續要辦下來至少需要六個月,加上考核和認證,需要一年,這期間你都可以慢慢思考。」
蘇杭似乎沒有了拒絕的理由,只好放棄抵抗,說了聲「好吧」。
掛斷電話,他神色如常地走回去,將手機還給竹鈺,速速扒了盒飯投入到下午的拍攝中。
天氣剛暖和了一點,又降了溫,m市影視基地又建在郊區,更是春寒料峭,乍暖還寒。而距離《幻燈》殺青,也許只剩下不到兩個月了-
雲城,駿達大廈。
方梓帶著今年新調整的工作規劃上樓去匯報,俞葉舟全程心不在焉,屢屢張口想打斷她,方梓當做沒看見,行雲流水地將工作內容說完,才「啪」地闔上文件夾︰「問吧。」
俞葉舟撥動著桌上的鼠標,像撥弄一只捕來的老鼠,翻過來調過去,猶豫許久才張口︰「……我打算下去視察一下各劇組。」
「視察?」
「考察一下各個影視項目的拍攝進度。」
「老板,」方梓不由發笑,「您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打量著辦公桌後的男人,而對方放過了那只可憐的鼠標,轉而焦躁地滑動起手機屏幕,在菜單和桌面之間來回切換,直到兩人之間的寂靜已經上升到尷尬的程度,俞葉舟終于停下了,似乎輕輕嘆了一聲。
「我有點想他……」
「有點?」
俞葉舟與這視線犀利的女人對視幾秒,終于敗下陣來,認輸道︰「好吧,是很多。我已經一個多月沒有看到他了!既沒有電話,也沒有短信,前兩天還把我……」
方梓挑了挑眉︰「把你什麼?」
「沒什麼。」俞葉舟封上嘴。
「把你那個賣騷的微博小號舉報了,是吧?」方梓非要戳穿他,見堂堂俞總無話可說,她更是哭笑不得,「我那天看見吳睿偷偷在辦公室p肌肉男的照片,我還覺得奇怪,這宇宙直男什麼時候改性向喜歡這種重口味了,直到前陣子小鈺跟我說,微博上有人天天騷擾蘇杭,還淨發露骨圖片。」
「…………」俞葉舟已經在心里把連個秘密都看不住的吳助理掐死了幾百遍。
方梓夸張地譴責道︰「俞總,你要不要臉啦,給自己p那麼大塊肌肉去騙一個小明星!」
俞葉舟眼神飄忽︰「吳睿說這叫……投其所好。」
「呸!」
呸完以後方梓搭眼盯了盯俞總,近幾日,俞葉舟因為俞原摻和進管理層的事而奔波了一些,眉心一直是皺著的,每每提及那個遠在m市拍戲的蘇杭,才會現出一點笑容,她搖了搖頭,心中暗自感慨「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嘴上卻問︰「老板,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俞葉舟起身走到辦公室的落地窗前,俯視腳下是深淵一般的高度,車流綢帶一樣鋪展在建築周圍,連人也顯得渺小了。最初的最初,他攬著蘇杭站在這兒,曾指著遠處林立的高樓大廈說,以後給他拍一部堪比好萊塢的特效大片,從這兒跳下去,當個萬眾矚目的超級英雄。
他不過是哄著小情人玩兒,蘇杭卻真誠地笑了笑,眼里凝聚著一束光,殷殷切切地回望著自己。
那時他們的關系還沒有那麼畸形。
「我只是後悔了。」俞葉舟轉身從抽屜里模出一盒煙,幾乎抽出一半了,看到房間里還有女士在,便又忍住,將細長的香煙夾在指間把玩,「……後悔我在最好的時候、最好的年紀,遇到的是別人,卻不是蘇杭。」
如果一開始便是蘇杭,也許不會有後來這些事。
「我最後悔的,是把蘇杭當做其他人一樣對待,而沒有認真地正視他、處理他的感情,我一直在回避這件事,哪怕連一句疏導的話都沒有同他講過,讓他一個人沉陷在其中。甚至是基于包養關系,蘇杭也沒有得到他應得的東西。」
俞葉舟稍一用力,便掐斷了那顆煙。
他在其他人身上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以至于遇到蘇杭時,幾乎耗盡了心力,不願再付出什麼了,只是因為蘇杭乖巧懂事,便想將他簡簡單單圈在身邊,養成一個不諳世事、不理凡塵的情人,他曾覺得,這是最簡單也最不會產生損失的方法。他不需要蘇杭有太大野心,不需要他有什麼理想,更不需要他為了生活而四處奔波,他甚至希望將這個天真純潔的漂亮人兒關在家里,哪兒都不要去、除了他誰都不要見好了。
像在香港那晚,蘇杭曾說想要一個人來騙他,俞葉舟也不過是願意花錢圈養一個陌生但養眼的蘇杭來騙自己一下。
俞葉舟從來沒想過,假弄成了真,騙著騙著蘇杭騙不下去了,蘇杭開始露餡,開始展露從沒有過的復雜情緒,那些面對他時的強顏歡笑和背過身去的暗自神傷,每每都扎在俞葉舟眼里,這也讓俞葉舟不斷質疑自己親手鑄造的這盞金絲籠是不是個錯誤。
顯然蘇杭想要的並不是衣食無憂的金籠,他想要的是俞葉舟當時無法給、也沒有信心給的東西。
他總覺得蘇杭還小,18歲跟了他,沒經歷過別的感情,沒正經跟其他人談過戀,最朦朧的年紀便沉浸在這場畸形的包養關系里,能懂什麼叫至死不渝?
年少時候的依賴往往都會被自我的過度想象放大成熾燙的情,那情里摻雜了太多幻想和虛假的美好,一旦過了那個輕浮的年紀,心漸漸穩下來,許多感情自然而然會消褪,俞葉舟自己便是如此,他便以為蘇杭也會是這樣。
更何況蘇杭的屬種的確是橫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于是俞葉舟及時止損,提出跟蘇杭拆伙。
這向來是俞葉舟的思維模式——用最簡單的辦法,解決最復雜的事件,適時抽身,及時止損,用處理商業麻煩的方式去簡化處理了一段棘手的感情問題。
但當俞葉舟選擇采取這種手段的時候,問題便開始惡化,那塊已經產生損失的裂縫不僅沒有得到修補,反而被越扯越大,被血淋淋地撕開一個洞,直到撕扯成他再也填補不住的地步。
于是拆伙之後,他想起蘇杭的次數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他幾乎不能自控地去關注和蘇杭有關的事情——在那場畸形的關系里,淪陷的也許不僅是蘇杭,在不知不覺中,俞葉舟自己也已經產生了動搖。
可當他嘗試著再次去靠近蘇杭,才恍然發現,蘇杭是真真切切地長大了,他已經失去了控制這段關系的主動權,更失去了控制蘇杭的資格。
回憶自此,俞葉舟怔住,半晌才苦笑了笑︰「是我失責了,不管是基于金主,還是基于情|人。」
「老板……」方梓隨著他的背影轉動著眼楮,本來都打算只做個耐心的傾听者了,此時卻忍不住出聲,替蘇杭不平,「算您後悔了,您能彌補蘇杭的缺失了嗎?能將他應得的東西還給他了嗎?蘇杭出道的大好前景,被您用這麼可笑的理由壓了三年,他什麼也沒說這麼陪您耗著,您一句失責完事了麼?更不說,蘇杭現在還願不願意從您這討要什麼,他要是不願意了,您活該後悔死!」
「所以這回我不站老板您,我站蘇杭。您要是有本事去追,不然放過他,他以後是要當影帝的,攀不起您這麼高貴的金主。」
方梓說完,踩著高跟鞋踱出了總裁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