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皇還罷了, 畢竟是官家的生父,蔡京等人算得什麼?況且就是這一干人將大宋江山敗壞到這樣境地的, 官家怕是生吃了他們的心都有。只不過官家登基才幾個月, 又是剛剛遭遇了兵禍, 怕擅殺大臣會動搖人心,不敢明著說要處置他們。」
施禹水說著就冷笑起來︰「我猜,恐怕你就是當著看管的人的面殺了他們, 也不會有任何事!」
武澤深施一禮︰「多謝大官人,待小人為叔叔報得大仇, 這條命就交給大官人了。」
施禹水急忙勸他︰「武澤, 不說我跟武都頭一見如故, 想要替他報仇;光是他誅殺貪官、這貪官還是蔡京兒子這一條, 我也願意他的大仇能夠得報。你謝我是多余了。」
「另外我還想提前勸你一句,武都頭是你叔叔, 你為叔報仇理所應當,可你這輩子不能只有報仇這一件事。你跟春花已經有了一個兒子,以後還會有更多的兒子, 這都是你武家的人。武都頭若是地下有知,只怕也是高興得緊。」
武澤听到春花的名字, 又想到可愛的兒子, 慢慢地點了點頭。
幾天後, 施禹水帶著武澤、王大登上了一艘前往汴京的船。
船到揚州的時候,朝廷對于蔡京等人的最新處置又出來了︰蔡京被流放到韶州,童貫則流放英州, 這兩個州都在嶺南。
武澤有些發愁︰「大官人,先前蔡京這個老賊在河南府,咱們直接到河南府就能找到他;可如今他被發配嶺南,路上錯過了難道還要再追到嶺南去?」
施禹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你放心,他到不了嶺南。」他向武澤解釋道︰「蔡京老賊原本是跟著上皇到杭州去了。官家下旨叫他到河南府去居住,實際上老賊並沒有離開,仍舊留在上皇身邊。你也知道,上皇只比咱們早幾天從杭州出發,現在也還在這條運河上。」
「等官家接了上皇進宮,老賊才算是徹底沒了護身的人,那時他才不得不前往嶺南。他要去嶺南,也只能先走這條運河,然後在杭州買舟南下。咱們在中途下船等著他,只消盯緊一點兒,跑不了他。」
武澤放下心來。
事情也的確跟施禹水說的一樣。
船到毫州三人就下了船,蔡攸就被看管在這里。稍一打听就打听到了關押蔡攸的地方,武澤本想先殺了他,被施禹水攔住了︰「蔡攸的罪責不如他爹,殺了他萬一官家要追究殺人者就不妙了。蔡老賊才是首先要解決的。」
他叮囑武澤,一定要等殺了蔡京之後,再來處置蔡攸。
五月中旬,蔡京的船到達毫州碼頭。
他跟上皇出逃時,將家中的細軟攜了大半。官家跟金國議和,需要賠償的金銀數目極大,官家不得不下令搜刮整個汴京尋找金銀之物,蔡京家中便沒有搜出多少金銀。
這次被流放,汴京是沒有一艘船願意叫蔡京乘坐的。好在蔡京自己家中就有船只,又有家人可以行船。他把所有家當全都搬上了船,自行南下。
然而天氣漸熱,食物不能長久存放,船總要停下來補充食水。每次停靠在碼頭上,押送蔡京的公差自有人招待吃喝,而蔡京只能吃他自己從京里帶出來的。
這時代的人對于餓死這件事有莫大的恐懼。殺人的囚犯在被處死之前,官府都能允許人吃一頓飽飯再行刑。
早年就有那逃難的人一路上空著肚子,遇到賑災放糧的便放開了肚皮大吃,結果吃得太多之後脹死了的。人們會普遍以為這個吃到脹死的人比那些只吃樹根草皮抗不住餓死了的人運氣好,因為做了個飽死鬼。
看到向人買食水的下人被趕走,武澤只覺得暢快︰「大官人,這個老賊一輩子珍饈玉饌,到老卻連粗茶澹飯都吃不到,可見老天有眼。」
船上帶著的食物越來越少,蔡京坐擁萬貫家財,卻不能吃一口飽飯,也逐漸慌亂起來。他親自下了船,顫顫巍巍地拖著老邁的身軀向人求情,仍舊被拒絕給予食水。還有一群人圍著他指指點點,罵他把個好好的朝廷害到現在這樣。
武澤躲在人群後面,突然喊了一聲︰「這老賊不是要吃的嗎?咱們給他!」他手上早就拿了一塊干硬的餅子,喊完之後便狠狠地砸在蔡京身上。
圍觀的百姓見了也覺手癢,也順手拿起姜塊、瓜皮、果核等丟向蔡京。
武澤拿出另一塊干餅子,運足了力氣,照著蔡京的腦袋砸了過去。
蔡京倒下了。
圍觀的人誰都沒有停手,爛菜葉砸的他滿身都是,碗底湯混著血水順著他的腦袋流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有人發現了蔡京似乎已經沒了呼吸。
人群一哄而散了。
押送的公人這才過來查看,又互相詢問如何是好。
這時施禹水套上自己的官服過來了︰「這是怎麼回事?」
公人見了施禹水,也不問他是不是毫州的官,就把事情告訴給他,又問他怎麼辦。
施禹水沉吟一陣搖搖頭︰「法不責眾,不能追究百姓,況且蔡老賊死有余辜?只是此事恐怕還要向官家回報一聲。」
公人立刻請施禹水出具公文說明,或者直接上書。
施禹水笑著說︰「下官本就要到汴京去,不如你等這就乘船返航,順便帶下官一程?」
這是施禹水跟武澤商量好的,他帶著王大入京,武澤留下來尋機殺死蔡攸。
公人二話沒說就同意了。
施禹水帶著王大上了這艘蔡京自家的船,便有公人指著船上的人向他介紹這個是水手,那個是蔡京家的下人等。
王大忽然拉住一個下人︰「大官人,這人的舉止有些不對。你看他懷里是不是揣了什麼東西?」
施禹水沉著臉打量被揪住的下人,那人臉色果然變了。他立刻請公人對這個下人搜身,結果從他懷中掏出一包金珠來。
施禹水略看一眼這包金珠,向那下人問起話來︰「這些金珠從何而來?」
下人眼珠一轉,說是蔡京賞賜自己的︰「太師對我等下人最是寬厚……」
施禹水不由地笑了︰「寬厚?」他向公人說道︰「下官聞听官家為了搜集給叫金人的歲幣,已經將汴京上下的金銀全都征集到宮中去了。沒想到這樣一個小小的下人,居然能得到已經致仕的太師賞賜下來的如此多的金銀,莫非官家的聖旨管不到致仕的太師頭上?還是管不到下人身上?」
公人當然听得出他的揶揄,在請示了施禹水之後,索性將船上蔡府的下人全都集中起來挨個搜身,果然搜出了不少金珠寶貝;一不做,二不休,又令他們呆在甲板上,把這些人所住的船艙也艘了一遍,又找到了加起來足有半箱子的珠玉。
施禹水把公人們聚在一起︰「若下官是那蔡老賊,有這樣多金銀珠玉,必定是緊密收藏,絕不會隨意賞賜給下人。如今從下人們身上、住處搜到了這些,恐怕是那老賊死後,下人將他藏起來的偷盜了出來。下官也知道見者有份的道理,只是下官另有個計較。」
「官家如今正是急需金銀之時,諸位上差何不將整艘船全都翻建一遍,將蔡老賊藏起來的財物全部起出,然後將珠玉之類瓜分,留下金銀回京交給官家?如此以來,不但各人都能有所得,還可以替官家解燃眉之急。那老賊之死官家便不大好意思追究了。」
公人又同意了施禹水的提議。
尋了一處無人的岸邊暫時停靠,公人們將整艘船翻了個底朝天。最終搜出來的所有財物包括︰金五萬,銀十萬,首飾頭面約十箱,珍珠美玉合共四箱,古董亦是四箱,書籍字畫合計一箱。
施禹水看完長嘆一聲︰「蔡老賊貴為太師,數子都在朝中身居高位,卻只有這些書籍傳家。」
公人要將所得財物分潤給施禹水一份,施禹水搖搖頭,只要了那一箱書籍字畫︰「下官好歹也是進士,不喜珠玉古董,獨愛書籍字畫。只消將這只箱子分給下官,那些珠玉等物諸位上差自行分配吧。」
船再次啟航之前,除了開船必須的水手之外,蔡京家的下人全都被趕下了船。當然,他們每個人都拿到了一件首飾、一套衣服,當是給他們的補償。
船到汴京,各人先將自己分到的那一份珠玉都藏好,施禹水得到的那箱書籍字畫便命令王大帶著。然後,眾人才抬著蔡京已經開始發出異味的遺體以及數十萬金銀來到大理寺。
大理寺卿已經換了個施禹水不認識的官,他召來仵作驗證了蔡京是被砸死的,又向眾人問明事情經過,大手一揮︰「扔去亂葬崗吧。」
蔡京是個奸臣,他蒙蔽道君,打壓異己,最終落得死無葬身之地,沒有人為他傷心。而他死後遺下的眾多金銀,還換來了大理寺卿的一聲痛罵︰「若非被這老賊掏空了國庫,我大宋怎會落到如此窘迫的地步?」
蔡京事了,施禹水向大理寺卿自首︰「下官乃是前滑州通判,金兵圍攻滑州時,知州大人下令炸開黃河,並以身殉城。下官得知州命令,在大人炸河之前離開了。滑州之失下官已有罪責,特向大人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