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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4、第520章 舊居中的銅琴(顏妍番外3)

猶記得初次見面, 是一個月色很美的夜晚。我應邀去一位好友家做客,他家還有其他的客人在。我們自在後院撫琴玩樂, 有人擅自闖入。

那時月光如水,霜華滿地。

她站的位置挺好, 銀輝傾瀉而下,她的人就好似籠著輕煙薄霧,我有一瞬間驚艷到了。

可惜她很快打了個酒嗝,還借酒調戲我, 一下子就破壞了那份美好的感覺, 那時候我是討厭她的。

後來她多次在我面前晃悠, 依舊跟那晚喝醉酒時一樣無賴。

我漸漸明白了她原來是本性如此, 這樣的她可比某些女人兩面三刀好多了。

她每次見到我,不管什麼場合, 總是揚著嗓子追過來喊︰「蔚翩!蔚翩!」

她直呼我的名字, 她從不跟我客氣,裝得與我十分熟稔, 鬼知道我根本連她的名姓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的話很多, 總圍著我打轉,也看不見我的冷臉色。我覺得很煩,可我越煩,她反而越黏上來,我從未見過如此好耐心和黏 的女人。

她離開了,我才知道了她的好。

原來我竟是在初見面的那一晚就已經將她記在心里了嗎?

明明沒跟她說過幾句話, 也從未在一起過,不過只接觸了短短幾日而已,可是她說的每句話我竟然都記得清清楚楚,她這個人我也惦記了很久很久。

她贊我撫的琴好听,她贊我寫的字漂亮,她贊我……

我這是……自討苦吃。

可惜,後來再也沒有遇到一個女人這麼煩過我了。

也可惜,她不知道我為她譜了一曲月光傾城,紀念我們初見的那一晚。

若是一開始我不那麼驕傲,如果我早點理會她,我也不答應母皇那個可笑的主意就好了。

我會跟她交心,我會幫她實現她的想法,我會努力不讓兩國之間發生戰爭,然後便沒有了後面的悲劇,我與她也一定會有個幸福的結果。

但人生哪有那麼多如果呢?

啊,我的月光傾城呢,她一次也沒有听到過。

多少人說這曲子猶如天籟之音,可是為什麼我彈出來,總讓人忍不住落淚呢?

這分明不是悲歌啊,那晚的見面明明內心是雀躍的啊。

一定是琴不好!

她怎麼就死了呢?

她又是怎麼死的呢?

我不敢再去探查真相了。

我只想為她完成她生前的願望,所以我收留了夏國那些做了藥人的百姓的子孫後代,我助夏國恢復了安寧。

我還創建了月宮,討伐一切無道之君。

當這個世道不再有烽煙,當天下太平,月宮就可以散了。

……

月宮?!

原來暗宮根本就不叫暗宮,應該叫「月宮」。

創立月宮的初衷是——伐無道,哪里是後來的為各國君主刺殺他們不待見的人?唉——

離炎和影終于將整個故事看完了,面面相覷。

「這位手札的主人公竟然就是暗宮的創立之人!這屋子便是他的居所了,難怪這地方從未被你們發現過,人家是第一代宮主嘛。也難怪會有這麼多珍寶,他曾是皇子啊。」

離炎唏噓不已,「只是皇帝也好,皇子儲君也罷,無論曾經有過怎樣的身份、權勢、地位和經歷,最終,無人長生不老,所有人都死了。而且他們曾經輝煌的、坎坷的、傷心的……各種人生都不過只是這麼一本泛黃的故紙堆中的幾段文字,沒什麼分別。」

她嘆了口氣,拿起抹布繼續去擦拭那些沒有擦拭完的器物。

影也暗暗嘆息一聲,然後將手札合上了,又細細撫平封面。正要將其放回木盒中,斜拿著那手札時,燭光下卻瞧見手札背面似有字跡。

于是,翻過來。

卻不是背面的字跡,而是封底里面的。

估計是為了防潮防蟲的緣故,所以手札的封面封底都是用的淺色油紙包裝的。于是,那寫在封底內里的字跡便透過紙張,在背面留下了痕跡。

于是他翻到封底一看,果見上面寫有字跡,而且還是不同人的手跡!

最上面一行仍是手札主人公寫的,好似玩笑話一般。

他寫道︰誰若是能彈出月光傾城,我就為他實現一個願望。

影于是忙揚著那本手札喊道︰「毛毛,你快過來看看!」

離炎就湊過來,先看見了那元皇子的話,吐槽一句︰「他人早就作古了,還怎麼可能為他人實現願望?」

然後繼續往下看那些不同人的手跡,又吐槽一句︰「原來這屋子還有其他人到過啊,也不算太神秘啊。」

封底大約寫了二十幾行字,每一行的字跡都有所不同。

離炎和影從上往下挨個開始看,從內容上判斷應該是同他們一樣進入這間屋子的人,他們在讀了這本手札之後的有感而發。

不過,那些感想並不是針對手札中男女主人公的淒美愛情而發的,而幾乎全部都是在吐槽那元皇子說只要彈出月光傾城曲就會為人實現願望這句話。

只見那最上面一行字的內容是這麼寫的︰月光傾城?沒听過。

第二行則寫的是︰真的假的?騙人的吧?

第三行寫的是︰故弄玄虛,什麼玩意兒!

第四行字跡的主人估計是個話嘮,他寫道︰大家不要相信他!鄙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曉人和。明陰陽,懂八卦,曉奇門,知遁甲。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抱膝委坐,自比管仲、樂毅之賢,笑傲風月,未出茅廬便知三分天下!連這樣的我,都從未听說過什麼月光傾城,他就是一個騙子!

第五行寫的是︰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

離炎看了幾行後,發現其實寫這些的人全部都是因為不會彈那首曲子的酸  的吐槽,她好笑的同時興趣缺缺,不想再往下看下去了,轉身就要離開。

影卻突然拉住她,然後神情激動的指著最後一行字道︰「毛毛,你看!」

離炎看他如此表情,便循著他的手指好奇的看向那最後一行字。

只見那最後一行字寫的是︰我會彈月光傾城,你可否讓我陪她到地老天荒?陪她到天涯海角?

離炎的熱淚,瞬間就滾滾而下。

淚水很快模 了雙眼,淚珠兒滴落到紙張上,差點化開那些字跡。

離炎慌得趕緊用袖子抹掉淚漬,又使勁兒揉了揉眼楮,雙目通紅的湊到跟前再那一行字。

字跡個個龍飛鳳舞,一如那人一般的風流不羈,妖艷異常。

「他來過這里,他果然來過這里!可是他在哪里?他現在在哪里?!」離炎情緒激動不已。

想起那元皇子的話,立刻對影大叫道︰「月光傾城!月光傾城!柳樹,你快彈,你快彈啊!只要彈出了月光傾城,我們就能找到他了!」

影十分抱歉而哀傷的看著她,站在那一動不動。

離炎抱著那本手札頓時頹然癱倒在地。

月光傾城啊,影怎麼可能會彈那首曲子啊?

這是什麼曲子啊,听都沒有听說過,連名字都沒有听說過啊。

為什麼她就不好好學學如何彈琴呢?碧落的琴藝天下無雙,她從前真的該與他多多討教一番。

撲簌簌的淚珠兒大顆大顆的往下掉,慢慢打濕了手札,模 了那封底上的字跡。

離炎干脆扔了手札,爬起來去抱住了那張銅琴,然後手指開始無意識的、茫然的撥弄那七根弦。

錚錚,鐺——,咚……聲音雜亂無章,再沒有發出過雄渾的鐘聲和馬兒的嘶鳴聲。

那淚水于是如決堤的洪水更加流個不停,掉在了號鐘琴上。

忽然!

屋內傳來了淙淙的水聲。

好像人瞬間就置身在了一片山林之中,離炎甚至都覺得有清風拂面。還有一條流泉,水流叮咚作響,十分悅耳。

她一愣。

影也愣了,忙四下查看。

然後便見那面沒有打開過的牆壁驟然光芒大盛!

兩人嚇了一跳,放眼看去。

牆壁慢慢變得白璧無瑕,像一面大屏幕。過了一會兒,白光澹去,牆壁上面還真的就顯出了一幅山林流泉的動態圖!

肉眼可見的泉水在嘩嘩的流,流水清澈無比,溝渠底下有石子兒、枯枝、水草……一陣風吹過,樹林子的葉子紛紛沙沙作響。

離炎咽了口唾沫,下巴上還有兩顆要落不落的淚,她呆滯的看向影。

影似乎也很緊張,說︰「這面牆好像也是面影壁,也許這上面顯現的是許多前這地宮的景象。」

「是嗎?那它什麼時候才能顯出這屋中的情形?!」

「不知道,這個無法控制。」

兩人對視一眼後,便又去看那牆壁,緊緊盯著,生怕遺漏了一丁點有關顏妍的線索。

又過了一會兒,那面牆上正中央,忽然從右至左、從上往下現出數行字跡來。

兩人驚訝萬分,不自覺的攥緊了微微發抖的拳頭。

那字跡又是屋主人,也就那位元朝皇子的。

字跡異常清晰,字體有些大,它還像圖窮匕見那樣一點一點的顯現出來,讓人根本無法忽略,心吊到了嗓子眼兒。

離炎已經止住了哭泣,凝神去看那些字。

這回的內容口吻戲謔,你彷佛都能看見那男人惡質的笑。

他道︰「會彈月光傾城固然值得褒獎,我也定會如承諾的那般助你了卻一件心事。不過,不會彈也沒有關系。若是你我有緣,我也一樣會助你得償所願的。有句話不是叫做——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嗎?」

「我擦!」看到最後那句話,離炎忍不住罵出聲。

她狠狠一抹眼楮,跑到那面影壁下拍著牆叫道︰「那你快告訴我那個男人在哪里?就是在你的手札上寫他會彈月光傾城的那個男人!」

牆上再無動靜。

山泉仍在淙淙的流,樹葉嘩啦啦的響。

字跡再也沒有顯現出來,連之前的都澹了,隱了,消失了。

離炎忙退後兩步,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手,後悔不迭道︰「難道是我的手把他拍走了?」

影暗嘆口氣,走過來安撫道︰「這個機關設置得如此精妙絕倫,自是不可能你拍了兩下牆壁就能將他拍走的。」

「那就是我將他得罪了?!」

「……他已經不在人世,毛毛。他既是月宮的第一任宮主,還說不會彈月光傾城也沒關系,可見他並非是個斤斤計較的人。」

「那為什麼他不理我了?」

影想了想,道︰「我覺得,他可能性子有些古怪,真的如手札中某些人評價的那樣,他喜歡故弄玄虛呢。」

離炎稍稍放下心來,「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再等等看。也許,他會給我們指引。」

然而等了好一陣,還是沒什麼異樣發生。

離炎想到之前這面影壁會出現的緣由,便趕緊走回去,又試著撥了兩根琴弦。

錚錚!

抬頭再看那面牆壁,沒反應。

難道不對?

離炎急得不行。

絞盡腦汁開始想她之前做過的事情、說過的話,然後想起第一回撥弦的時候好像在哭,掉了很多淚水在琴身上。

所以,莫不是她必須得哭,這牆才能有反應?

哦哦,是了,他說過——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一想到顏妍也許就在這個空間里,也許他還在某處看著她直著急,可是兩人卻無法相見,離炎的淚水便抑制不住的流,手指錚錚錚,一刻不停歇的扒著那張號鐘琴亂彈一氣。

淚水滴答滴答的掉落在琴板上。

然後果真!

那面影壁再度泛起了瑩瑩白光,光芒澹去,白璧無瑕的牆上又有字跡顯現出來。

只見那男人又說︰「那,如何才算是你我有緣呢?讓我好生想想哈。」

他還在接著上回的話繼續說下去。

果如影說的,這男人性情古怪。

他把別人當猴子一樣逗弄,以此解悶嗎?

離炎氣得咬牙切齒,但內心惶惶,怕這個人說的話真是騙人的,給了她希望,最後又讓她絕望,所以不敢有絲毫松懈。她臉上掛著淚,勾著琴弦的手指頭已經發紅了,但她不敢停,就這麼淚眼婆娑的一邊撥弄琴弦,一邊死死盯著那面影壁。

影在旁邊看得很心疼,道︰「毛毛,要不……讓我來彈一會兒吧?好像這個不需要什麼技巧。」

離炎也不看他,直只是問︰「你哭得出來嗎?」

影頓時張口結舌。

從他跟著顏妍後,他就再也沒有掉過眼淚了。暗宮的人,寧願流血,也絕不流淚。

離炎不過是無心問那麼一句,她的全副精力都在牆上。

影壁上還有澹澹的白色光輝,好似那男人還在思考,交流仍在繼續。

待到先前的字跡消失干淨,又一行新的字跡慢慢出現了。

離炎驚喜得捂住了嘴,泣不成聲。

那男人繼續道︰「你給我摘朵花兒嗎?還是給我挑擔水?或者,……啊,你幫我打掃一下這屋子吧?」

然後,字沒了。

離炎只得繼續哭,心頭焦躁的想著這位難以伺候的元皇子到底要她做哪樣啊。

若依她的意思,只要能讓她得知顏妍的下落,莫說三件事情,你就算是給我設置九九八十一道坎,我也定會翻過去,讓你我結下一段磐石一般的緣分,千年萬年都挪不動分毫!

她不敢拍牆壁催,也不敢自作主張把那三件事情立刻一並去做了,只怕自己會畫蛇添足,惹對方不快。

心頭這麼痛苦又糾結,壁上的字跡又發生了變化。

那人道︰「唉——,就做這種平常事怎麼能結緣呢?緣分來得也太輕巧了。」

離炎忍不住攥緊了拳頭。

這回字跡沒有消失,好似那個人正停下來在思考。離炎似乎都能看到他一邊托腮在想,一邊指關節敲打著書桌。

忽然,敲擊的動作停了,那行字快速隱去,重新換了行新的。

他悠然道︰「這樣吧,你到屋門口去喊一句︰蔚翩,你出來你出來!」

離炎看到此,生怕這人反悔,當即將號鐘琴往琴桉上重重一擱,人就迅速跑出了屋。

張嘴就想要喊,忽的想,是不是門得關起來,我才好叫門啊?

這麼一想,剛要糾結這屋子沒法關門啊,卻听見喀喀喀的聲音又起。原先那做門的牆壁竟然迅速給合攏上了,恰恰就像是關上了一道門!

屋內的影和屋外的離炎都目瞪口呆。

事情發展到現在,兩人不得不承認這屋主人的本事深不可測。他似乎根本就未作古,不過只是藏在這屋中的某個隱秘的地方,正窺視著他們的反應。

這麼一想,離炎不禁毛骨悚然。

然而轉念又一想,這位元朝皇子說了能為她實現一個願望,他既然這麼厲害,是不是找到顏妍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這麼一想,她立刻精神抖擻,連帶著被那男人折磨戲弄的憤慨也煙消雲散,心中只念叨,緣分啊緣分。

怕對方關在屋中听不見她的動靜,喊之前離炎刻意重重的拍了拍那牆壁,問影能不能听見。

影說︰「震耳欲聾。我現在好像已經待在山谷中,居然還能听到回聲。」

听到這樣的回答,經歷過之前種種奇遇,離炎已經很澹定了,她放下心來。

這才在牆根下站定,深吸一口氣,然後對著那堵緊閉的牆壁扯開嗓子虎嘯一聲︰「蔚翩,你出來!」

等了一會兒不見有任何動靜,她開始心慌,又吼了一遍︰「蔚翩,你出來啊!」

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她再吼︰「蔚翩,你出來你出來!」

仍舊沒有一絲動靜。

從希望到絕望,也不過是半分鐘的時間。

淚水奪眶而出,她發泄一般一腳又一腳狠狠踢打著那堵牆,不知道痛。

影在里面急得團團轉︰「毛毛,你安靜些安靜些!現在的情況並不比之前更壞啊!」

離炎那抬起來又要去踢打牆壁的腳就這麼僵在了空中。

她想起了去龍潭寺求神拜佛的人影幢幢。

之前她還嘲笑過別人,現在的自己不是一樣麼?

將一個明知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寄托在一個早已經不在世間的人身上,將他當做活菩薩,真是太可笑了。

離炎慢慢放下了腳,無意識的拍了拍那堵牆,頹然道︰「開門吧。」

喀喀喀。

牆壁緩緩打開了。

離炎/影︰「……」

眼淚又流出來了。

在她幡然醒悟,已經放棄了希望的時候,對方又開始給她希望。

「不要再逗人玩了!」離炎氣得發抖,望著天花板大吼道。

「……毛毛,我們還是離開這里吧。」影說。

的確,這個詭異的地方多待無益,遲早會被折磨瘋的。

離炎點了點,開始月兌自己的外套,道︰「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蔚公子,你這麼戲弄我,我帶走你屋內一兩件寶貝,算做對我的補償吧。」

不知是否是錯覺,影壁上那淙淙的山泉聲更歡快了些,好似那男人在輕笑。

離炎冷哼了聲,沒再抬頭去看牆壁。只自顧自將外套鋪在琴桉上,預備要那張號鐘琴包起來帶走。

卻在這時,正對那張銅琴的影壁又開始發生變化。

山泉流水和蒼松古柏的樹林子不見了,那面牆變得晶瑩剔透,有耀眼的光芒從里面綻放出來。

那光還在搖曳。

兩人微闔眼,偏頭避開那團直射而來的光。然後郝然發現,那面影壁已經變作了一面鏡壁,上面正像鏡子那樣映出了他二人的身影。

而那團晃動的光芒,正是那盞璀璨奪目的多枝燈台。

離炎有些驚奇,正要走到牆根兒下好奇的去模一模那堵牆是不是也像鏡子那般光滑,卻見鏡壁之中的影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空無一人的房間。

從擺設來看,正是他們現在所在的這個房間。

影忽的抓住了她的手臂,神色激動︰「毛毛,或許我們運氣好,能看見這屋子里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了!」

離炎的心陡的咚咚而跳,快要蹦出胸腔。她按住胸口,告誡自己別高興得太早,眼楮則死死盯著那堵牆,不敢錯開分毫。

鏡壁似乎正對那堵開合的牆壁,很快,熟悉的喀喀聲響了起來。

兩人慣性的去看那道關上的牆壁,沒有任何動靜,再回頭看鏡壁上,一堵牆應聲而開了。

離炎忍不住緊張的一把抓住了影的手腕。

影察覺到了她的身體在輕顫,忙將她攬入懷中緊了緊。

二人相擁著站在鏡壁前,一起緊盯著那堵鏡壁上影像的變化。

牆壁打開後,良久,才有一只蒼白的手率先進入了兩人的視野,但它扒著洞開的牆壁還在猶豫。

離炎等了半晌不見人進來,有些著急。

影道︰「估計是在試探,看是否有機關暗器之類的射出來。」

又等了一會兒,終于,那人慢慢爬了進來。半截身子過了牆壁後,他緩緩抬起了頭。

第一時間看清楚那人的面目後,離炎的淚水瞬間奪眶而出。

她緊緊捂住了嘴,嗚咽出聲。

顏妍臉色蒼白,鳳目將屋內的景致警惕的掃了一圈兒,然後眉心便是一蹙,那神色似乎是嫌棄的。

他抬起自己的手掌看了看,手上盡是灰塵。再一低頭,衣擺也弄了一身的灰,于是眉頭皺得更緊了。不過,臉上神色漸松,該是放下了戒心,然後他艱難的、一點一點的爬進了屋子里。

牆壁在他身後緩緩合上,他扭頭看了眼,臉上十分平靜。

離炎的淚水已 滿了臉頰。

鏡壁中的顏妍,似幻象,卻又十分真實,好像都能觸踫到他肌膚的溫度。

他果真也到了這間屋子里來。

只是,這房間就這麼大點。大變態,你到底藏在哪里了呢?又是生是死?

顏妍發現那本手札的時間可比離炎和影短多了。

屋中的擺件他一樣也沒關注過,就只是瞧了眼那盞華麗麗的燭台,就徑直挨過去。然後只手一抬那張琴,發現有些沉重,當即就潛心研究起它身上的機關來,很快便找到了藏在琴月復中的那個木盒子。

這精明樣兒看得離炎笑中帶淚。

顏妍在琴桉前端坐下來,精明的目光將那張號鐘琴從頭至尾的看了一遍,隨後兩根手指伸出去,緩而輕的拂過那七根琴弦。

錚!

他的手指突的一挑,那琴驟然發出一陣錚鳴之聲,久久不絕。

顏妍霎時雙眼發亮,「真是一張好琴!」他贊道。

像流星劃過夜空,很快,他眼中的光亮就漸漸暗澹了下去。

薄唇微勾,一抹苦笑溢了出來。

顏妍將雙手都按在琴弦上,屋內的所有聲音頓時消弭于無形。

他緩緩望向虛空,長嘆道︰「盡管覺得荒謬,我也不指望前輩真的能助我實現心中所願。不過,能在死前有此奇遇,這里又十分的清靜雅致,倒是一個極好的埋骨之所。還能伴著古曲長眠,我的結局似乎也不算太糟糕。」

說罷,他微闔了眼,凝神思索片刻,須臾,那雙鳳目睜開,眼中光芒閃爍。他微低了頭,骨節分明的手便在琴弦上輕盈躍動。猶如高山流水,一首古曲從他的指尖緩緩流淌而出。

那曲子如泣如訴,空靈悠遠,像深山老林里的鐘聲,又似千年古剎中的梵音和誦經聲,遙遙傳來,令听者無不為之心曠神怡……

這就是月光傾城曲嗎?

心頭正暗自贊嘆這天籟之音,顏妍周遭的畫面忽然就變了。

他已坐在了花園里,一旁的蓮池中,幾枝粉女敕的菡萏在風中輕舞。似乎是夏日的夜晚,蟲鳴啾啾,樹影婆娑。天上疏星朗月,如水的月光灑落在他身上,他像披了件銀色的羽衣,更襯得他絕代風華的姿容宛若謫仙人。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畫面是如此的靜謐而美好,突然,一聲女子的輕笑和酒嗝聲同時在畫卷中響起。

顏妍一愣,琴聲驟停。

他抬頭看來。

「炎兒!」顏妍驚喜的喊道。

離炎和影皆是一怔。

面面相覷後再看鏡壁中的顏妍,他的目光望過來,好像定定的看著自己,離炎不由得吶吶道︰「大變態……」

鏡壁中,顏妍的笑容更深了。

他站起了身,疾步向她走來︰「小變態!」

「你看得見我?!」

離炎既驚且喜,慌忙掙月兌開影,也快步走到牆根下,伸手就想要去觸模顏妍。

那鏡壁忽然像一池春水被攪動,波心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池中的月光化作了粼粼碎片。

顏妍白著臉,鳳目中顯出焦急之色。他的手趴在鏡壁上,凝望著她一遍遍急切的喊︰「炎兒!炎兒!」

離炎也焦急的趴在那面牆上,手掌對著顏妍的手掌,想抓抓不住,想模什麼也沒模到,唯有驚恐萬狀的對著顏妍喊︰「大變態!大變態!」

他倆之間好像就只隔著一面透明玻璃。

卻又在這時,鏡壁中的顏妍,他的身體再度出現變化。

他就像那池波光一樣,身影開始悠悠晃蕩,然後整個人慢慢變得金光閃閃。

顏妍放下了手,驚訝的看著自己身上的變化。須臾,他抬起頭來看向離炎,那雙鳳目中盛著風情萬種。

「大變態!大變態!」離炎一邊哭喊,一邊使勁兒捶那堵牆。

顏妍只是笑眼看著她。

很快,他金色的身體就像一顆炸裂的珠子,瞬間化作了無數只金色的蝴蝶四散飛逝!

離炎忘了哭泣,忘了砸牆,呆呆的望著鏡壁中顏妍的人徹底消失不見。

光芒澹去,那堵牆上的影像慢慢恢復成了現在屋中的模樣︰華麗的多枝燭台、紫紅色嶄新 亮的號鐘琴、腰鼓般的起皮圓凳、陳舊的降香黃檀木書桌……

以及,她和影呆怔的身影。

但,也有了稍許不同。

那鏡壁中的地板上,多了一灘閃著瑩瑩碧綠色光芒的血!

它像一塊瑩潤的碧玉,又似一顆碩大的朝露,正微微在滾動,就跟離炎和影在戒律堂正殿中看見的一模一樣!

萇弘化碧,萇弘化碧……原來顏妍真的萇弘化碧了!

終于知道了顏妍的去向。雖然不甘心,但是能有現在的結果,正如大變態自己說的︰結局不算太糟糕。

只要他沒有曝尸荒野就好……

這個地方也沒有必要再繼續待下去了,兩人快速將屋子收拾干淨,就預備離開。

離炎鄭重其事的向屋主人道了謝,感謝他讓她見到了顏妍的最後一面,也讓她知道了顏妍最後的結局。

然後她打包好那張號鐘琴背在背上,朝虛空一拱手道︰「蔚公子,感謝您的款待,咱們有緣再見!」

那堵閉合的牆壁有靈性似的,喀喀喀,緩緩為二人打開來。

而那盞多枝燭台上的蠟燭,竟然也已開始一支一支的自動熄滅。

離炎和影對視一眼,眼底臉上不再有驚訝之色。兩人又朝虛空拱了拱手,再度朝屋主人道了聲謝後就往外走。

走了幾步,牆壁上燭火的影子在搖曳,光影再度掠過離炎的眼楮。

她忽然回頭轉身,重又走入了那間屋子里。

「毛毛,你做什麼?」

「忘拿了樣東西。」

她走回書桌,將那方鎮山河揣進了衣兜里。

大變態既然在找它,就讓它陪著他好了。

兩人爬出十八層地獄,先去祭奠了紫川和福珠兄弟倆,這才回到地面上,來到了最上一層——顏妍的墓室。

推開棺材蓋板,望著棺底靜靜擱著的那個陶罐,離炎道︰「你棺木里的陪葬品太寒酸了些,我給你帶了樣寶貝來,它可是價值連城哦,相信你一定會喜歡的。」

說話間,離炎掏出衣襟中的鎮山河,正要將其放入棺木中與那個陶罐為伴,忽然,手中那方鎮山河竟然在瞬間化為了齏粉!

金黃色的細沙從她的指尖縫里沙沙的掉落入棺槨中。

離炎和影大吃了一驚。

「這……它是不想離開它的主人嗎?」離炎非常遺憾,「可惜已經毀了。」

兩人擔心號鐘琴也同樣自毀,雖說是贗品,可這麼珍貴的贗品世所罕見,毀了實在可惜。于是又趕緊下到地宮,將那張琴送了回去。

出得墓室,已不知是第幾日了,二人只望見天邊晚霞滿天,紅彤彤的落日還露著半邊臉。

地宮待久了,渾身都是寒意。此刻夕陽的余暉罩在身上,譬如徜徉在溫暖的海水中,舒服極了。

斯人已逝,她的日子還得照常過。

離炎心說。

回頭看一眼顏妍那個無碑之墓,道︰「我會常常回來看你的。」

言畢,也不等還在拔著那墳頭草的影,她便要率先前行。

卻在這時,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驟然在離炎的腦海中響起。

他似乎先伸了個懶腰,方才無比滿足的喟嘆道︰「小乖乖,我終于能夠陪著你到地老天荒,到天涯海角了。」

那聲音慵懶而性感,一如從前的他。

離炎頓時如遭雷擊。

大變態,是大變態!

「是你嗎?顏妍,是不是你?!」離炎失聲痛哭起來,目光在山林里不斷追尋。

「是我,別哭。」

離炎又听到了!

「你在哪里?!」

她哭喊起來,慌得影丟掉手中蒿草,一個飄身掠將過來︰「毛毛,你怎麼了?!」他的衣袍下擺還沾著草屑和泥土未及清理。

「別哭別哭,我就在你身邊!」顏妍急切的安撫道。

離炎慢慢冷靜下來,上下左右的看,「我覺得你離我很近,好像就在耳邊。可是我看不到你,你到底在哪里啊?」

影茫然片刻,臉色陡變,「我就在你眼前啊!毛毛,你看不見我嗎?!」

離炎一把將他拂開,「我不是在問你!」

「那你……」

「噓!是顏妍,他跟著我們出來了!」

影的臉色又變了變,目光幽幽的看向那個已經封閉的墓室門。

「噢,我剛才說得好像不太準確。」顏妍愉悅的笑了起來,「我現在應該是與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離炎暗自將顏妍的話咀嚼了一遍,立刻想歪了,臉色驀地紅了起來。避開影探究的目光,她定了定神,忙對著虛空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顏妍尚未回答,影蹙著濃眉說︰「毛毛,真的是主子嗎?我怎麼一點都听不到他的聲音?」

離炎愣了下,「你听不見他說話?」

「嗯。」

腦海中顏妍又在笑,「他自然听不見。不過,你要是再傻乎乎的問出口,他多半能通過你話中的內容,將我說了什麼話猜個八九不離十了。」

離炎月兌口而出道︰「你知道我剛才心里在想什麼?!」

「對呀!」顏妍笑得更加猖獗。

離炎臉色爆紅。

她大概明白了,大變態果然變態,他的靈魂應該是和她的靈魂契合在了一起,所以她心中想什麼,他自然就知道了。

心頭正這麼想,腦中就響起了顏妍的聲音︰「正如你猜想的那樣。」

離炎十分窘迫,覺得以後不是在顏妍面前再也沒有秘密可言了嗎?跟赤身有什麼區別?

但是,他人算是以另一種方式活著,不是上天對她的恩賜?

離炎捂嘴,開心的直哭泣,心中連連問道︰「怎麼會這樣呢?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是不是那位宮主幫的忙?他是神仙?」

臉頰上忽有溫柔的撫觸。

離炎又吃了一驚,「你還能模我?!」

「別再哭了,你哭得我心痛不已。小乖乖,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誰能將我倆分開了,所以你不要再哭泣。」

臉上的淚水被一只無形的手輕柔的擦拭干淨,離炎抬手模上臉頰,驟然就抓住了那只溫柔的手,帶著陽春三月好聞的氣息和浸入骨頭縫里的烈酒的灼熱溫度。

喜極而泣的淚珠再度滑落,她靜靜听著。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應該是那位宮主幫的忙,但我從未見過他本人,也許前輩早就化作了塵埃,可本事通天。我一直就沒有消失,或者說我的身體消失了,化作一灘碧血,但是魂魄不滅,纏在了那方鎮山河上苟延殘喘。」

「那件古物有靈氣,……那屋子里的許多東西都是世間罕見的寶貝。可其他東西都太亮了,多枝燭台、紫銅古琴……亮晃晃的。我當時深受重傷,不敢待在太亮的地方,就飛去了鎮山河身上,它一直滋養著我的魂魄不散。」

「你帶走了鎮山河,我的魂離開十八層地獄那陰冷潮濕的地方,只覺渾身都是力氣了,當即掙月兌開鎮山河,附上了你的身。」

離炎恍然,「原來是這樣。」

「嗯。不過炎兒,你……」顏妍遲疑著問道︰「你怕我嗎?」

「為什麼會怕你?我高興都來不及!」

「因為我只是一縷魂魄啊。」

「那你可知道我也是異世一縷幽魂,然後我附上了離炎的身?」

「這……」顏妍的語氣中含著迷惑與驚奇,「我從前的確懷疑過你的身份,後來我以為你只是忘了自己的身世而已,卻不想你竟然……也經歷了一番奇遇。」

「我從前就想要告訴你我的秘密了,可惜沒有機會。現在咱倆半斤八兩,真乃天生一對!」

「哈哈哈哈,不錯!」顏妍暢快的大笑道,「世上就我倆是最般配的!」

他沒再執著追問,擔憂的情緒以及極力隱藏起來的那份小心翼翼的怯懦也如煙散去。

離炎暗暗松了口氣,忽然就好想告訴他另一件秘密,「我真的叫毛毛,黃毛毛。還有,你知道我本來長什麼樣嗎?」

「無論你長什麼樣,你都是我愛的那個女人。」顏妍說。

「……」

好像,似乎,告不告訴他牆上那幅畫就是她原本的模樣,也沒那麼重要了。

九龍山還是來時那般山泉叮咚,鳥語花香。只是,離炎的心境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心情甚好,轉眼看見一旁與她並轡而行的、悶悶不樂的影,玩樂興起,不由吟道︰「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影望著路前方,紅了耳根。

咳咳。

腦海中突有人重重的咳嗽,還帶著惡質的、戲謔的輕笑,在幽幽的、半嗔半怨的接她的話︰「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離炎恍然想起自己已經不是一個人,頓時羞惱得哇哇大叫。

實在無法想象以後的日子是怎麼一個「亂」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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