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入宮殿時, 隱約望見木雪躺在她的臥榻上,外頭因為圍了一層明黃色幔帳, 根看不清她的傷勢如何。四周圍了一圈兒的御醫,也因為男女大防, 都跪著不敢抬頭。
見她來了,忙跪下請安說,「殿下。」
她忙著急道,「她傷得如何?拔箭以後,會牽到筋骨麼,會有什麼隱患麼?」
「這…不瞞殿下,箭傷入骨…難說。」
她的臉色立時不好看起來, 後頭的淳于敷此時方巧進了來, 見她站在幔帳前不動,知道她是顧忌什麼,淡淡道,「不拔, 更會死。」
她這樣算是騎虎難下了是吧。錢玉寒著臉, 一言不發地掀開了幔帳。
里頭的木雪半閉著眼,臉色蒼白如金紙,額頭都是細汗。許是听見了人走動的聲音,她撲扇著羽睫,慢慢醒了過來。
望見她,虛弱地笑一笑,「你沒事吧?」
錢玉抿唇沒說話, 後頭的淳于敷端著裝著一盆水和幾瓶傷藥的托盤也進了來,對她嘆道,「四小姐忍著點,待會兒文施要替你把箭…總之,可能有點疼…你要喝些酒麻醉一下麼?」
「不必了…」木雪淡淡一笑,道,「醒過來更疼…是錢…是殿下,要幫我麼?」
她話落,希冀地望著錢玉,淳于敷也隨著她的視線望向錢玉。
好久,錢玉才吸吸鼻子,卷起自己的袍袖,轉身望向淳于敷,「孤要怎麼做?」
「殿下拿著這把刀。」淳于敷從懷里取出來一把彎刀,遞給她,鄭重道,「那箭上淬了毒,文施不確定會不會在拔箭的時候,讓那毒滲入到骨肉里…所以只能讓四小姐委屈些,待會兒,殿下您拿著這把刀,先把外頭的箭柄斬斷,文施再拿小勾將刺入四小姐骨肉中的箭簇勾出來。勾的時候,勞煩殿下將那箭柄踫到的血肉…都割了。」
錢玉听得心驚,拿著刀手都是抖得,「照你這麼說…那…那她血流而亡了怎麼辦?」
「沒事,有止血膏。」淳于敷虛弱笑了笑,舉起一個小白瓶在她眼前晃了晃,而後就端著那盆清水走到了木雪身邊,對她不忍道,「四小姐…對不住了。」
木雪對她微微一笑,「沒什麼,你只管做吧。」
淳于敷點點頭,割開她一些被箭刺入的皮肉,對錢玉道,「殿下,快。」
錢玉按照她說得,慢慢兒將刺穿木雪肩頭的箭柄斬斷。
期間,她不敢看木雪的臉,木雪卻是咬著牙,直直望著她的眼楮,好減輕疼痛。
雖然如此,期間還是泄露了痛苦的呻/吟。尤其是當淳于敷割開她整個肩骨的皮肉,那勾帳的小勾把箭簇勾出來的時候。
通紅的血肉一點一點地在刀下被劃開,又一點一點的被割掉。
木雪疼得想要搖首,見狀,淳于敷趕緊喚錢玉,「不能讓她動!否則會牽連到筋骨的!殿下快壓住她!」
但她一手里還拿著刀給她消腐肉,一手按著她肩膀呢,哪里還有多余的手可以壓住她的頭?
情急之下,錢玉只好將拿著刀的手撐起來,勾下自己的身子,壓著吻住她嘴唇,不讓她亂動。
這招有效,木雪果然不亂動了,只是眼角透明的眼淚不住地往下淌。
她看得心疼得很,恨不得替她傷了,可也沒有什麼辦法,只能把嘴唇壓在她唇上,跟她對著鼻尖,陪著她一塊兒流眼淚。
可能真是疼得厲害,木雪忍不住地伸出牙來咬嘴唇,她看著唯恐她把自己咬傷了,趕緊拿舌頭翹開她唇,抵在她牙尖上,不讓她動。
倆人以這樣的姿勢僵持了一會兒,又大眼瞪小眼似的淌了好一會兒眼淚,才听見淳于敷如釋重負的聲音,「好了…箭簇拿出來了。」
她聞聲放開她的唇抬頭,就看見淳于敷拿著一個沾了血銀質小勾的箭簇,對她皺眉道,「殿下,這箭…看起來不像是中原的東西,倒像是北魏羌人之物。」
她現在不管這箭是哪里的東西,也不想管是不是她爹齊孝衍和北魏串通一氣,她只想知道,木雪怎麼樣了。
連忙問淳于敷,卻見她為難地搖搖頭,道,「雖說沒有傷到筋骨,但文施沒有本事…四小姐體內的余毒…未清,恐怕以後,左肩…」
錢玉聲音沉下來,「會廢?」
「倒也不至于如此…只是會像殿下一樣,行動不便罷了。」
「是麼。」錢玉自嘲地笑了笑,「那咱們倆還真是巧,她傷了左肩,我傷了右腿,湊齊了一半身子殘廢的人竟然曾經拜過堂,那可真是緣分。」
淳于敷無奈對她笑了笑,放下手里的醫藥,對她淡笑道,「殿下…沒得什麼事的話,文施先出去了。」
「嗯,你快下去看傷吧。」錢玉點頭。
望著她出去了,錢玉才轉過身。
木雪經過方才那麼折騰竟然也沒昏過去,只是虛得不能再虛了,目光盈盈地望著她,連話都說不出來。
她看得心里難過的厲害,吸了吸鼻子,強顏歡笑安慰她道,「你就在這兒好好休養吧,孤這幾天陪著你,放心,你因為孤傷的,孤自然不會不管你,哪兒也不會去的。」
許是她這番保證有效果,木雪眼眸彎起來,當真她看了一眼後,緩緩閉上了眼睡過去了。
陪著她呆了一會兒,望著她清麗的睡顏發了會兒呆,錢玉才喚過來幾個宮人,讓她們好生看護著木雪。
而她自己則帶著幾個護衛,下到天牢里頭,去看望錢世勛。
頭次進監獄,是她被人逮進來的,第二次,就是她逮人家。
呵,上天就是有這樣巧的事。
喚獄卒開了門,錢玉望向那端坐在枯稻草上的中年男人,淡淡道,「爹,我過來看你了。」
錢世勛聞言,緩緩睜眼,看著她,笑了,「不錯,如今不怒自威,有些當帝皇的派頭了。」
「爹可真會說笑,爹不是屬意齊孝衍當皇帝?」
她爹聞言,胡子抖了兩下,好一會兒,才輕輕抬眼看她說,「玉兒,你這是在怪爹麼?」
「難道我不該怪你麼!」
听見他這話,錢玉瞬間紅了眼眶,跛著腳走到他面前,指著自己的腿道,「難道,它是平白無故傷的?!你讓人傷我就算了,畢竟你養我長這麼大,比我的生父母都有資格享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這句話,但你為什麼要傷木雪!她和你根本就無怨無仇!」
「難道不是那女娃過去替你擋的箭麼。」她爹卻微微一笑,道,「玉兒你怎麼顛倒是非了?」
「我不管,我只知道你傷她了。」
錢玉眼眶更紅,「我的一條腿我不在乎,但她的一條手臂我不能不在乎,我向來不是有仇不報的人,所以,就委屈爹您斷一條胳膊了。」
話落,她冷聲吩咐帶過來的侍衛,「抓住錢大人,把他的一條胳膊卸下來。」
「是。」護衛們听從她話,上去就抓住錢世勛。
她不願意看見這樣殘忍血腥的畫面,抬腳正要走,就听錢世勛在後面喚她,「玉兒,你難道不想知道,爹為什麼要這樣偏心麼?」
「爹都說了偏心了,除了爹的心長偏了,難道還有別的理由?」
她不想听這些話,捂著自己的耳朵,出了監獄的門。
身後似乎傳來她爹的慘嚎聲,錢玉眼眶酸酸的,加快了離開監獄的腳步。
在路上走得時候,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她情緒受不住地就崩了。心里頭都是苦的。
一個人抱著頭,在京都壯麗的皇城里嚎啕大哭起來。
為了喜歡的人,連養她十幾年的人都能傷,她可真是這世上最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人了。
她這麼對人家好,人家卻沒有對她這樣掏心掏肺,她這都是圖得什麼?
木雪的傷勢很重,在床上一開始除了眼楮,其它的地方,根本動都不能動。
沒辦法,她只能一手從喂吃飯到穿衣,全包辦了。
能看出木雪很不好意思,常常害羞得臉上都是紅的,一雙泠泠的眼眸瞅著她,似乎含了千言萬語一樣。
錢玉故作不知她想說什麼話,只是常常在喂她粥的時候,和她正經道,「木姑娘,你這傷得太重了,孤實在是過意不去,這樣做是應該的,還望木姑娘千萬不要介懷。」
被她喂的女人,常常都是一愣,然後眼神暗淡地收回來,緩緩點頭。
她就像沒看見一樣,該對她好對她好,該給她養傷給她養傷。
打算等她傷一好就把她送出宮去。
算是她這輩子倒霉,遇到她爹和木雪這兩個人。
她敬愛她爹,她爹卻處心積慮地把她培養成她哥哥的墊腳石。她喜歡木雪,心里眼里只有她一個,木雪的心里卻裝著許多個東西,雖然有她的一席之地,但估計還比不上她娘重要。
遇到她自認倒霉還不行麼,既然他們牛皮一樣粘得厲害,那她離這兩個人遠點不行麼?她算是怕他們了還不成麼?
錢玉自怨自艾地想,自己真是這世上最倒霉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