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于是被趕出宮門後的幾日間, 高畹兮怎麼樣都咽不下這口惡氣。
每日在屋里走來走去的念叨著一定要報此深仇,念叨的時候, 比東都寺里頭的和尚念經都要久。
冬日的寒氣還沒有完全消散。京都一隅燃著炭火的宅子里,木雪看著搖窩里頭熟睡的女兒, 邊晃邊給她繡小衣裳。看見高畹兮不知疲倦地在她面前來來回回地走,無奈道,「王妃,您別晃了,我頭都快暈了。」
「本宮也不想晃啊!」聞言,高畹兮委屈地在她身邊的一張凳子上坐下,嘆氣說, 「可是, 本宮一想到那日淳于敷讓本宮離開的神態,本宮就恨不得捏死她!本宮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本宮呢!」
她對淳于敷這麼上心,就是再遲鈍的人, 也隱隱約約覺察到了什麼。
木雪看她神色頹喪, 心里就有些猜測想法兒,張嘴想說什麼,後來又咽了下去。
罷了罷了,這些事,她自己還理不清呢,怎麼還能管旁人。
想著,她嘆口氣, 放下手里的繡樣兒,看高畹兮說,「不說這個了,王妃,皇上是讓咱們送賀禮給北齊王大婚的,可是如今婚期延後,咱們要等麼?」
「當然要。」听見這些事,高畹兮瞬間換了個人似的,面色嚴肅地和她道,「本宮爹爹昨日傳書與本宮,說是江南形勢嚴峻,怕是要奪權了,皇室相互操戈,免不得要糧草銀錢,咱們回去,不是羊入虎口,白白把東西送與那小皇帝?如今在這呆著,好賴還能盤個南齊使的稱呼,小皇帝念在咱們冒死人還在留北齊,也不敢輕易對咱們的鋪子下手。」
「怎麼江南也要奪權?」木雪听了,眉間深皺,異常的不解,「我前日過去鋪子里,听幾位夫人言談說,北齊也要有一場仗要打了……皇位權利,真的這麼重要?」
「自然。」高畹兮笑了笑,「有了皇位權利,就有大把銀子,才能高高在上。木姑娘你想想,咱們如今的鋪子和銀錢,若不是靠著皇家和士族的支撐,怎麼會得到的?若是如今將這些東西統統收回,錢夫人願意麼?這權利和銀子,就像是一塊肥肉,皇家爭權,向來是你死我活,為的,不就是在這世上多分一杯羹,不就是為了凌駕在他人之上好欺侮人?木姑娘你想想咱們在淳于府遇到的那些公子小姐,就該知道,能隨意處置人是多麼快意之事了。」
木雪听了,沉默不語。的確,她幼時就是無錢無權才會被欺侮,後來嫁了錢玉,身旁人對她的態度才有所改觀。
「這燕王,有錢公子的爹相助,恐怕這皇位,遲早都是他的。錢夫人,咱們還是早些想想,怎麼保下錢公子的命吧。」高畹兮神色越發嚴肅,和她道,「據本宮所知,但凡被篡權的帝王,最後都沒有什麼好下場,錢夫人你可要做好準備。」
木雪心里一沉,方要說話,外頭忽然進來個小丫頭,拿著個通紅燙金芙蓉的帖子,與高畹兮道,「王妃,這是方才一位公公從宮里送過來的?」
「嗯?」高畹兮皺眉,招手,「拿過來,本宮看看。」
「是。」
接過來小丫頭遞過來的帖子,打開看了一眼後,高畹兮神色劇變。
一邊的木雪看著不對勁,忙追問道,「王妃,怎麼了?」
「錢公子和淳于敷要成親了,就在今晚。」說著,她手里的請帖飄落下來,不可置信道,「不是婚期延後了麼…怎麼會這樣著急?」
木雪也有些發怔,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彎腰撿起來地上掉落的請柬,打開略看一眼,便合上了。
皺眉道,「這件事恐怕沒這麼簡單……若我猜得不錯,恐怕今晚,北齊就要變天了。」
被她這樣一說,高畹兮才有些回過神,仔細一想,錢玉鐘情木雪,知道了木雪的所在不可能還要娶別人。淳于敷那個女人心思重得狠,雖然不清楚她在想些什麼,可她明顯不是兒女情長的人。
這樣的兩個人迫不及待要成親,看來只能是今晚會有何事了。
思慮完,高畹兮點頭,面色深沉,「錢夫人說得有道理,咱們盡快收拾好東西,這就往皇宮里趕。」
***
帝皇諸侯王要大婚,苦得向來是底下辦事的官員,但像錢玉這樣,忽然說婚期延後一時興起又要緊急成親的王,估計還是頭一個。
底下的一幫子人,不得不在一日之內,將一切都置備完。
司衣局也就罷了,畢竟前時已經做好了衣裳,要穿時,只再打理一遍就罷了。最苦的還是門書署下的禮部,不僅要在一日內安排好祭天冠沐之儀,還得廣延賓客,做足皇家面子。
不過就算禮部的人怎樣絞盡腦汁,一日內也不可能將人盡數請過來,只得盡可能地將京都周圍送禮的鄰邦人請過來。
原本錢玉已經交代下去不許請木雪她們的,奈何禮部的捉筆吏沒有鬧清,只听人說她們是江南過來送禮的商隊後,便陰差陽錯地將寫有她們名字的請帖派個小太監送出去了。
錢玉不知此事,因此,在宮宴上看見木雪兩人時,她眉間一抖,趕忙就拉過來一邊蓋頭還沒揭的淳于敷,驚慌道,「她們怎麼過來了!」
「殿下,文施如今什麼也看不清,您與文施說這些,文施也不知情啊。」淳于敷無奈道。
錢玉不好意思地笑笑,「哎,孤一時著急,竟然忘了這事兒了。」
「無事。」淳于敷搖頭,還要說什麼,一個禮部的官員顫著聲兒上來請示說,「殿下,這…這祭天冠沐之禮還未行,王妃也不是跨過九重宮門進來的…您…您怎麼能擅自改了婚儀,只讓王妃穿了嫁衣,便隨著您進了宮宴呢?」
「孤喜歡做什麼事,需要你來多嘴麼?」錢玉冷下臉來,望一眼面前胡子發白的老頭兒,冷道,「孫大人,孤看你是待在京都久了,連是非都不識了吧?」
「老臣該死,老臣該死。」見錢玉有不悅之色,老頭兒連忙跪下叩頭,口中連稱,「請殿下恕罪。」
這小祖宗實在是惹不起,上次一幫子大臣,不過是幫他兄弟說了幾句好話,回去就被他尋個由頭,貶官的貶官,撤職的撤職,徹徹底底的整頓了一番。
「罷了罷了,今天看在是孤大喜的日子上,就不予你計較了。」看個老頭子怕成那樣兒,她也沒心思再嚇唬他,只是揮揮手,讓他起身,看他一眼說,「不必了,孤只問你,燕公子和錢將軍過來了麼?」
「多謝殿下。」老頭兒顫巍巍起了身,笑說,「都過來了呢,殿下大喜的日子,公子和將軍怎麼能不過來捧場呢?」
「嗯,孤知道了,你下去吃酒吧。」滿意地笑了笑,錢玉讓老頭兒離開後,轉頭四處望了望。
而後在淳于敷耳邊對她道,「他們過來了,在大殿東邊,孤望了一下,只帶了七八個侍衛,不足為懼呢。」
「殿下,不可輕敵。」淳于敷輕輕提醒說著,略微抬眼,偷偷地透過蓋頭底下的縫隙,往宮殿底下望了一下。
宮宴四開,華麗的宮階之下,左邊坐的都是文武百官,右邊才是「皇親國戚」。
鑒于錢玉這邊沒什麼親眷,淳于家族幾百口人就好心地過來充了人數。
家族里頭但凡在朝廷內排了官位的男子,都過來宴席上了不說,就連家里頭的女眷也都帶來了。
宴會上觥籌交錯,女眷衣裳花紅柳綠的,煞是好看。
齊孝衍和錢世勛就坐在右角最近宮柱的地方,又偏又遠,齊孝衍神色不虞,正和身邊過來祝酒的官員說著什麼。
那位置極其偏,就算他們帶過來的人少,淳于敷怕還是不能濟事。
正要和錢玉說,讓她遣個由頭把他們弄到宮殿前頭來。
一偏頭卻叫她發現了三個熟悉的面龐。
怨不得錢玉要叫苦。木雪和高畹兮,不知使了什麼法子,竟然混進了皇親國戚的這一桌宴里,且就坐在齊孝衍身後,不過幾寸的距離,要是貿然行動,定會傷到他們。
不過這還不是主要讓她頭疼的,她晃眼之下,見到個極眼熟的男人,似乎就是她那死去的堂妹要好的情郎,一轉眼,他卻又不見了,她以為是自己眼花了,連忙就要去找。
後頭錢玉忙一把抓住她,「淳于姑娘,時候要到了,咱們還要行禮呢,你過去哪兒了?」
「無事…」淡淡笑笑,淳于敷收回了前進的腳步。拉住錢玉,皺眉說,「殿下,文施總有些心神不定,今日的事為以防萬一,還是尋個由頭將錢將軍他們挪到宮殿前來,否則,就算龍甲軍動手了,也極有可能讓他們逃月兌。」
「你說的對。」錢玉略思索了下,點點頭,方喚來個小太監要吩咐他做事,就听得一聲熟悉的女聲驚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