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 買布做冬衣的人也多。
知道這時候高畹兮不在鋪子里,木雪特意著女乃娘抱著女兒, 到綢緞莊里幫幫忙。
當下安頓好女兒在小木床里睡著,又吩咐女乃娘好生照料後, 她才走到前堂,讓管事把這幾日的賬目給她瞧瞧。
管事應聲拿來厚厚的一沓賬簿,又給她備好珠算和小火爐。她道了謝後,便對著賬本撥著珠子 里啪啦地開始算賬。
算完一本的時候,忽然鋪子門口的門簾被人挑開,一個長得凶惡的長須男人打量了鋪子一圈兒後,才冷冷問道, 「誰是這里的掌櫃?」
見狀, 鋪子里頭還在挑布匹的百姓都嚇得噤了聲。這樣的人,在京都最是惹不起,一般來說,不是貴人家的侍衛, 就是地面上的地痞流氓。
木雪也知道這一點, 不想過多的惹事生非,見幾個作伙計打扮的禁軍都面露凶意要上去和人拼命時,忙趕在他們之前道,「是我,這位公子有什麼見教麼?」
「我們家公子要成親了,听說你這邊的綢緞好,所以親自過來看看。」
看見她是個女子, 那男人說話語氣不覺也放和緩了些,又看了一圈鋪子里擺的綢緞和幾個低頭的伙計,確認了沒得什麼危險,才對她道,「咱們公子是你惹不得的貴人,你可得好好招待,否則,你這鋪子,就別想要了!」
放完狠話,他轉身掀起簾子便出了去。
木雪正莫名其妙,從外頭又進來一群人,抬著一頂軟轎,直接進了來。
那凶巴巴的男人隨著一塊兒進來後,便直叫道,「掌櫃的,把你們這兒最好的綢緞都拿出來,讓咱們公子過目!」
「這位公子,雖說咱們這鋪子里頭的緞子種類多,但並無什麼好次之分的。」木雪听他聲氣粗惡,心里也有些厭,故意騙他道,「咱們這鋪子里的綢緞,有江南的繭緞,也有棉緞,更有北地自產的葉緞,雖說類別各異,可都是上等的布料。公子想要哪一種做喜服?」
「這……」男人听說,果真被難住了,神色也虛下來,縮了幾步走到那軟轎前,小聲請示說,「公子,這…咱們選哪種?」
「要上好的可做貢品的綢緞。」轎子沒打開,見不到里頭的公子什麼面貌,只是從軟轎里傳出來一道異常低沉的聲音。沙沙的,听起來意外的有韻味。
「是。」那男人應聲點頭,又回到木雪面前,照那公子的話說,「掌櫃的,听人說,你這鋪子里不是有許多好綢緞麼,挑幾樣能呈給當今北齊王的綢緞,給咱們公子看看。」
張口就要貢品,口氣這麼大,還是要成親用的東西,恐怕這位「公子」大有來頭。
十有八/九,就是那位傳說中的北齊王。
木雪皺眉想著,也不敢怠慢,忙喚管事去庫里取。
同時讓伙計泡了一壺上好的茶,笑著端起一杯,對那軟轎道,「公子屈尊到舍下,沒得什麼好東西招待,只有粗劣的茶水,還望公子莫要嫌棄,喝些潤潤喉。」
軟轎里好久也沒傳出來什麼聲氣。
端著茶噙笑實在是太累,估計著那公子並不想給面子喝茶,木雪也不想再伏低身姿,正要說幾句話圓了這個尷尬的場面,從軟轎里卻慢慢伸出一只帶著玉戒修長的手,對她淡淡道,「拿過來吧。」
「是。」她沒及說話,一旁的那長須男人便應一聲,要把茶端過去。
「申全,你莫要動。」那公子卻忽然叫住男人,道,「既然是掌櫃的要請本公子喝茶,自然是掌櫃的端給本公子。」
他說到這分上了,木雪當然是不得不做,小心翼翼地捧著茶到跟前,客氣道,「公子請,方沏的茶,還有些燙,公子小心。」
「嗯。」軟轎里傳來淡淡的應聲,伸出了手。
木雪小心地把茶杯放在他手心里,要抽回手時,卻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那什麼公子拿兩根指尖捏住了她的掌心,怎麼樣也抽不回來。
木雪眉頭不覺皺起,方要喊他放開,就听軟轎里傳出一聲低沉的笑,「掌櫃的聲柔,沒想到身子也柔順得緊,可有人家許配了?若是沒有,本公子的後院空房可多呢,掌櫃的若是願意,大可過來,與本公子填填屋子。」
若不是顧及到他的身分和他周邊圍得水泄不通的護衛,木雪一定會叫那些禁軍抽出來刀把這什麼北齊王給閹了。
大庭廣眾之下調戲她給她難堪,說句登徒子都是輕的!
抽不回手,木雪也不再徒勞掙扎,只從腰間拔出隨身攜帶防身的匕首,貼在那公子的手指上,冷道,「公子請自重。」
見狀,軟轎周圍的護衛們頓時臉色大變,沖上前對著她拔刀,怒道,「放肆!竟敢對公子亮兵刃!」
「無妨。」軟轎里的公子,又傳出一連低啞的笑,放開她的手,似笑非笑道,「掌櫃的性子倒是烈,不錯,不錯,有幾分骨氣,本公子……」
他話沒說完,女乃娘忽然從內房里著急地奔出來了,抱著啼哭不止的小女圭女圭,憂心向她道,「夫人,小姐從方才起,就一直啼哭不止,老身哄了許久也不管用,看小姐不像是餓了,身底下也干干淨淨的,不知是什麼緣故。」
女乃娘說話間,錢小罐兒哭得更厲害,噎噎得嗓子听著都快啞了。
「抱過來我瞧瞧。」也顧不得是否在方調戲她的登徒子面前看孩子是不是有失禮節了,看著女兒哭得厲害,木雪心疼不已,輕輕抱起她便慢慢拍著她哄。
她抱著女兒哄了好一會兒,軟轎里才傳出一聲冷笑,「呵,掌櫃的原來是羅敷有夫了,怨不得這樣剛烈呢。」
這話里刺味兒太重,木雪听得直皺眉。她是不是有人家了,和這北齊王有甚麼關系,怪道人說帝王花心,都快要成親了還想著充盈後宮,果真是無恥之尤。
想想,她對這北齊王更是一絲兒好感都沒有,見管事的滿頭大汗地抱著幾匹上好的布過來了,她適時地對著軟轎施禮道,「公子,小女啼哭不止,恕民婦不能多待,失陪了。」
話落,她抱著女兒轉身便走。
一邊的護衛看不慣,向軟轎里的人道,「公子,這個掌櫃的雖說是女子,可未免也太目中無人,太過放肆了些,咱們要不……」
「不過是個女子罷了,隨她去吧。本公子今兒有些累了,想回去歇著了,這綢緞,就讓帶來的采買御使替咱們看看吧。」軟轎里的人淡淡說完,便吩咐道,「起轎,咱們回府。」
「遵命!」
***
看淳于敷走出去了,高畹兮想也沒想就丟下護衛跟了出去。
縱然淳于敷武功再好,京都人來人往的,想甩掉弱不禁風的高畹兮也是極不容易。
在左拐右拐的亂鑽了好幾個巷子,身後那一條尾巴還是甩不掉的時候,淳于敷放棄了。
轉身無奈地看著累的扶著牆直喘氣的那只大家閨秀,冷道,「王妃跟著文施,是有什麼事麼?」
「你…怎麼能說…本宮是在跟著你?」高畹兮一邊喘氣,一邊詭辯說,「這京都…京都那麼大,你走得的路…本宮…就走不得麼?」
淳于敷被堵得沒話說,噎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那好,文施不走了,這路那麼寬,王妃自便吧。」
說完,她真的找了一個小餛炖攤兒坐下了。
還吆喝著店家,讓來一碗豬肉蒜泥餡的餛飩。
等店主把餛炖捧上桌的時候,她便坐在桌旁,慢條斯理地一邊吹涼,一邊吃起來。
高畹兮從未吃過街邊的東西,看她吃得新鮮,也有模有樣地學著她叫了一碗,坐在她對面,對著冒著熱氣的餛飩發愣。
「這是什麼?」在淳于敷看不見她似的又把一個餛飩往嘴里送時,高畹兮忍著難為情的心思,好奇問她。
淳于敷頭也不抬道,「王妃難道沒吃過餃子和餛飩麼?」
「熊掌剁鮑魚水餃麼?那我倒是知道,可是這個的味道,怎麼那麼奇怪?」
說著,高畹兮拿起勺子舀了個餛飩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無辜看她說,「好難聞的味道,淳于姑娘你是怎麼吃下去的?」
淳于敷送餛飩的手一頓,無奈的又嘆息了一聲。
怨不得她和這王妃怎麼說都講不通,她們雖都出身貴族,奈何她幼時起經歷得波折太多,而這位王妃被父兄護得太好,對世事好似不大通的樣子。
她好賴還吃過些民間的吃食,這位王妃則是從小就把鮑魚燕窩粥當水喝。
雞同鴨講,怎麼說得清?
高畹兮見她又一臉無奈的看著自己,更無辜了,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怎麼,是本宮哪里穿得不對麼?」
何止是衣裳不對,你整個人都不對!
淳于敷無奈地想著,正要起身甩開她,轉眼望見街角一頂熟悉的轎子,心里一驚,慌忙把臉上的面罩摘下來,迅疾走到高畹兮的身後,將面具罩到了她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