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獄上方被濃煙籠著, 火舌躥到半空,幾乎要吞噬一切。
木雪催著車夫趕到整個牢獄的石門前時, 那兒已聚集了好些救火的衙役,個個神色匆匆地拎著裝滿水的木桶往里頭運。
還有一些兒衙役手握長刀, 虎著臉守在牢獄門口,防著里頭的犯人跑出來時,也防著外頭看熱鬧的百姓不慎闖進去。
她只得急忙讓車夫抓住一個運水的衙役,問他說,「差大哥,這里頭的人如何了?這牢獄,又是如何走水的?」
那衙役一跺腳, 叫說, 「哎,夫人,您可就別耽誤事兒了,我還趕著救人呢!那里頭可有欽犯, 還沒及押到陛下面前的, 要是死了,我可承擔不起!」
話落,他甩開車夫抓著他的手,急急忙忙提著水又往牢獄里跑。
四周圍了好些個看熱鬧的百姓,不停地在他們這邊擠來擠去,口水四濺地談著牢獄走水的原因,還不斷有滾滾嗆人的煙從里頭飄出來, 亂糟糟得真個和一鍋粥似的。
她身邊一個機靈的小丫頭見了,忙拉著她道,「少女乃女乃,這里頭太亂了,您有了身子,萬一出了閃失怎麼好,咱們先回去,回頭再讓人過來問問消息就好了。」
木雪想也不想地便拒絕說,「不成,我得在這守著,若是你們少爺出了事,可怎生是好!」
她們說話間,已經有衙役搬運了一具具尸體出來。
那尸首一個個僵著身子,面上髒污異常,有的身子還是殘缺著的,在這陰森森的牢獄面前,看著異常滲人。
唯恐這尸首里頭有錢玉,木雪牙齒打著顫,讓那車夫過去望一望。她自己則面色蒼白地等著結果。
片刻後,那車夫回來了,回說,「少女乃女乃,因為走水,那些尸首都燒得身上焦透了,看不清面相,還有幾個被獄頂上燒焦掉下來的大石頭砸了頭面,血糊糊的更看不見是不是有少爺了。官差大人說,讓親屬過去認認尸首身上的衣裳,看看是不是有自家的親人。」
「是麼。」木雪聞言,魂魄先就丟了一些,失神地喃喃著,身子就止不住地往後倒。
旁邊的小丫頭忙扶住她,見她面色虛白,憂心道,「少女乃女乃,咱們還是回去吧?」
「不…我得過去看看,你們少爺…她…怎麼樣了…」
木雪恍惚說著,步履維艱地往前走。兩個小丫頭忙扶住她,唯恐她跌了。
衙差們正忙里忙外地辨認身分,為死者抄錄名姓。木雪慢慢兒的走到那橫七豎八放了一堆尸首的地方,望一眼後,發現車夫說得不錯,那些尸首大都是頭面血肉模糊,死狀可怖,嚇得兩個小丫頭叫了一聲連忙把臉背過去。
木雪勉力撐著自己不至于吐出來,眼楮四處搜尋了一下,好一會兒,終于看見一個身穿染血外衣的男尸,他腰間,還配著一個荷包。
那外衣,她再熟悉不過,就是她們分別前,錢玉身上穿的,而那荷包,分明就是她做給他的。
她心里震動,身子也無力地軟了下去,若不是兩邊的小丫頭撐著,她怕是要直直倒下去了。
「少女乃女乃,您沒事吧?」
「無事。」她緩了好一會兒,才啞聲回,正要吩咐車夫去衙役那再確認一次,忽然從人群中闖進來個眼熟的小女孩。
她徑直地跑到那具她認為是錢玉的男尸旁,哇哇地哭起來,「爹,爹……」
「去,去。」看守的衙差看見她,以為她是過來玩兒的,忙驅趕她,「小孩子家家的,快走!這地兒,是你能過來的去處麼!」
不管怎麼趕她嚇她,女孩子都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像模像樣地抹抹臉上的眼淚,從懷里掏出個手帕,蓋到男人那看不清五官的臉上,執拗說,「爹,我帶你回家。」
說完,她拖著那男人就往前頭拉,但她人小力微,一個成人的重量怎麼是她撐得起的,那男尸紋絲不動不說,她自己還被帶得一坐到了地上。
「哇…」這下,她可真是嚎啕大哭了。邊哭,腳還不住地往地上蹬。
木雪在一邊看得奇怪,推開兩邊丫頭們的攙扶,皺眉上前,走到她面前,蹲下來對她笑道,「你怎麼知道那是你爹?」
「木姨…嗝…」看清是她後,女孩子稀奇地沒有喚她為「娘」,打了個哭嗝,哽說,「我爹說好了申時一刻帶我到酒樓吃醉雞的,我等了好久他都不來,我就知道他肯定是被那個戴面具的漂亮姐姐害死啦!所以我就過來找他,賣豆腐的老伯說他來了牢房,我就過來了!」
小孩子的話,永遠最真實,也通常有些語無倫次。
但她眼前的這小孩子,早慧得厲害,年紀那麼小,懂一大堆事理不說,連人情世故也看得清楚,這未免太過可怕。
木雪听著她的話,眉頭始終不能舒展開,看了眼男尸,繼續問她說,「你是說,這是你爹,是陳秀才?」
不是錢玉,為什麼他穿著錢玉的外裳,還佩著她的荷包?
「是。」女孩兒哭哭啼啼說著,拽了一下她的衣袖,「木姨,你能不能給我爹買棺材,買壽衣,把他安葬了?要是您能幫我,我以後,都不敢搗亂了!」
這麼小的孩子哭得這麼慘,木雪有些心軟了,加上她也有些急于求證這死相可怕的男人到底是不是錢玉,便在衙差跟前說了幾句,給了他們些銀錢作勞苦費後,吩咐車夫過去壽衣鋪喚了人過來,當面給男尸入斂。
錢玉是女子,身上當然不會有男人的東西。
在壽衣鋪子那些伙計給男人換壽衣時,她看清了這具身子的確是男人無誤,才松了口氣。
給了銀錢雇了幾個男人選了塊好地方,把陳秀才葬了後,帶著那怎麼說也甩不開的小女孩回了府里。
彼時已近戌時,她那麼長時候沒回來,府里上至她娘,下至錢多錢珠,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等她回來。
府中火把照得庭院里燈火通明,她剛踏入庭院里頭,錢珠就急忙走上來道,「少女乃女乃,您可嚇死奴婢了,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沒您一些影子,奴婢險些就要以為您被後梁人擄走,要讓錢多帶上家丁去找人了!」
「我這不是沒事麼。」木雪輕笑說,又問,「我娘呢?」
「老夫人身子不好,奴婢們一頓勸,好歹是沒再等著您,如今已經睡下了呢。」錢珠說著,瞥見她身邊怯生生站著的小女孩,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板起臉就訓她,「你這小鬼,怎麼又跟過來了!快滾滾滾,找你那短命鬼爹去!」
「嗚哇…」女孩子不知是被她這番話嚇的,還是因為被錢珠提起了她爹傷心的,突地就哭了起來。
「哎,你這小鬼,你哭什麼!」
「好了好了,我的好姐姐,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閑心管小孩子哭不哭的事兒!」看她和個孩子叫上勁兒,錢多忙上前阻了她。
而後對木雪急道,「少女乃女乃,我今兒出門時听外頭人說,後梁人要打過來了,咱們還是快想想法子,救出來老爺和少爺,而後就走吧!」
他這麼一提,木雪也想起來這個事兒,沉思片刻,道,「你去找幾輛舊馬車,再收拾收拾細軟,看看這屋子能不能找到人賣了,咱們過幾日就走。」
錢多一愣,「少女乃女乃,咱們不救少爺老爺了?」
「你們少爺不見了。」木雪低聲說著,跟他們說了方才在牢房前的見聞。又道,「我細細問了那衙役,他說確是牢房里沒再找到他們。」
錢珠听了,奇怪說,「哎,既然四處找不到老爺少爺,那他們去哪兒了?」
木雪沉斂不語。
錢多見了,撓撓頭,道,「小的從未見過比咱們少爺更聰敏的人,既然少爺不見了,那定是他帶著老爺逃月兌了呢。」
「說得是。」木雪贊同地臻首,慢道,「你們少爺定是逃月兌了,咱們四處尋尋,會找到的。」
「哎,當務之急,咱們還是先跑吧。少女乃女乃,小的這就去準備東西。」說完,他拔腿就往外跑去。
「咱們進去吧。」木雪輕輕說著,拉著哭得累了倚在她身上的女孩兒,望著牢房的位向,嘆了口氣。
錢玉,你到底去哪兒了?
其實,錢玉自個兒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先前強撐著的身體在看見木雪和男人私會後,氣急攻心,撐著心頭的支柱沒了,那些積攢的病痛傷痕,一下子全爆發出來,擊垮了她。
不省人事地躺在一塊木板上,叫那群穿著漠南服飾的男人抬著,匆匆趕了幾天幾夜的路,到了一處地方後,就被擱在屋子里。
人影躥動,似乎有許多人圍在她身邊,昏沉間,她似乎竟還听見了淳于敷的聲音。
她以自己從未听過的恭敬語氣道,「錢大人,小公子的這雙腿,傷及筋脈,又在路上耽擱這些時日,里頭化了膿了,就使治好了,腿腳恐怕也不如從前利索了。還有公子的嗓子,被利石割開了,文施醫術淺薄,怕是無法替她復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