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被它關在棺材里, 他拍著棺蓋大叫︰「師父, 你醒了嗎?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善水啊, 你把我關起來做什麼?」
善水……
他的名字嗎?
好听。
就是要把他關起來。
這樣他才不會亂跑,跑到它看不見的地方。
它伸出手,踫觸到他。
它在里頭呢。
在他身後。
他僵住了。
「……師父?」
嗯?
喉嚨好像發不出聲音, 不過它有回應他的。
他听到了嗎?
它冰冷的手將他的身體環住, 讓他動彈不得。
……總想要做些什麼。
不過,
……棺材好像有點小。
還是睡覺吧。
冰冷干燥的空氣, 因為他的存在, 好像變得濕潤鮮活起來。
它感覺自己全身的細胞都在叫囂著擁抱他。
擁抱了還不夠, 想要自己冰冷的血液滲透進他溫暖的血管,想要自己死掉的靈魂浸入他還活著的肉身, 想要化成粉末, 鑽進他的呼吸內。
就在它覺得自己僵硬的心髒快要再度跳動起來的時候,發現他半躺在它身上, 睡著了……
……
翻過身, 將他壓在下頭, 緋紅的眼楮盯著他。
一開始只是想要看著他, 想要他在它的視線中。
後來知道是徒弟。
徒弟是什麼呢?
不能吃。
但是是它的。
嗯,它的。
所以要在一起。
然後呢?
想了想, 低頭湊近,越來越近,湊到臉頰邊,悄悄地咬了下方善水的臉頰。
……
還是很餓。
真的不能吃嗎?
總覺得, 想要吞掉。
不能像食物那樣囫圇吞棗。
得一點點地舌忝開他的皮膚,細細地啃盡他骨頭縫里的血肉,吸干他骨頭腔里的髓,他的喉嚨,他的嘴唇,他的眼楮……一點點,一點點地,吃完。
它歪歪頭看著眼前的人,安靜地躺在他懷里。
真吃得那麼干淨,他就沒有了,還是更喜歡他笑著和自己說話,一聲又一聲地叫它師父的樣子。
……算了,餓著吧。
它將他耳邊碎發撩開一點,重又躺回他身側,冰冷的唇齒埋在他的頸窩間,瀑布般的長發如流瀉,鋪滿他全身。
黑暗狹小的棺木中,靠在一起的兩人交頸而臥。
那雙充滿血腥的緋紅雙眼在方善水的耳側合攏,收起了危險而恐怖的煞氣,尖長的指甲也如收入鞘中的刀刃,服帖地放在方善水身上。
安靜的棺木中,只听到一人清淺的呼吸。
「師父,徒兒下山去了。」
……下山。
看著他在棺前叩首,它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要離開了。
不止是待在讓它無法看到的房子里,而是要到它模不到感覺不到,也無法影響他的地方去。
他也不會每天都來和它問好,叫它師父。
一時間,黑暗的山洞里靜得落針可聞,周圍莫名彌漫出一股寒氣,很壓抑,氣氛變得沉重而冷肅,充滿了異樣的壓力,他感覺到了不對。
棺木下,帶著寒氣的黑色陰影荼毒著地面,在上面覆蓋一片又一片的白霜,將跪在棺木前的人,囊括在寒氣之中。
很冷,他的呼吸都變得凝滯,彷佛要在周圍的寒氣中凝結成冰。
它看到他的眼神有點恍惚,似乎受到了這股寒氣的影響,不禁伸出了手,挨上了他的臉。
它看著他呆了一下,隨即抬起頭想要看它。
它縮回了手,回到了棺木中。
不想讓他看到現在的它。
又冰冷,又僵硬,臉色發青,頭發很長,腥紅的眼,烏紫的唇,口中還有獠牙……相比他來說,它好像很丑的樣子。
它喜歡的他是溫暖的,柔軟的,臉色白而不青,頭發不長,溫潤的黑眼楮,澹粉的唇,一口整齊的小白牙,嗯,指甲也不長,還有好听的聲音。
它真丑,和他完全不像一種生物。
不能讓他看到它。
不然,也許會被討厭,然後被嫌棄。
被它咬到會生氣,被它抱著也會拒絕,不會再帶著溫度地喊它師父,可能會滿臉惡心彷佛看到一個怪物。
……
傷心。
棺蓋合得緊緊的,好像也沒有打開過,只有地面上彌漫的寒霜,一點點凝縮起來,從四周收攏,聚集到了棺木之下,不見了。
「師父?」
「……師父?」
他在棺外叫著它,似乎奇怪它怎麼出來打個招呼又藏起來了,它沒有應聲,也沒有任何動靜。
他似乎放棄了,只是隔著棺木說道︰「師父,你乖乖待在山上,不要離開,我放假會回來看你的。」
看著他轉身離去,直到他拐彎走進通道,就看不見了。
「吱呀」,它推開棺材,跟在了他的身後。
直到到了洞口才停下腳步,看著那塊大石頭轟隆隆地落下來,將他的身影隔離在外頭。
沉重的斷龍石壓得整個山洞都搖晃起來,土石碎粒喀拉拉不斷崩落,滾到它的腳下,直到洞口的最後一絲光線也被封死,震動才逐漸停止。
他會回來嗎?
會的吧,他已經說了。
也許下次他回來,它就可以把它的獠牙藏起來,把它的臉色變得好看一點,把自己變得像個活人,和他更像一點。那時候,他應該不會討厭它。
回到棺材里,懶得蓋上棺蓋,就那麼躺著。
緋紅地眼楮望著從洞頂折射了三次下來的一道光,如果他不回來,那也沒關系。
五根長長的紫黑指甲彷佛一只巨大的蜘蛛搭在棺沿上,然後尋著月光射下的方向,落到了它自己的心髒上。
隱隱的,可以看見有一條線,從它的心髒深處連接出去,牽系向遠處。
它伸出一根指甲,挑動了一下牽住它靈魂的那條線。
【嗡……】
遠方,它好像看到了已經走到山下的徒弟頓住腳步,回頭往山上往了一眼。
……嗯,就是這樣。
無論到哪里,他都跑不掉,它總能找到他。
自從他下山後,它就陷入了沉睡。
黑暗中時間過去的很快,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那已經死掉的心髒好像被牽動了一下,將它從沉眠中喚醒。
有人動了它的獵物。
甚至在將他的靈魂從身體中拉走。
緋紅的眼楮含著血腥氣息地睜開,順著和他相連的那條靈魂之線,它望向了遠方。
口中已經漸漸消失的獠牙幾乎要忍不住的冒出來,嗜血的幾乎讓想要將看到的人撕成碎片。
尖長的紫黑色指甲瞬間伸入了虛空,抓住了那個敢動它東西的螻蟻。
【什麼……?啊——!】
撲哧,掌心中的綠色的小火焰被捏滅,那個尖叫的聲音惶恐間變了樣,而後生命的氣息就斷掉了,只是隱隱的似乎還有相似的氣息干擾著它的感知。
……真是討厭。
不過還有一個。
手再次伸了出去,跨越了遙遠的時間空間,順著他的身體,來到了他身邊。
手指從他的胸膛穿出,抓握住那個黑丑的小玩意。
遠遠地望著手中的東西,它有些生氣……這種丑東西也敢出現在他面前!
手下忍不住用力,那只黑丑的?沒來得及掙扎嚎叫幾下,就被捏碎成一灘爛泥,彷佛一條死魚般被那只手拖進虛空。
「師父?」
靠著牆的他緩過神來,似乎已經知道是它幫了他,出聲喚它。
它踟躕了一下,還是先將那只黑丑的東西從他身邊拉走了。
直到礙眼的黑東西被它扔進了肚子里,它才回過頭去看他,緋紅的眼楮頓時彷佛染了血。
它都不舍得多咬兩口的人,居然被一些螻蟻啃傷了。
黑暗的瑯琊洞中,彷佛被火焰染紅的棺木嗡嗡顫動起來,天空中如海河漩渦般的煞氣,似被颶風攪動。
「咳……」
這時,他靠在牆上輕咳了兩聲,好像很虛弱的樣子。
顫動著的棺木一靜。
它想要伸手環住他,想要將他拉回自己的世界,不想要看他在離它那麼遠的地方,被什麼小蟲子弄傷。
很快了……很快它就能夠離開這里。
以後一直在他身邊。
伸出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手中的煞氣緩緩地灌注到他的身體中,在不傷到他的同時,將他身體中的陰煞之氣全部掃蕩吞噬。
感覺到他似乎不再難受,它才有些留戀地收回手,回到了自己的棺材里。
它的身體中已經漸漸生出了如有實質的陰魂,現在已經可以短時間地遠離棺木,只是在散溢的陽光和風中,都會讓過度地消耗它的煞氣,不過很快的,這些都將不再是問題。
遠遠地,它看到他在原地轉頭四顧,似乎在尋找它的身影。
他當然是找不到它的。
不過它喜歡看他這樣,目光中全是它一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