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中，幾只白鳥悄然掠水而過，在落日余暉中歸巢。
陶小玄望著它們扇動翅膀飛上高空，忽然感慨說︰「要是我能長出翅膀該多好。」
「要翅膀來做什麼？」修爾瞳孔一縮，緊緊盯住銀尾的側臉，像是怕一眨眼少年就飛走了似的。
陶小玄對修爾異常的反應渾然不覺。
他看著那些飛鳥在天空盤旋，滿臉羨慕。
「用來逃跑呀，有翅膀的話我就可以帶著修爾離開這里。最好能直接飛出大氣層跑到別的星球去，我們就自由了。」
听到「逃跑」的時候，修爾幾乎想伸手想拉住少年。
听到後半句，他神色漸漸怔松。
修爾不忍戳破銀尾天真的幻想，但見少年似乎一臉認真地在苦惱此事，他凝眉道︰「宇宙中沒有任何種族能夠單憑肉身，從一個星球飛到另一個星球。」
「我當然知道。」陶小玄嘆了口氣，接著說︰「就算是長出了這樣神奇的翅膀，我敢明目張膽帶著修爾你走，估計沒飛多遠，被會激光槍打成篩子。」
「其實也不一定會被擊落。」
修爾思索了小會兒後，想到了一個可行的辦法。
「我在資料中看到過類似的飛行機甲，但是外形不是鳥翅。假如設計出圖紙，斯塔星系或許有鑄造師能將它制作出來。」
陶小玄聞言愣住。
他天馬行空的想象，修爾竟準備將其落到實處。
「那太麻煩啦，我就想想。」陶小玄覺得自己的想法顯得太過幼稚，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還是修爾的計劃比較周全，到時候帶我一起走！」
修爾唇尾微彎，輕聲道︰「嗯，我們一起。」
他的目光落在銀尾人魚白皙的肌膚上，它在夕陽下泛著粉紅柔潤的光澤。
讓人忍不住想要搓揉一番，使其染上更深的艷紅。
修爾這樣想了，也準備這樣去做。
但這回修爾沒有直接動手，而是禮貌地提前詢問道︰「可以抱一下你嗎？」
像是害怕銀尾不同意，他又補充了一句，「作為盟友之間的……友好擁抱。」
听到修爾刻意強調盟友二字，陶小玄覺得有些別扭，心髒像是被人揪了一下。
他沒有理由拒絕，輕輕地點頭。
修爾伸手攬住銀尾的腰，將頭埋入少年頎長柔軟的頸間，下巴擱在清瘦微凹的鎖骨上。
擁抱的力度不大，氣氛卻纏綿至極。
弦月初升。
一金一銀兩尾人魚相互依偎的身影，在月暉中幾乎融為一體。
湖面水波蕩漾，圈圈銀白紋路將其圍在中央，恍若根根絲線將他們捆綁。
「奧斯特」踏過滿布柔女敕綠芽的草坪，放眼看向湖中央，入目便是此景。
他駐足湖邊，心中涌起一股難言的感覺。
陶小玄不自在地抬頭遠望時，注意到了岸邊的人影。
修爾的人魚本體在水中抱著他，修爾的分|身同時站在岸上看著他。
此般場景簡直古怪到令他無法描述。
分明只有修爾一個人，但有種微妙的三人修羅場的感覺。
等等……修羅場？他都在想些什麼啊！
陶小玄又羞又尬，恨不得立即鑽入水底。
他猛然發力，擰腰甩尾，試圖掙月兌出金尾人魚的懷抱。
登時水花四濺。
金尾人魚沒防備，竟真的被他推開了一小段距離，滿臉怔然。
陶小玄紅著臉問道︰「修爾你的分|身在岸上盯著我們做什麼？」
修爾仍維持著張開懷抱的狀態，他緩緩將手收回，掃向湖岸邊的另一個自己。
目光清清泠泠，令人窺之生寒。
為什麼「奧斯特」會出現在這里？
他並沒有召喚分|身來此。
在昏暗天光下，佇立在湖邊的「奧斯特」眉眼不甚分明，那頭短翹的金發在夏風的吹拂下飄起微小的弧度。
「威爾尼明天來接你回實驗室。」
他們之間可以依靠腦波交流，「奧斯特」卻用銀尾可以听到的聲音，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修爾微抬眼皮，同樣用聲音回道︰「知道了，你回去吧，今晚我和小玄就在這里休息。」
小玄？
陶小玄懵然抬頭，他雖同修爾交換過姓名，但修爾從來沒有叫過他，都是直接稱呼你我。
從修爾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今天還是第一回。
原先從朋友同學那里听慣了的稱呼，由修爾嘴里吐出來，怎麼有種不一樣的感覺？
心髒忽的跳快許多，陶小玄捏了捏自己的尾鰭，覺得自己的身體可能出了點毛病。
與此同時，「奧斯特」垂下頭，抬腿往離開後院的方向走去。
修爾的腦中收到了一句話——
【月亮不只屬于你】
這是「奧斯特」傳達給他的。
簡直像是在刻意挑釁。
修爾遙遙望去，他能感應到自己仍然對「奧斯特」有絕對的掌控權，那具身體中的靈魂的確還屬于他。
正因如此，「奧斯特」全然繼承了他對銀尾的佔有欲，甚至對他產生了嫉妒。
有某種奇異的改變……已經開始發生。
修爾一把拉過銀尾的手腕，將他拽入懷中，力道不再輕柔。
陶小玄不知道修爾為什麼會突然這樣。
他迷惑地抬眼喚道︰「修爾？」
「他之前親了你。」修爾眼簾微動，遮住眸底的陰翳。
「啊？」陶小玄更覺茫然，不明白修爾的意思。
修爾重復道︰「奧斯特的身體親過了你，但是我沒有。」
聞言，陶小玄恍然大悟，先是一陣臉紅，而後覺得有些好笑。
他在心里暗暗嘀咕︰修爾怎麼像小孩子爭玩具似的？而且還是和自己置氣？
陶小玄不解地問修爾，「這……不都是你嗎？」
「不一樣。」修爾蹙眉，抿直了嘴角。
他想要用真正的身體親吻他。
見著修爾糾結的表情，陶小玄忽然想起來，修爾只是經歷了比正常的生物更多的痛苦，因而擁有了超月兌年齡的思考能力。
雖然修爾表面上看起來成熟，但算起來，其實是條未到成年期的人魚。
偶爾鬧一回別扭，貌似也不是不合理？
不過，這個話題實在叫人難為情，陶小玄不好意思地咳嗽幾聲，意圖緩解尷尬。
「不管一不一樣，我們是盟友關系，做出那樣的舉動本來就不太合適。開始沒說清楚越界了，現在應當糾正回來，先前的事……咳咳，就讓它過去吧。」
生怕修爾覺得這樣的盟友關系不牢靠，他接著說道︰「修爾你放心，我說過的關于陪伴你的承諾，絕對不會食言。」
陶小玄鼓足勇氣，抬起眼睫望著修爾，月銀流入他瞳中，襯得那雙銀眸更加清亮生輝。
他試圖表現自己的誠懇，然而——
對視間，修爾不由分說地吻上了他的唇。
陶小玄嗅到了金尾人魚身上的逸散的信息素——
與之前或熱烈、或溫暖的味道不同，這次的信息素交雜著類似火焰與硝煙的味道。
令他覺得自己仿佛身處戰地，激烈的戰爭一觸即發。
戰火將把他燒成灰燼。
陶小玄腦中一片空白，心跳快到差點從尾巴蹦到喉嚨眼。
任由修爾吻住自己。
修爾的思緒同樣混亂不堪，真實的觸踫原來是如此美好的事情。
與柔女敕的唇瓣相接時，眼前的人魚不再給他以虛幻感，只有上癮般的安心與溫暖，使他忍不住想要攫取更多。
感應到了主體此刻的情緒，「奧斯特」離開的腳步一頓。
他未經允許便回過頭去，望見水面一層茫茫月光。
兩尾人魚在月色下相擁接吻，夜風拂過，漾碎了倒映在水中的半彎月亮。
他的心髒狠狠地顫了幾顫。
抓不住天上的月亮。
就連水中的倒影也不屬于他。
胸中積攢的陰暗情緒，讓「奧斯特」控制不住地想要做些什麼。
但最終，他也只是默默地偏過了頭，跨步朝別墅走去。
心情好似腳底被他壓折的綠草，躁郁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