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間見到奧斯特，威爾尼一點也不覺得高興。
若非出于政治考量，他連招呼都不想回。
正常人哪能在這種狀況下給出好臉色？
但威爾尼畢竟是只老狐狸，奧斯特是貴客，還是在人魚之海出了事的貴客。
他不能甩臉色，甚至需要賠笑臉。
在深吸一口氣後，威爾尼抽動眼角壓下火氣，彎眼翹唇一氣呵成。
「請問公爵殿下有什麼要事急需商談嗎？」威爾尼假惺惺的說著關心的話，「您才受驚醒來，不宜下地走動，該我去看望您的。」
奧斯特對威爾尼虛偽的關切之語不置可否，反駁道︰「躺久了多活動活動才好。」
「哈哈，您說的也是。」威爾尼尬笑幾聲。
客套的過程中，奧斯特將實驗室中的情景盡收眼里，他抬眼示意水柱中扭動的人魚，皺眉提醒道︰「這條銀尾人魚看上去……好像不太舒服，他怎麼了？」
威爾尼早想好了說辭，他鎮定地解釋說︰「我正在進行實驗，還原您當時受到風暴侵襲的情景，給他注射了催化劑。」
「我記得人魚保護法則里規定不得傷害人魚。」奧斯特眉頭輕皺，發出質問。
「特殊情況特殊對待，再怎麼說人魚也不過是人造物種，人權始終高于一切。」威爾尼甩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說辭，好似自己真是為了奧斯特著想，「他傷害到了您，哪怕是最頂級的人魚也難以比擬您生命的重要性。」
「那麼說，我打擾到上將為我出氣了嗎？」奧斯特微勾嘴角，別有深意地說道︰「真正迫害我的可不是這條無辜的人魚，而是那個不顧約定將帆船提前開走的研究人員。」
奧斯特將雙手交叉疊放在胸前，朝愛倫投去嘲諷的眼神，「我說的對麼，愛倫先生？」
「什麼？！」威爾尼聞言一驚，看向愛倫，「你竟敢暗害奧斯特公爵？」
愛倫沒想到奧斯特會突然發難，頓時呆若木雞。
他的確看不慣這個傲慢自大的公爵，在他回來前將船駛離了原定地點一段距離。
海中距離並不敏感，他以為奧斯特不會發現此事。
且奧斯特在昏迷之前，不是一直念叨著銀尾人魚的事嗎？
怎麼會突然把鍋甩到他頭上來？
在兩人的注視下，愛倫在腦中飛快地找尋對策。
「誤、誤會，都是誤會……」愛倫吞吞吐吐地辯解道︰「我只是……見公爵遲遲沒有折返，準備回程請求更多人手的救援。」
「貴基地的探險帆船上竟然沒有聯絡裝置？」奧斯特毫不留情地戳穿愛倫的謊言。
愛倫吞了吞口水，不放棄為自己洗月兌罪名的可能，低聲道︰「有是有，但是那天的暴風雨太大，裝置失靈用不了。情況實在危險，我也是擔心公爵殿下出事，才想著回去多找些人來。」
「是麼？」奧斯特見招拆招，漫不經心地提議道︰「那天與我們同行的還有另外一個人，不如叫他來問問當時的情況。」
「李家里有事，請了一周的假，目前不在研究所。」愛倫迅速地說。
奧斯特一挑眉，李就是那天帆船上的另一位研究人員。
在這個節骨眼上請假回家？還真是巧。
愛倫將因汗濕滑落的眼鏡推上鼻梁，心虛道︰「我說的句句屬實，等李回來後，公爵閣下可以隨便問他。」
「當真？」威爾尼打斷愛倫與奧斯特的對話，冷漠地警告道︰「要是讓我知道你伙同那人說謊，最高等級的軍刑處置。」
到底是長期駐守邊防的軍官，威爾尼雖德行有虧，但渾身的氣勢唬起人來不是愛倫這種長期呆在研究室的人能扛得住的。
在強大心理壓迫下，愛倫腿腳隱秘地顫抖，額角浸出大顆汗珠。
但他不敢認下這個致死的罪名，只能咬著牙不說話。
片刻後，奧斯特先行開口道︰「既然愛倫先生如此篤定，那等李先生回來之後此事再做定奪，希望到時候別又找出別的借口來。」
威爾尼臉色鐵青地瞪著愛倫，寒聲道︰「滾出去好好反省！」
「……」被判了死緩的愛倫臉色灰敗地開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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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退愛倫後，威爾尼朝奧斯特告罪道︰「都怪我管下不力，讓公爵您在這里受了委屈，我代表人魚之海向您道歉，您有什麼想要的盡管提出來。」
「只要我能辦到的，都可以為您去做，還請您諒解人魚之海此次的過失。」威爾尼的言辭听上去十分誠懇，實則在無形中壓迫奧斯特同意賠償條件，揭過此事。
奧斯特微笑著說︰「我只有一個願望，如果你能幫我實現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見奧斯特願意和解，威爾尼松了一口氣，他連忙問道︰「您想要什麼？」
奧斯特將轉頭，將目光投向研究室內最顯眼的水柱，「我想要這條銀尾人魚。」
人魚被導管牽引強行舒展開身體，此時因催化劑發作渾身泛著淺粉，難耐地昂著頭仿佛在哭泣。
他海藻般的銀發在水中散開，似海面的霧，亮銀色尾巴是霧里的星，漂亮到毫無瑕疵。
整個像是只魅惑人心的海妖。
「這……」威爾尼沒想到奧斯特會提出這個要求，他並不想將銀尾交給奧斯特。
他擺出一副為難的表情，「我想公爵您也知道，以您的身份不能挑選頂級人魚。」
「只想要一條人魚而已，操作這件事對于威爾尼上將來說，應當不困難吧。」奧斯特不以為然，借用威爾尼剛才的客套話辯駁道︰「我可是生命受到了威脅，如您剛才所說，人權始終高于一切，不是嗎？」
威爾尼被自己的話哽了回來，頓了幾秒後，老狐狸又有了新主意。
斯坦星系的新皇雷徹與公爵弟弟奧斯特不和的消息，早已不是秘聞。
或許，他可借此來做文章。
威爾尼試圖挑動奧斯特的神經，蠱惑道︰「難道您不想要更實際的好處嗎？我可以提供給您一些有趣的東西，關于您看不慣的‘某些人’的秘密。」
只要答應了他的提議，奧斯特就是被他捏住了嫉恨君王的實際把柄。
威爾尼注重觀察奧斯特的神色，試圖從中看出些許變化，但奧斯特紋絲不動，仍掛著優雅的笑面具。
「不需要。」奧斯特斬釘截鐵的拒絕，重申道︰「我只想要這條人魚。」
威爾尼勉強維持著禮節性假笑，「您不再考慮一二？」
「不考慮。」奧斯特一口回絕，順便激將道︰「公爵剛才還說力所能及的事都可以辦到，難道說您連這點本事都沒有？」
威爾尼心頭一陣窩火，險些連假笑都沒掛住。
棘手，這傳聞中的草包公爵，比他想象中的要厲害。
「破格選養人魚的事不能由我定奪，需得上報銀河星系總統府。」威爾尼在表面上露出了妥協的態度。
奧斯特見好就收，點頭微笑道︰「我會靜等您的好消息。」
他接著說︰「請問抑制劑在哪里？我不能眼看著我的人魚受到折磨，他多可憐啊。」
奧斯特刻意咬重了‘我的’這兩個字。
威爾尼不悅地提醒道︰「奧斯特公爵，請您搞清楚，這條銀尾人魚還不屬于你。」
「很快就是了，我相信上將搞定這件事輕而易舉。」奧斯特作秀似地朝威爾尼行了個謝禮，「在此提前感謝您。」
威爾尼面皮一抽，簡直不願再與奧斯特這討人厭的家伙呆在同一個空間里，即使這里還有一條漂亮的人魚。
他從抽屜里取出抑制劑，不太情願地將其放入注射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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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威爾尼放置抑制劑的時候，奧斯特動身走向水柱。
他扣指敲了敲牆面，引得銀尾人魚瞧過來。
陶小玄順著那只手骨節分明，縴長白皙的手上望——
見這位執意要得到他的公爵，無聲動了動唇。
人魚在語言上的天賦無可比擬，陶小玄穿成銀尾人魚後也得到這樣的能力。
哪怕是通過觀察嘴唇的動作，也能讀懂人類說的話。
他看到奧斯特對他說︰「抱歉，我沒想到他們會這樣對你。」
這個人類不是因他而昏迷臥床了嗎，為什麼要對他道歉？
在驚疑中，陶小玄忍不住接連發問，「你是誰，為什麼要幫我？」
大串氣泡浮上水面，陶小玄想起一件事——
雖然人魚能听明白星際通用語，但與之相反，人類對于人魚語可以說是茫然不知。
因此，在有可能被人魚之海監測到的海面上，修爾才會放心地同他交談秘聞。
人魚語一直是人類研究的課題。
「我是誰，等時機成熟你自然會知道。」作為一個普通的人類，奧斯特竟能無障礙地听懂人魚的話，「至于幫你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你將是我的所有物。」
陶小玄沒有精力去細思奧斯特為什麼精通人魚語。
抑制劑開始起效，與催化劑形成對沖，他感覺身體沒一處不在疼。
大滴淚珠從眼中溢出，混入水里，陶小玄不自覺地顫聲道︰「我好難受。」
奧斯特默然，他垂下微卷的淺褐色睫毛，遮住眼中的情緒，數秒後抬眸對上銀尾人魚的目光。
在一人一魚的靜默中，奧斯特再次啟唇。
他說︰「別怕，有我在。」
陶小玄莫名覺得面前的這個人類很熟悉，並體味到了安心的感覺。
他止住哭泣，睜著眼同奧斯特對視。
奧斯特的眼中奇異地涌動著金色潮汐，釋放平靜的力量。
他伸手貼上透明的隔牆，像是準備隔空撫慰銀尾人魚的痛苦。
「他們不能再傷害到你，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