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雪後,天氣放晴了兩天。
而隨著新的一周開始,風雪再度覆蓋近畿一帶,雖然威力大不如前,卻也讓之前還未徹底融化的積雪再度堆積起來。
幾天過去,走到哪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讓宗谷隱約有種自己又回到了東北冰天雪地的感覺。
好在雪雖然化得慢,但對軌道交通的影響並不是很大,至少上學和回家不成問題。
迎風踏雪,第二學期的最後一個星期也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最後一天的結業式。
桐野茜一大早就很高興,腳步輕快,嘴里哼著的都是「放假啦~放假啦~」,但一出門就變得極為老實,一米的距離都能分三步邁出去。
無他,只因為她前兩天在融化又凍結的滑 雪地上,狠狠摔了一跤。
「倒也不必這麼小心……再不快點,就要錯過電車了。」
「我還在疼呢。」
「你好好走路,別蹦就行了,不會摔倒的。」
「你背我。」
「那再摔倒,磕的就是你的臉了。」
桐野茜考慮再三,到底沒讓他背著,腳步也加快了些。
來到站台,電車也隨之進站,時間不早不晚。
「哼哼,剛好。」
兜兜轉轉,到了學校,教室里大部分同學談論的不是接下來的結業式,而是晚上的聖誕派對。
「派對的特別節目到底是什麼啊,別賣關子了,快說吧!」
「別急,還不是時候。晚上你們就知道了。」
「該不會是你上台表演什麼《我愛妹妹》吧。」
「跟你們這些不懂妹妹的好的人,說這個也沒用。」
「……我說木下,你的想法已經越來越危險了,你知道嗎。」
「閉嘴。」
宗谷放下書包,伏見在另一邊對他招了招手,叫他過去。
「第二學期終于要結束了。」
「是啊。」
「結業式結束後,去慶祝一下吧。」伏見說道,「玩到下午四五點鐘,直接去木下家參加派對。」
「又要去卡拉OK?」
「宗谷有更好的主意嗎?」
「回家。」
閑聊著,一直到柴崎誠過來點名,教室里才稍微安靜一些。
畢竟是最後一天,野間南也過來了,站在窗邊呵欠不止。宗谷望了她幾眼,也忍不住跟著打了個呵欠。
「……」
朝霧鈴立即回頭看他。
「我沒想睡。」宗谷對她笑了一下,示意她安心。
又望了他一會兒,她才轉過去。
而講台上,柴崎誠也開始這學期的最後一次點名了。
「宗谷。」
「到。」
「朝霧。」
「……」
朝霧鈴低著頭沒有反應,宗谷替她應了一聲,「來了。」
點完名,擔任教師又交待了幾句,廣播里響起通知。
「好了,先去禮堂參加結業式吧。」
來到禮堂列隊站立,桐野茜在隔壁班的隊伍里對他招了招手。
不多時,一個學期才能見到一面的老校長先生,拄著拐杖走到了台上,身後還跟著兩個學生。
「那是學生會的會長和副會長……」
伏見認識那兩個人,「這是要干什麼,擔心老人家突然倒下嗎。」
宗谷斜他一眼,「你就不能想點好的。」
「我就隨口一說,我還是挺喜歡這位不喜歡廢話的老人家的……唔,那是什麼。」
他眯眼望著上面,宗谷也注意到兩位學生會成員手里拿著什麼東西。
校長先生往前走了兩步,靠近話筒,場館里安靜下來,等待他開口。
篤、篤。
他敲了敲拐杖,身後的兩個學生展開手里的東西,高高舉起,是一副書道作品。
【春風柳上歸】
「‘春風柳上歸’……什麼意思?」伏見有些茫然。
「好像是李白的詩。」宗谷低聲道。
篤、篤。
校長先生又敲了敲拐杖,湊到話筒前︰「在風雪里迎接新年和新春吧!」
說罷,他轉身下去了。
「……結束了?」
「結束了吧?」
教導主任這時才匆匆上台,「結業式到此結束!」
「Oh——」
結業式到此為止。
回到教室,柴崎誠又交待了一些事情,最後說道︰
「我听說木下同學在自己家里組織了聖誕派對,雖然沒有邀請我。天氣如此,你們也不要玩鬧得太過分了,如果不能早點回家,也要記得跟家人聯系。雖然沒有邀請我,不過……雖然沒有邀請我,但是……」
宗谷望了眼額頭冒汗的木下將司,心說不愧是當委員長的人,這麼明顯的暗示也能強行當作沒听見,只是不斷點頭應和。
畢竟擔任教師雖然十分隨和,到底還是跟學生有些距離的。
「雖然沒有邀請我……」
「——那阿誠也一起來好了。」教室另一邊的某個學生忍不住打斷了他無休止的哀怨控訴。
柴崎誠悠悠嘆了口氣,似乎在某方面得到了滿足,接著又搖了搖頭。
「這是你們的聚會,我就不去了……不要翻白眼嘛。總而言之,大家要注意安全。就這樣吧。」
總算結束了……
宗谷起身伸了個懶腰,又對望著自己的伏見搖了搖頭。
他揮了下手,然後跟另外幾個男生一起離開了。
「我們也回去吧。」宗谷對紅子說道。
「好啊。」
叫上桐野茜,離開學校,幾人在車站遇見了同樣準備回家的京子。
大部分時候,她還是獨來獨往。
「我晚上要去參加班里同學組織的聖誕派對,在大津那邊,會遲一點過來。」
京子點點頭,「好。」
宗谷拂去落在她長發上的雪花,「晚上還是睡社務所那邊嗎。」
「嗯。」
「那我帶點吃的過來。」
「少帶一點,我吃不下太多。」
「夜長著呢。」
「那隨便你……」
過了一會兒,電車進站了。
回到家里,月讀從樓上下來,叫他跟自己上去一趟。
放下書包,宗谷上樓走進二樓最里面的房間,熟練地躺了下來。
「你干什麼。」月讀看著他。
「啊,還沒到躺的時候嗎。」宗谷坐了起來。
「等我說完再……」
宗谷又躺了下去,「你說吧,我听著。」
「你別睡著了。」
「不會的。」
月讀看了他兩眼,「你現在已經虛弱到無法自己掌控這一點了。」
「哪有這麼夸張。」宗谷還是坐了起來,「月讀大人請說吧。」
「已經沒有幾天時間了,所以我現在得采取一些激進的手段。」
「比如?」
他一抬手,一枚五元硬幣懸浮起來,「讓它進入你的身體,試試能不能不通過你、直接連接上八雷神的神力。」
橘天子布下的五元神力網覆蓋國土,與之相連,再借助真經津之鏡的能力感應大雷的蹤跡,是月讀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而之前的幾次嘗試,都以兩人被排斥而告終。
為了解決這一點,他冒死打開兩界界限,向巡游黃泉的橘天子提出了解決的辦法,也即讓神力網接受宗谷身上的八雷神力。
而橘天子則告訴了他截然不同的另一種答桉。
「排斥?看來你還沒有明白呢。並非是神力網在排斥,而是芳明的身體無法承受我的神力。你們遭受的沖擊,實際上是芳明體內接近完整的八雷神力在阻止我的神力進入,在保護他現在的這具身軀。」
在這種情況下,月讀也只能放棄通過宗谷來連接神力網的想法,轉而思索別的方式。
只是大雷隱藏起來,連創世母神都無法探尋到他的蹤跡,何況是沉睡至今的他。
思來想去,月讀還是回到了利用神力網的老路上。
「進入我的身體……是怎麼個進入法。」宗谷問道。
月讀意念一動,關閉了他體內八尺瓊勾玉的靈覺屏蔽,黑色的柳葉形印記隨之浮現出來。
「從這里進入。」他指著他左右手臂上的印記說道,「將硬幣嵌入其中,再探索不通過你直接連接神力網的路徑。」
「……」
硬幣。
嵌入。
他的身體。
只是想象,宗谷就覺得無比疼痛。
如果只是疼痛,還無法讓他退卻,真正讓他覺得不靠譜的,還是月讀口中所謂的「探索」。
「也就是說,具體應該怎麼做,月讀大人現在其實還沒有把握,先把硬幣塞進我身體再說?」
「差不多吧。」
「那成功的幾率大概有多少?」
「一半吧。」
「……」
要麼成功,要麼失敗,他很清楚月讀是這樣計算出所謂的一半成功率的。
「不會死的。」
這是他說得最多,也是唯一能保證的事情。
「別猶豫了,你已經沒有時間了。」
空心的硬幣在月讀手掌中懸浮旋轉,「以我現在的神力,不與她正面對抗、一味逃跑的話,她想殺我幾乎是不可能的。當初會被殺,也是因為我毫無準備……總而言之,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救你。」
宗谷看了他一會兒,也不知道該不該為他難得的責任感而高興,「因為殺不了月讀大人,所以老師會殺我泄憤嗎。」
「……你遲早都會明白的,現在就當是這麼回事好了。」
望了望天,他也只能答應下來。為了最後的成功,這是他現在必須要付出的代價,也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硬幣還會取出來吧。」
「當然。」
「那要在我身體里持續多久?」
「直到找到大雷為止。不過疼痛只是一會兒的事情,不會持續太久的。」
「那就動手吧……唔!」
月讀動起手來比宗谷預想的果斷得多,毫無準備地,一枚五元硬幣直直嵌入他左臂上的柳葉形印記里,鮮血激迸。
「別踫到……骨頭……啊……」
突然的劇烈疼痛,讓宗谷咬緊牙關,從嗓子眼里擠出斷斷續續的半句話。
月讀看他一眼,意念再動。
噗呲!
又一枚硬幣嵌入他的右臂。
「啊!」
——
剛來到樓上的桐野茜听見慘叫,立即加快腳步,直奔最里面的房間。
拉開房門,宗谷像是被綁在一根無形的十字架上,雙臂張開,低垂著腦袋,而胸前的制服已經被鮮血染紅一片。
「宗谷!」
「不會死的。」月讀沒看她,將最後一枚硬幣打進他的右腿。
噗呲!
「唔!」
宗谷咬著牙悶哼一聲,過了半晌才勉強開口。
「我沒事……結束了吧。」
前半句是對桐野茜說的,後半句則拋向了月讀。
「你要做的事情結束了。」
桐野茜撲上去,解開宗谷胸口的制服,卻發現鮮血流出的黑色印記里並沒有傷口。
「里面硬硬的……骨頭?……不對,是那個硬幣?」
「嗯,我已經讓傷口愈合了。」月讀說道,「你有什麼感覺嗎?」
他手一揮,宗谷的身體重獲自由,一下子跌倒在地。
「宗谷!」桐野茜連忙去扶。
「不要緊……」
最強烈的疼痛已經過去,宗谷在地上癱坐了一會兒,抬手模了模嵌入硬幣的各處。
「感覺肌肉有些酸脹。說起來,這些硬幣你消過毒嗎。」
「……」
月讀往旁邊瞥了瞥,「消過毒了。」
肯定沒消毒,他能想到消毒才怪了。
宗谷兩眼一閉,只是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沒事的,不會死的。」
「要是四肢殘廢,那還不如死了。」
「只要能找到大雷,你頭斷了都沒事。」月讀說道。
多說無益,宗谷也不再糾結已經發生的事情,「那我現在要做什麼?」
「該做什麼做什麼,接下來的事情已經與你無關了。」
月讀指了指他的身體,「七枚‘網點’已經打入你的身體,無論你走到哪里,都連接著神力網,不需要在這兒待著。」
「……」
大概就是在他的身體里插了七根天線的意思,宗谷心想。
在桐野茜的攙扶下,他站了起來。
嵌入身體各處的七枚硬幣存在感不強也不弱,站了一會兒,他邁出第一步。
還好,行動無礙,身體似乎適應得很快。
只是無論適不適應,他都不希望這些硬幣在自己的身體里停留太久。
「沒事了。」他示意桐野茜松手,然後又走了幾步。
見他正常行走,她才稍微松了口氣。
目光落在他胸口的大片血跡上,她又埋怨起月讀︰「就不能先把他的衣服月兌了嗎,全都是血跡……而且還破了。」
硬幣直接打入宗谷的身體,除了提前擼起的袖管,其他各處都被擊穿了。
「下次會注意的……」
宗谷只希望沒有下次。
下樓去換衣服,順便洗澡,乍然見到他滿身是血,紅子也尖叫了幾聲。
朝霧鈴過來模了模他的胸口,又看了他一會兒,「疼嗎。」
「現在基本沒什麼感覺了。」
她長長嘆息,「希望會有用。」
「相信月讀大人吧。」
「嗯。」
宗谷去洗了個澡。
熱水浸泡,他再睜眼時,朝霧鈴在浴缸邊看著他。
「我又睡著了嗎。」
「嗯。」
「多久了?」
「一個小時。」
「看來果然應該節制一些……」
朝霧鈴沉默不語。
宗谷捏了捏拳頭,發現一個多小時的睡眠過後,反而讓自己的身體完全接受了那七枚硬幣,現在基本已經感覺不到了。
「沒事了。」他安慰她道,「我這就起來。」
朝霧鈴點了下頭,轉身離開浴室。
是因為最近跟她們做得太多了,身體遭受不住,才會動不動就嗜睡,還是因為黃泉之力的關系?
宗谷一邊擦拭身體,一邊想著。
走出浴室,他站在鏡子前看了看,身體上的七片柳葉形印記黑得刺眼,只是不見半點傷口。
「宗谷,你洗好了……怎麼不穿衣服就出來了啊!」
看了眼紅子,宗谷指了指右臂上的神力印記,「把護身符摘下來,能看到這個嗎。」
她摘下護身符,「誒,這是……看得見。」
「戴上吧。」雖然近畿一帶沒有黃泉之女,不過宗谷也不想冒險。
紅子過來模了模他的手臂,「剛才那是什麼。」
「拯救世界的七把鑰匙。」
「什麼啊……你先把衣服穿上。」
「嗯。」
宗谷進去穿上衣服,紅子看了看髒衣簍里幾件帶血的制服,「還要洗嗎,都破了個大洞。」
「把血跡洗干淨再處理吧,不然直接丟掉被人看見的話,搞不好會引來什麼奇怪的傳言……得再定制一套新的制服了。」
「嗯嗯。」
洗完澡出來,白天沒再發生什麼事。
幾人擠在被爐里看電視,宗谷偶爾上樓一趟,看看月讀的研究進度。偶爾月讀也會主動下來,觀察他的反應。
「我剛才傳輸了一絲神力,你感覺到了嗎。」
「沒有。」
「還不夠嗎……」
「那就再加一點試試。」
于是月讀又增加了一點傳輸的神力。
冬!
宗谷 砸了一下榻榻米,拳頭緊握,面色痛苦︰「你想殺了我嗎……」
「不好意思!……唔,你會有感覺,說明這條路徑還是不對。」
月讀又上去了,留宗谷繼續抱頭申吟。
冬天日短,天氣也不好,到下午三四點,天色便漸趨昏暗。
「準備一下,該出門去參加聖誕派對了。」
「現在還早吧。」
「還得換衣服呢。」
桐野茜和紅子各自回家去換參加派對的衣服,宗谷想了想,還是去提醒了一下月讀。
「至少等我回來之後,再試驗你那些過激的想法。」
月讀一口答應了。
而等待去換衣服的兩人過來,又等了將近半個小時。
「換個衣服也太久了吧。」
「大家肯定都是穿便裝去的,得好好挑一下嘛。」
桐野茜過來抱住他的胳膊,「我和紅子還沒化妝呢,知足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