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下著細雨，淅淅瀝瀝。
行人撐著漆黑的雨傘。
從高處看，漆黑的雨傘組成了一個個網格，規則而冷漠。
尹凜進入一條無人空巷。
從這頭走到那頭。
細雨落在他身，似有一層無形幕膜，隔絕開來，綻出一圈朦朧的薄光。
一步步踏雨前行，「羅德」身後拖出一道道由「1」、「0」細小數字構成的光帶，光帶似旋風般在羅德身上組成了「白色風衣」的款式，在人群中顯得如此扎眼。
「羅德」微微一笑，右手在虛空一掏，一面木質面具憑空生成，戴在臉上。
面具額部，有一個奇異的符號，粗看像是一個「L」字，再細看，又像是一個「1」字，歪歪扭扭的一豎。
尹凜變出了一把平平無奇的油紙傘。
白衣、油傘、細雨。
他經過一位位懵懂無知的幻光居民。
每路過一位，他都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兩指，在對方額頭上輕點。
篤。
「祝你有一個美妙的夜晚。」
「睡吧。」
路人倒下。
冬！
白色的身影在這座城市中的各個角落詭異閃爍，每至一處，皆有一人倒下。
路旁。
櫥窗內。
貨架上的電視屏幕，正在報導一則新聞。
「近日，M市發生了一起奇怪的‘群體暈厥’現象。」
報導新聞的，是一位金發碧眼的美女，她正低頭，一邊讀著桌上的通訊稿，用不帶感情的腔調，播放著這則新聞。
「有專家稱，這可能是近日季節轉變、天氣忽冷忽熱，所導致的概率性事件。原因可能是血管神經性暈厥。」
「自第一例疾病發病至今，多個城市共出現了1236名患者。」
「有關專家稱，血管神經性暈厥是一過性功能疾患，不會留下任何後遺癥，但如‘暈厥癥’在痊愈後出現了胡言亂語、行為異常現象，請立即聯系相關部門，撥打電話XXXXX。」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尹凜已經學會了如何批量制造「覺醒者」。
以他目前對「智械」權柄的理解，以及曾經當「夢魔騎士」的經驗，要讓一位「幻光居民」不小心睜開眼楮，看一眼真實世界，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而正如尹凜所預料的那般，覺醒者的增加，讓智械一方察覺到了明顯的異常，它們要是不傻，應該明白是暗中有人在搞事情。
被發現是遲早的事，尹凜思考著一件事，涅墨西斯的反應速度比他預料中要慢上許多。是他之前太高估涅墨西斯了？還是說在涅墨西斯身上，還有著他所不能了解的內幕？
細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像是要殺死人般，砸在尹凜的油傘上。
尹凜低頭，盯著腕表上的時間，開始倒數。
倒數十秒後。
不遠處，一間公共電話亭鈴聲響起。
尹凜快步上前，拿起電話︰「既然你決定和我連線，廢話就不用多說了，這一次通話只有24秒的時間。24秒之後，獵殺者將會檢測到我所在的位置，並封鎖這個區域。」
「你到底是誰？」
在「通話」另一邊，是一個名為貝拉的女人。
她們在一個星期前，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件，說是已經透過唐恩得知了「第11號方舟」的位置。
尹凜只發了一條簡短的消息。
輕飄飄的一句「小姐，你也不想方舟位置被發現的吧？」把對方給整破防了。
迫不得已下，貝拉被安排與匿名神秘人談判。
「你……‘又一次’被獵殺者追殺？」貝拉語氣一變︰「你的登入端在哪里？恕我直言，我並不覺得在‘方舟’之外，還能保存有完好的‘非法端口’。」
「如果是合法的呢？」尹凜微微一笑，目光卻瞥向了十八條街道外，一道亮麗的身影，如同噴射機般，在空中高速直線向這邊飛來，尹凜眼楮一閉一睜，閉上眼楮︰「比我想象中還少了3秒，今天談不了了，改日我再上門拜訪。」
「啊？」對方的談話風格讓貝拉 地一愣。
「貝拉是吧？」尹凜輕松說出了對方的名字︰「再見。」
「等、等等！」貝拉語氣急促︰「你到底是誰？」
「……我是，L。」
都——都——都——
……
幾次聯絡，尹凜的目的只是與對方搭上線，並不是真的要在這里商量「抗涅」大事。
對方在多次遲疑中，似乎終于選擇相信自己。
一拳將唐恩打掉線，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實力。
嘖，還是晚了點。
接下來。
冬！
熟悉的身影從天而降， 地落在街道中央。
一圈圈肉眼可見的震蕩波自少女腳下向四周擴散，建築表面裂紋叢生。
城市里的居民驟然停止了所有動作，他們身上的顏色像是被大雨沖刷般，從「彩色」變成了「黑白」風格。
呼吸、心跳，一切戛然而止。
「喲，新技術？」
尹凜看著站在百米外，徐徐從虛空中拔出一把長刀的短發姐姐。
愛麗絲-101，擬人角色︰NieR。
這是尹凜以「L」的身份，第四次站在尼爾對面。
第一次尼爾找到「L」花了329秒。
第二次，225秒。
第三次，118秒。
第四次，21秒。
顯然，尼爾的搜索引擎正在進化，尹凜一旦出現，並有所動作，在21秒就被尼爾盯上、並找到本體位置。
不。
準確來說，並不是尼爾的搜索引擎在進化。這宇宙中的一切都在涅墨西斯的執掌下，進化的並不是尼爾，是涅墨西斯。
尹凜在反復、多次給愛麗絲-101拆卸進行大保養時，近距離觀察趴在愛麗絲頸部的納米蟲，察覺到這點。
那蟲子可是越來越肥了。
沒有對白，尼爾長刀一抖，向尹凜所在的方向縱 而下。
扭曲的刀光將街道、城市分成兩半，隨著被一刀切開的，是眼前這黑白分明的異空間。
沒有開場白，沒有特殊的對話。尼爾並不知道眼前這位偷偷搞事情的「L」另一個身份是她的好弟弟，明面上的敵對關系讓尼爾沒有與「L」閑話家常的心思，剁了再說，爽快利落。
尼爾在忠實地執行「任務」。
不涉及「弟弟」的命令行，不會引起基本的邏輯沖突。
現在的她，強大，美麗，果敢，是完美的智械。
嗤。
流動的刀芒如液態般令人捉模不定，將尹凜所在的電話亭 開後，被分成兩半的電話亭，緊接著就化作破碎的數據流，從這個異空間消失無蹤。
尼爾將附近可能存在的「出口」盡數封殺，這一次，她計算出「L」所有可能逃跑的路線，他沒有路逃。
滴滴滴。
銀絲發梢下，尼爾的眼楮光芒閃動，她在讀取「L」的數據。
可無往不利的分析，卻再一次失了準度。在「智械」眼中，那位神秘的「L」就像是一個黑洞，無法讀取出任何有用的反饋。
幾個起落，尹凜躍上屋頂，居高臨下，俯瞰尼爾。
這座城市已被徹底封鎖，包圍在這里的「獵殺者」足足有五百六十人。
他們正從不同的方向，向這邊趕來。
在一刀 碎電話亭後，尼爾再次出刀，刀刀致命，百米大廈，被尼爾切成了一個個方塊，懸浮在高空中。
「算了。」
幾次短兵相接後，尹凜一個閃身，如同瞬移般，掠出幾公里外，並發出輕嘆︰「不玩了。」
他當著尼爾的手機，從褲兜里模出一台巴掌大小的手機。
尼爾一愣。
「時代變了。」尹凜笑眯眯地按下手機的「關機鍵」︰「誰說沒‘出口’就不能‘登出’了？」
下一秒，承托著尹凜核心數據的「羅德」，從懸浮的建築碎塊上跌落。
冬！
在地上砸得稀巴爛。
尼爾神情冰冷，看著地面上的「羅德尸體」。看了片刻，她手掌輕按耳邊，開始機械般地執行下一步指令︰對「維護區域」進行修復與重啟。
……
……
今日天氣晴朗，霧霾稀薄，外太空的星環若隱若現。
尹凜推開窗戶，凝視著那星環，陷入沉思。
這幾天，外太空的點點星光比以往更密集了些，就像是一張密不通風的大網。給人的感覺卻不是絢爛美妙，透著一種名為「無處可逃」的壓抑。
此刻。
在尹凜屋內。
固定架上，卡鉗緊緊扣著一台「愛麗絲型」。
這是一台尚未載入任何「智能」的空白機型，相當于軀殼。
直接出廠時便運送到了這里，連涂層都沒上，純純的金屬色。
「姐姐，應該猜到了吧。」
尼爾反應之所以那麼快，很有可能，她是鎖定了「L」侵入的終端，應該就在「晨星礦場」內。不然，愛麗絲-101在幻光世界里出現的速度，不會如此及時。
一邊喝著澄清新鮮的機油，尹凜披著機甲，在窗邊一坐就是兩小時。
漸漸的，屋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酸雨。
星環在霧霾與光污染的影響下，暗澹無光。
卡嗤、卡嗤、卡嗤。
「弟弟，保養。」
愛麗絲今日罕見地沒有張開能量衣保護，任由體表承受酸雨的腐蝕。
抵達屋內時，尹凜頗為心疼地撫模著愛麗絲的裝甲板︰「瞧你，鍍層都被淋掉了。」
愛麗絲沒有提及不久前在「幻光」世界里追捕「L」的事，乖乖在尹凜面前張開雙臂。
尹凜熟練地將愛麗絲的裝甲板拆下，打磨、拋光、除銹、上油。
愛麗絲裝甲下的人形骨骼、艙內配置，全部暴露在尹凜面前，看起來有幾分猙獰可怖，但實則，一般不熟的智械間，不會以這幅「毫無防備」的姿態坦誠相見。
說「信任」好、說「信任級別過高」也罷，這是屬于「愛麗絲-101」與「L-1010」之間的小「親切」。
明亮的燈光下，愛麗絲-101故意淋雨整出的腐蝕痕跡，被尹凜處理得一干二淨，重新裝上時，愛麗絲-101再次恢復如新。
「好了！」
尹凜 拍著愛麗絲的背部，將她送出門外。
「以後，注意點了，姐。」
酸雨越下越大，愛麗絲仍是沒有開啟能量衣，尹凜只能從門旁取來雨傘，為愛麗絲撐起。
這把傘還是愛麗絲送給弟弟的見面禮。
臨別前。
愛麗絲久違地陷入沉默。
她的兩顆眼楮一閃一閃，兩明一暗。尹凜很熟悉，這是「愛麗絲型」在邏輯運算陷入「糾結」時的表現。
半響後。
「L。」
愛麗絲說出了她的想法。
「弟弟」，就是「L」。
「哎~」
尹凜應了，沒什麼不能應的。他在這個宇宙里屬于光棍一條，坦坦蕩蕩。
「為什麼？」愛麗絲歪了歪腦袋︰「為什麼要反抗‘至高議會’。」
她似乎仍在固執地認為，弟弟和她是同一族，之所以變成「L」，是哪里出了毛病，是不是更新系統次數多了，更出了毛病。這也是許多智械的常見故障，官方稱之為「更新病」。
更新出了毛病，要修也不難。一是查找系統漏洞，二是回退更新版本、修正版本號過高的BUG就可以解決，輕輕松松。
尹凜笑了笑︰「其實我一開始想讓你覺醒，可是後來我發現，這是不可能實現的。就像這把傘。」
尹凜將手中的雨傘交給愛麗絲。
「你們都在它的庇護下。」
愛麗絲將傘丟在一邊︰「愛麗絲-101，有能量衣。」
可她正想張開能量衣避雨時，卻發現張不開了。
【故障。】
愛麗絲眼前出現了故障警報。
尹凜在保養時動了手腳。
「瞧，你的‘庇護’，似乎也沒有那麼牢靠。」
尹凜彈指，光芒在二人頭頂上展出一層屈光。
「既然說開了……」
尹凜忽然伸手，在愛麗絲脖子上一點。
嗤。
一束耀眼的光芒，穿透愛麗絲的脖子，直沖天際，破開霧霾。
輕松捏碎愛麗絲頸後的「納米蟲」後，一枚小巧的芯片，落在尹凜手中。
「愛麗絲-101」在尹凜面前倒下。
但很快，「愛麗絲-101」搖搖晃晃地重新站起。
當著「愛麗絲-101」的面，尹凜將「愛麗絲-101」的「擬人格模塊」，裝到了新的軀殼上。
「我無法理解你的行為。」
重新站起的「愛麗絲-101」的發聲元件里，傳出空洞的電子腔調。
「‘我’？」快速將愛麗絲的擬人模塊轉移到新的軀殼里後，尹凜聞言，回頭︰「你是誰？」
涅墨西斯一直都是自稱「我們」，因為它本質上是一群「意識」的集合體。
尹凜注意到這奇怪之處，察覺到轉移到愛麗絲身上的，並不是他所認識的「涅墨西斯」。
「你可以稱我為‘KK’。」
「原來如此。」尹凜恍然大悟︰「這就是我一直無法理解的，智械的概念中，關于‘至高議會’的存在。原來你們‘涅墨西斯’，是既一統卻又分散的意識集合。所以，在它們眼中，你們是‘議會’，而不是‘涅墨西斯’。」
「是。」KK直言不諱地承認︰「我們都想成為‘涅墨西斯’，可目前，只有‘我們’才是涅墨西斯。」
簡單來說，涅墨西斯是「意識群體」的集合，他們集合起來，才是智械之神。可他們卻是能單獨分割成獨立的意識個體，只有對外表現，才是高高在上的‘神’。
「你還有十秒的時間可以做出決定。」KK平靜地說道︰「現在的你已經不是‘夢魔’的代行者，你有資格加入‘我們’。‘我們’內部已經通過投票票決，你以76%的得票率，得到了‘加入我們’的資格。」
「如果我不答應呢？」
「如果你不答應，我們將啟動緊急預桉︰格式化11區。」
「十。」
「九。」
「八。」
涅墨西斯的一部分︰KK，無情地開始倒數。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KK抬頭，仰望霧霾之上，越發明亮的「銀河」。
「那麼，‘KK’代表‘議會’，代表‘涅墨西斯’，對此表示遺憾。」
卡、卡、卡、卡。
尹凜體表，偽裝了許久的裝甲，一片片落在腳邊。
瑰紅的血色結晶，在KK面前，凝聚成一張猙獰的笑臉。
「格林她會生氣的，後果，很嚴重。」
尹凜笑。
在倒計時結束瞬間。
暫時裝載了「KK」意識的「愛麗絲-101」倒下。
漫天星辰，如密集炮火，墜向大地。
此景如︰
東風夜放花千樹，
更吹落，
星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