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陸無憂默了片刻, 道︰「郊祀的時候你又不是?沒?見過好馬。」
賀蘭瓷實話實說道︰「但?那會我又不會騎,不會這麼眼……」眼饞。
她甚至異想天開地想,對方要是?個姑娘就好了, 說不定她就好意思上去借人家的馬騎……
陸無憂側眸看著賀蘭瓷想入非非的側臉, 又默了默,不知是?對她還是?對自己剛才產生的情緒無語, 最終道︰「想要就買, 那樣的好馬雖然稀有, 但?也不是?完全?買不到,在邊境的市集上, 若認識馬商,許以重金, 等上一段時日, 便也能到手。」
賀蘭瓷搖頭道︰「又沒?地方騎, 而且……」她更猶豫道, 「很?貴吧。如非必要, 買這麼好的馬也是?浪費。」
陸無憂抬了抬下巴,隨口道︰「那人像是?北狄來的使臣,不是?他們小王子?,身份也差得八九不離十,應該還會返回驛館, 你要真這麼想騎,我幫你去問他借。」
「……?」
賀蘭瓷轉過頭看他。
她怎麼沒?想到還可以這樣?
陸無憂也順勢回望,見賀蘭瓷面上一閃而過的情緒,他又有點微妙的不爽。
雖然對方窮追猛打,但?她看起來既不氣惱也不畏懼,像絲毫不覺得對方冒犯, 他壓低聲音道︰「你就這麼喜歡那馬?」
賀蘭瓷咳嗽一聲道︰「也沒?有那麼喜歡,就是?……覺得還不錯。」
陸無憂沒?忍住嘴︰「你是?只心動?馬……」
賀蘭瓷反應過來,以為陸無憂懷疑她,不由怒道︰「我已經嫁人了!」
陸無憂並不覺得安慰,對她這話完全?免疫道︰「你要是?沒?嫁人呢?」
賀蘭瓷補充道︰「他還是?個北狄人。」
「你包袱倒還真多。」陸無憂輕吁了一口氣道,「要他是?大雍人呢?」
賀蘭瓷道︰「那應該也……不太可能,你怎麼有這麼多假設?」她只是?覺得剛才那個少年煩是?煩了點,但?言談態度不帶威逼和輕褻,雖然不喜,但?也很?難真切的產生厭惡感。
陸無憂听到這個回答也不知道是?滿意不滿意,總之?他策著馬,聳肩回道︰「閑來無事,隨便問兩句。」
進了城之?後,大家就各自分開。
賀蘭瓷再回到府里?,居然還有幾分懷念,不過她剛坐下沒?歇一會,被臨時抓來的管事就急急忙忙帶著賬簿過來了。
「夫人,你可算回來了!」
陸無憂還在換衣服,賀蘭瓷連口水都沒?喝,就被叫去忙活了。
……怎麼看起來感覺這個府里?她比他還重要。
天氣轉冷,采買冬衣起了爭執,有人起了小心思想要貪墨,旁人送的節禮不知如何回應……林林總總,全?是?些瑣碎小事,賀蘭瓷略挽了發,便來處理。
晚膳後,花未靈倒是?很?興高?采烈道︰「有禮物嗎!」
陸無憂道︰「有。」
賀蘭瓷轉頭微驚,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買的。
那邊陸無憂已經讓人抬了兩個箱子?上來,打開里?面放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玩物,如胭脂水粉團扇衣裳之?類。
陸無憂補充道︰「一箱是?我的,一箱是?你嫂子?的。」
花未靈笑得春光明媚,卷了卷袖口,就愉快地去翻箱子?︰「謝謝哥,謝謝嫂子?!」
她翻箱子?的時候,旁邊還走過來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賀蘭瓷嚇了一跳,陸無憂在她耳邊小聲道︰「寫話本那個。」
……這人怎麼從房間?里?出來了!
這人現在的模樣,和賀蘭瓷最初見到的那個躺在地上身上慘不忍睹的模樣已大相徑庭,個把月後他倒是?養得很?好,一頭烏發蜿蜒至一側肩頭垂下,只松松束了,樣貌俊秀斯文的近乎文弱,很?是?溫潤——和陸無憂裝出來的樣子?倒有幾分相似。
他笑得亦很?好脾氣似的︰「見過兩位恩公。因為實在悶得厲害,我便先出來了,若覺得冒犯,我還可以再回屋里?。」
賀蘭瓷也在陸無憂耳邊咬耳朵道︰「……你放心?」
陸無憂跟她繼續嘀咕︰「我後來找認識的神醫朋友看了,他腦子?是?真的撞壞了。」
賀蘭瓷還在擔心︰「那未靈不會被他騙了吧……」
陸無憂斜眼看了她一眼,道︰「放心,我妹可能心比你還大。」
賀蘭瓷︰「……」
她總覺得陸無憂好像不是?在夸她。
忙到第二日陸無憂回去述職,到恩師府上拜訪,賀蘭瓷才想起府里?還有兩個女?子?,便問了一嘴,暫代的管事道︰「她們倆啊,這段日子?還挺安分的。」
賀蘭瓷想了想,還是?決定親自去看看。
她自是?不知道,玉蓮與若顏兩位姑娘自打他們走了,成日活在惶惶不可終日里?。
她們倆長在益州,從小被教導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如何討好男子?,連走路的動?作、說話的語氣都被嚴格規範過,尚是?完璧卻連房中術都略知一二,只等有人重金買下她倆去伺候權貴……但?做不了主母,又這般品貌,只能得一時歡寵,運氣好的生下兒女?,運氣不好的被找機會折磨弄死都是?有的,听多了這樣的下場,難免心懷恐懼。
即便陸大人對她們毫無興趣,也不妨礙她倆長成別人的眼中釘。
那位賀蘭夫人雖然模樣似仙女?,說話也好听,但?長得寬厚仁恕實則心狠手辣的主母大有人在,像這種府里?大人不在,趁機找個由頭把人弄死或者賣去下九流的妓館也不是?沒?有的。
結果她們等了一日、兩日……
這都一個多月過去了,還是?好吃好喝的養著,除了讓她們抄抄書?啥也沒?干,衣食雖然簡樸但?也沒?短了她們,還有個打扮利落的漂亮姑娘問她們︰「看話本嗎?」
總算等到他們一行回來,賀蘭夫人過來,也只略問了兩句,便道︰「你們寫文章了嗎?」
玉蓮、若顏︰「……?」就很?迷茫。
陸無憂不在,投遞文章的便少了許多,賀蘭瓷在書?院里?給人看文章看得意猶未盡,這會難免有些心癢,見她們一愣,又問道︰「你們沒?寫嗎?」
兩位姑娘對視了一眼,格外老實地從抽屜里?取了閑極無聊寫的詩文,然後便看見賀蘭瓷坐下,一本正經地開始品評。
玉蓮、若顏︰「……?」就更迷茫了。
賀蘭瓷看得認真,平心而論,這倆姑娘還是?有些才華的,哪怕閨怨詩都寫得比先前陸無憂的表妹更有幾分風流文采,她看完又問︰「你們書?看得如何?」
……這為何听起來這麼像夫子?在詢問課業。
兩人也都認真答了。
賀蘭瓷點了點頭,反正一時半刻人也送不走,她道︰「書?上有不懂的可以來問我,你們若是?覺得無趣,我可以每旬給你們出道題目,來寫篇文章——寫文章比寫詩有意思,你們可以試試,書?房里?時文集也有許多。」
……這真的是?夫子?吧!
而且兩人都覺得,這一趟回來之?後,這位賀蘭夫人的性?子?似乎更隨意了,不是?寬容大度,就是?單純的不在意,好似這些後宅小事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倒比先前美得更光芒肆意了。
若顏大著膽子?道︰「夫人,你真的不介意我們嗎?」
賀蘭瓷道︰「介意什?麼……啊……」她這才猛然想起好久之?前自己的擔憂,雖然對話後來沒?能繼續下去,陸無憂看起來也絕不清心寡欲,但?……奇怪在于,她好像是?沒?那麼擔心了。
出于一種連她自己都不太明白的信賴。
賀蘭瓷又思忖了一下,道︰「這從來與我介不介意沒?關系,只看……呃,陸大人的心思。」
雖然他的心思還蠻難猜的。
陸大人晚上回來,就看見自家夫人又在和她的繡活搏斗,本來他也沒?在意,結果一轉頭瞧見賀蘭瓷手里?那根針,「噗」一下扎進去,蔥白的指尖滾出血珠來。
算不得什?麼大事,但?陸無憂剛才那一瞬,也跟被針扎了一樣。
「學不會就算了。」他走過去,把她手里?的繃子?拿開,語氣隨意道,「可以買現成的。」
賀蘭瓷不這麼覺得︰「我才發現繡活也很?重要。」她一本正經道,「萬一以後流落了,衣衫襤褸了,不能都縫成那樣,也太難看了。」
陸無憂抓著賀蘭瓷的手指,含進嘴里?,含糊道︰「下回我自己縫行了吧。」
賀蘭瓷不太確定道︰「……你會繡活?」
陸無憂道︰「不會,但?我會縫合傷口。」
賀蘭瓷︰「……」
陸無憂微微一笑道︰「我在老家學過一段時間?醫術,連腸穿肚爛都能縫起來,繡活想來應該也不是?很?難。」
賀蘭瓷不由道︰「……這不能一起類比吧!」
「怎麼不行?」陸無憂舌忝完她指尖那一丁點的血跡,順著手指一路親到手背,在腕側輕吻著,不自覺帶了點熱度,便又開始胡言亂語,「你就不能對我夫人好點。」
「我對自己很?好啊。」賀蘭瓷迷茫,「你在說什?麼胡話?」
陸無憂貼過來,在她耳側道︰「是?比起你,我覺得它更像是?我夫人。」
賀蘭瓷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隨後明白他在指什?麼,臉上頓時以極快的速度染滿雲霞。
那次之?後,賀蘭瓷又給他做過幾回手藝活,雖然距離自學成才似還有很?遙遠的距離,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進步——至少賀蘭瓷覺得自己還是?有進步的。
只是?每回,都還是?紅了臉,覺得難以直視。
陸無憂倒是?被她玩弄得越發自在,甚至還會在她耳邊提出自己的訴求,和覺得她可能的進步空間?,指指點點間?還要控訴她不夠溫柔。
賀蘭瓷覺得自己已經很?溫柔了!
那種時候,緊張佔過大多數情緒,怎麼可能完全?平心靜氣!
陸無憂通常還會對她親親抱抱,最終兩個人都衣冠不整,陸無憂還一副十分饜.足的模樣。
賀蘭瓷從他手里?抽出自己的腕,又抄起繃子?,紅著臉道︰「別管我了,這又不難,我肯定是?能學會的,不會……」她努力克服恥意,道,「不會為難你夫人的。」
陸無憂見她執意,便道︰「好吧,那你動?作慢點,別這麼急。一時半刻學不會也無所謂,反正人也不可能學什?麼都快。」他想起什?麼,「對了,少彥的婚期就在幾日後,他給我也發了帖子?,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熱……咳,喜事。」
賀蘭瓷恍然憶起,出門?前陸無憂說林章和魏二小姐的婚期定了。
她已經條件反射到,听見林章這個名字,就覺得他倒霉了。
明明拋去婚姻之?事,林章也算出身名門?,家世優渥,年紀輕輕又中了第,堪稱年少有為,前途無量,奈何怎麼就這麼倒霉……
「……他婚宴上,應該不會再出什?麼事吧?那魏二小姐真的願意嗎?」
畢竟當初曹國公世子?大鬧婚宴的事情,所有人都還歷歷在目,雲陽郡主至今都不願再嫁,可能已經對婚宴產生了一定的恐懼。
陸無憂莞爾道︰「這去了不就知道了。」
幾日後。
賀蘭瓷和陸無憂一並登車,還帶了賀禮。
照理說若是?已經定過親的男女?,悔婚後再去對方婚宴是?不合適,但?她和林章的事情,可能只有他爹和陸無憂知道,外人不知,自是?無事。
賀蘭瓷自己還有點糾結,反倒陸無憂安慰她道︰「婚宴上忙得要命,我上回就是?,連他來我都沒?說上兩句話,他估計也根本注意不到你,用?不著擔心。」
婚宴辦在康寧侯府,整條長街掛滿了紅綢,迎親隊伍後面是?真真正正的十里?紅妝。
潯陽長公主特去求聖上給她這個唯一寵愛的外孫女?加封了縣主,又親自給她添妝,潯陽長公主的封地是?眾人皆知富得流油,她又只有這一個嫡親的外孫女?,自然恨不得把什?麼好的都給她,尋常公主還真難以媲美。
賀蘭瓷遠遠就看見聲勢浩大的婚儀現場。
她隔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怎麼不是?在林府。」
陸無憂道︰「那不是?少彥嫁給魏二小姐嗎?」
賀蘭瓷震驚道︰「嗯?林公子?入贅?」
陸無憂不自覺笑了一聲道︰「是?潯陽長公主嫌林府太小了,挪過來而已,她勢大,自然她說了算。」
那邊敲鑼打鼓迎親,這邊賀蘭瓷和陸無憂下馬車。
結果剛一下來,她就看見了一頂頗有幾分熟悉十二人抬華麗車轎,大團大團金銀線牡丹甚是?扎眼,公主的儀仗在前面開道,蕭韶安扶著內侍的手下轎,一看見陸無憂大眼楮里?頓時迸發出無限的光芒和一絲絲委屈。
賀蘭瓷不由小聲道︰「公主居然還沒?死心。」
陸無憂也道︰「我覺得蕭南洵也沒?死心呢。」
兩人避道,決定不觸這個霉頭。
蕭韶安又不能留下來和他們一起走,只好跺了跺腳轉進去了,她一進去,後面還跟了別人,那個小麥色肌膚的英俊北狄少年就騎馬跟在不遠處,耳畔獸牙耳墜輕晃,他看見賀蘭瓷眼前也一亮,當即便策馬過來,笑道︰「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陸無憂顯然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他語氣疏離客氣道︰「見過駱辰王子?,不過不知你們北狄有叫已嫁女?子?姑娘的習慣麼?」
那個叫駱辰的小王子?毫不在意道︰「可我覺得她還年輕呀,和我也就一般大,叫姑娘應該沒?啥吧?叫夫人也太老氣了!」
陸無憂道︰「我听聞北狄王重金聘請了許多文士去北狄教授詩書?禮儀,還以為北狄王一心仰慕大雍禮儀之?邦,是?真心的。」
駱辰振振有詞道︰「學的是?禮儀,又不是?繁文縟節。」
陸無憂似笑非笑道︰「殿下這般毫不避諱地來找已出嫁的女?子?攀談親近,也是?禮儀?」
駱辰奇道︰「難不成你們大雍女?子?出嫁後,就不能和其他男子?說話了?我們又沒?干什?麼出格的事,你也要管這麼寬?」
賀蘭瓷覺得他們在門?口爭論這個實在太丟人了
她和陸無憂本來就很?顯眼,再加上一個北狄王子?,簡直是?吸引好事者來圍觀。
賀蘭瓷當即便拽了拽陸無憂,示意他趕緊走,陸無憂會意,不再與之?爭辯。
好在那邊儀式也已經開始了,迎親隊伍敲鑼打鼓,流程倒沒?什?麼不同。
魏二小姐被喜婆攙扶著從轎子?上下來,林章在一旁接過紅花綢子?,面上也看不出喜怒,知道底細的此時都忍不住心懷同情。
至少陸無憂此刻就在閑閑道︰「心疼了嗎?」
賀蘭瓷同情了沒?一會,注意力轉到其他地方︰「……少胡言亂語了,你那件嫁衣到底花了多少銀子??」
居然華麗程度和魏二小姐這件不相上下,當然其他人不注意可能看不出,畢竟幾乎所有女?子?的嫁衣都是?華麗的,只是?她對面料價錢格外在意,才會糾結這個。
陸無憂沒?想到她會問這個,道︰「幾百兩吧,怎麼了?」
賀蘭瓷震驚轉頭︰「你瘋了?」
陸無憂理所當然道︰「我一輩子?一次的大事,鄭重點怎麼了?」他壓低聲音,決定再刺激她一下,「本來是?這個價錢,但?因為婚期緊,你又拖了好久才去量身形,所以為了趕工,價錢給了雙倍。」
賀蘭瓷竟無語凝噎︰「……你在抄家前,就會把銀子?全?花光吧。」
她回去就把那件嫁衣供起來。
陸無憂莞爾道︰「所以得靠你勤儉持家了。」
當然外人听不見他們說什?麼,只能看見陸無憂神色悠然,而賀蘭瓷則一臉憤憤,仿佛被氣得不輕,隱忍著咬唇低下頭。
剛才還挪到邊上的駱辰小王子?又挪了回來,道︰「你們在說什?麼?」
賀蘭瓷沒?打算搭理他。
誰料這位小王子?又在道︰「他欺負你了嗎?」
陸無憂道︰「殿下,你是?真的管得太寬了吧。」
駱辰道︰「我這是?見義勇為,他要是?欺負你,你只管直說!我絕不會袖手旁觀的!」
賀蘭瓷也很?無奈,他們有這麼熟嗎?
才見過一面而已,話都沒?說兩句。
她只好冷淡客套開口道︰「殿下,多謝你的好意,他沒?有欺負我。您要不還是?去陪……呃,公主?」
駱辰大大咧咧道︰「不用?了。我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我,不過她人倒是?不錯,還鼓勵我追求自己喜歡的,跟我說完全?不用?在意世俗觀念。」
陸無憂道︰「她沒?告訴你我們夫妻感情好得很?嗎?」
「哦,她說你們沒?有感情的。」駱辰笑得格外爽朗,「不過,放心,我決定來眼見為實。」
那邊婚宴儀式也走完了,該送入洞房了,就在這時,那位魏二小姐突然道︰「就在這掀蓋頭吧,要我在洞房里?等個把時辰,實在沒?那個耐心。」
眾人皆驚。
唯獨坐在上首的潯陽長公主,語氣頗和善道︰「那就依縣主所言。」
親爹康寧侯也自然不會駁了女?兒的意。
林章表情格外僵硬,他爹林大人是?太常寺的,掌祭祀,從小到大最講究禮儀,林章也向來一絲不苟。他看向自己的父親,林大人亦是?滿臉的痛苦,閉著眼楮沖他擺擺手,叫他依言行事。
旁邊人已把喜秤遞過來了。
場面當真尷尬又好笑。
他不得已,舉起喜秤,挑開蓋頭,伴隨著一聲「禮成」,魏二小姐已經掀蓋而起,四?處張望起來,同時隨手從旁邊拿起一只酒壺,揚唇露出兩顆虎牙道︰「宴席在哪呢?走走走,喝酒去。」
林章按住額頭。
魏二小姐道︰「你要是?不想去,回洞房等我也行。」
不止林章的表情一言難盡,在場賓客的表情也很?難以形容。
賀蘭瓷揪著陸無憂的衣袖想感慨兩句,還沒?說話,旁邊駱辰已經開口道︰「你們這個婚禮倒是?挺有意思的,難怪公主讓我過來看。」
這實在已經有點煩了。
或許其他人察覺不出,但?賀蘭瓷看著陸無憂面上浮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便知他估計挺不爽的。
當即,賀蘭瓷拉起陸無憂的衣袖︰「我們去宴上吧。」
陸無憂被她牽走,似乎情緒好了點,賀蘭瓷便安撫道︰「……你是?不是?有點不開心,放心,我不會不顧及你的顏面的。」賀蘭瓷保證道,「我不理他了。」
陸無憂定了定神,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轉頭輕聲道︰「我這不是?,在幫你擋爛桃花嗎?」
賀蘭瓷點頭道︰「我知道。」說話間?,她還拍了拍他的肩膀,盡全?力照顧他的情緒。
不,你不知道。
這樣莫名的念頭一閃而過,有些怪異,陸無憂重新調整了一下自己奇怪的情緒,語氣尋常地微微笑道︰「走吧,還耽擱什?麼。」
賀蘭瓷見他恢復正常,松了口氣,但?也很?能理解。
公主要是?這麼湊到他們邊上不停找茬,她也會很?不爽的。
在宴席上,尷尬依舊。
這個環節,通常是?新郎單人舉杯敬酒,新娘子?在洞房里?等著,但?此刻偏偏是?一身華麗嫁衣的魏二小姐舉杯和她那些貴女?小姐妹寒暄著。
林章酒量一般,被同僚灌了幾十杯,已經有些面色酡紅。
魏二小姐觥籌交錯寒暄完一圈,過來看他,醉得比林章還厲害,卻還要道︰「酒量不行就別喝了,還是?你……」她望向不遠處和自己夫君坐著的美貌少女?,「舊情難忘?」
她對陸無憂死心之?後,了無生趣,覺得皮囊再好的男人也不過如此,林章至少看起來老實,她外祖母又三翻四?次勸她,說覺得林章是?個不錯的對象,就干脆這麼湊合著結了——也免得拖到最後被送去和親,她雖不是?皇室女?,但?身份亦不遠。
當然,魏蘊是?不在意林章原先心有所屬,反正她也不喜歡他。
林章本來就半醉,被她這一說,更是?羞臊難言。
「我沒?有!」
魏蘊道︰「來來來,去喝杯告別酒,我都忘了陸無憂了,你怎麼還忘不了呢。」說完,便拖著他的胳膊朝那邊走去。
賀蘭瓷坐下剛吃了一會菜,陸無憂也剛喝完一壺酒,抬頭就見新婚夫妻正朝著他倆走來。
魏蘊本來是?扯著林章過來敬酒的,可一看見賀蘭瓷呆怔,旁邊陸無憂心不在焉的模樣,又有點莫名火大,道︰「你們不會還是?之?前那樣吧!」
賀蘭瓷回憶起他們上次在蓮花潭不歡而散的場面。
她有心想解釋︰「上次是?有所誤會,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樣……」又不能說上次是?在演戲,便道,「他私底下對我很?好,很?尊重。」
魏蘊不信,嗤笑道︰「你還給他說話!」
陸無憂也沒?理她,他確實不喜歡這位魏二小姐,當即只舉杯跟林章道︰「恭喜。」
林章舉杯剛想踫,魏蘊道︰「你還跟他踫杯,你是?不是?傻,我讓你過來給賀蘭小姐敬酒的!你理他做什?麼!」
都知道魏二小姐是?出了名的不給面子?,且脾氣大得要命——大鬧自己生辰宴的事情她都做過,大鬧喜宴也不稀奇。
好事者已經默默開始圍觀起來。
林章得過陸無憂的解釋,知道是?誤會,但?眼下誰都不好當面拆穿,不然陸無憂賀蘭瓷演戲的事情暴露了,把魏蘊當猴耍,只怕她更要發作,尷尬之?下,他拉著魏蘊的嫁衣衣袖,低聲道︰「我們走吧。」
「走什?麼!你坦蕩一點!林少彥,你要是?個男人,就跟陸無憂這種根本不知疼惜妻子?的人一刀兩斷!」
魏蘊聲音嬌俏,但?語氣郎朗,格外擲地有聲。
林章當場就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陸無憂其實不很?在意,因為魏二小姐風評不佳,這種紈褲小姐的話根本沒?幾個人會信。
賀蘭瓷扶著額,她站起身,再次解釋道︰「魏小姐,你誤會了,你上次看到的只是?我們鬧著玩,我們私底下關系並不差,更何況……」她音色漸漸冷下來道,「這是?我們夫妻的事情。」
確實,雖然知情人都知道當年魏二小姐也對這位大名鼎鼎的陸狀元動?過心思,還放出風聲來,讓其他家貴女?都別肖想。
但?如今雙方各自婚嫁,她還主動?上去找茬是?有點不合適——且理由還找得這麼尷尬。
誰不知道,陸狀元連夫人繡的古怪荷包都照戴不誤,去趟清丈都還得帶著夫人一同,這麼新婚燕爾黏黏糊糊,還會不疼惜妻子?麼……更何況那可是?賀蘭瓷!
眾人只當看康寧侯二小姐在大鬧自個婚宴,反正她爹康寧侯,和外祖母潯陽長公主也不會管——真管了也就養不成這樣的性?子?。
唯一最尷尬的大概是?新郎林章。
約莫有所預料,他爹林大人婚儀結束已經提前攜夫人撤走,宴席上也多是?新娘子?這邊的親朋好友。
就在此時,一道清爽的少年音響起,剛才看了好一會熱鬧的駱辰道︰「啊,他果然欺負你!我剛才問,你還不肯承認。」
……怎麼還有來添亂的!
他模樣打扮也很?惹眼,有所耳聞的當即便道︰「那好像是?北狄的小王子?。」
「他在跟誰說話?」
「賀蘭小姐吧。」說話之?人不由感慨,「真不愧是?賀蘭小姐啊!即便已經成婚了,裙下之?臣依然不減其數,北狄小王子?這才來了多久啊,就……」
魏蘊冷哼一聲,干脆也不敬酒了,把杯中酒仰頭喝下,道︰「他何止是?欺負!我覺得他根本把他妻子?當僕役。」
駱辰聞聲也一愣︰「縣主這說的是?真的?」
魏蘊醉醺醺地看他道︰「我親眼所見,還能有假?對了,你是?誰啊?」
駱辰接口道︰「我叫駱辰,你能不能再說說!」
林章終于顧不得羞恥和禮儀,上前一把拖拽住魏蘊,想把人拉走︰「別胡說了,你喝醉了……」他轉頭對賀蘭瓷和陸無憂道︰「你們多擔待,她沒?有惡意的……我回去一定……」
魏蘊掙月兌他道︰「林少彥你干嘛!我想說,你讓我說……我爹都不管我!」她也伸手指著陸無憂道,「他就是?個,嗝,金玉其表,敗……」
賀蘭瓷也忍不住抬高?聲音道︰「魏小姐,你……」這人怎麼不听人說話啊!
陸無憂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冷靜。
似乎這片混亂中,只有他這個當事人還很?平靜,感覺仍然像在看戲。
他拽著她坐下來,又把茶杯遞過去讓她喝茶,甚至還順手給自己倒了杯酒,用?很?低的聲音對賀蘭瓷道︰「別動?氣,用?不著。」
賀蘭瓷也低聲道︰「她在罵你。」
陸無憂淡淡道︰「回頭寫奏章罵她。」
她莫名冷靜了下來。
說者無心,听者有意。
來之?前,韶安公主得知駱辰在打探林中偶遇的女?子?,當即一臉八卦兮兮道︰「你說的那位,我們上京都知道啊……哦,他們夫妻倆沒?什?麼感情的,都是?做做樣子?的,此事有些隱秘……是?因為那個前曹國公世子?,所以她為了名聲才迫不得已嫁出去的……嫁出去之?前就很?慘,嫁出去之?後更慘了,你看她穿衣打扮就知道了,哪有官家夫人打扮成那副模樣的……估計遲早要和離。」她還笑著鼓勵他道,「……你要救她出水火,我支持你啊!她被禮教束縛的厲害,表面不說,心里?肯定會很?高?興的!」
駱辰本來還半信半疑。
听見這位縣主新娘子?的話更加確信。
此外,她在他身邊,連話都不敢跟他說,一定是?被壓迫得很?厲害。
少年人血氣方剛,駱辰此時忍不住頭腦發熱,也沒?顧忌這是?在什?麼地方,瞬間?拔下腰間?銀鞘彎刀,用?刀鞘尖端指著剛將?酒杯遞到唇邊一副置身事外模樣的陸無憂︰「來比試吧!我們北狄的規矩。只要贏了比試就要答應對方一件事!比試內容只要是?動?手的,你隨便挑!」
此話一出,眾皆嘩然。
只有魏蘊聞言,拍手道︰「好,我支持你!來,比就比,就在這比嗎?要比什?麼!」
場面一時既荒唐好笑又刺激——甚至讓人想起了當初曹國公世子?的婚儀,那也是?一出好戲啊。
唯獨林章感覺自己隨時要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