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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點甲

「中軍已嘩變,陛下宜出城速走!」

混亂之中,劉弋看著惶急地拽著自己袖子的楊修,氣的恨不得一腳踹過去。

可下一秒還是忍住了。

失敗主義謀士固然令人生氣,但換個角度想,楊修沒有自己逃跑而是拽著他一起跑,這算不算也是忠臣的一種?

「陛下登高一呼,中軍自可定矣。」

法正的建議走向了另一個極端,還是鐘繇比較平和一些。

「夜色深沉又這般嘈雜,眾人齊呼都起不到效果,陛下不能出城,出城人心就亂了既然中軍已亂,不如擇一位將軍營中暫時安定,再遣大將整肅中軍。」

中軍,便是這些日子新募的流民和征召的北軍老兵。

眼下中軍的營壘雖然一片混亂,但衛戍在天子身邊的羽林、虎賁二衛數百禁軍還是有秩序的,在各級校尉、小校的呼喝中,紛紛整隊跟上了天子和他身邊的近臣。

「鐘侍郎的話有理。」

劉弋微微頷首,這是慌亂中能想到的最優解了。

但他掃視周圍近臣和台閣官員的目光中,卻充滿了警惕。

劉弋很清楚,有內奸藏在他的身邊。

而夜里的這場大亂或許也跟內奸與郭汜的勾結,月兌離不開關系。

換言之,即便現在離拂曉還有一段時間,郭汜的大軍也很可能渡過涇橋過河,等到拂曉就能進攻只有二十里遠的鄭縣了!

劉弋心思電轉,他又想通了一層。

因為自己的水攻,郭汜現在已經沒有了具有野戰能力的六百「夜不收」。

而在黑暗中,這個時代的多數士卒都患有夜盲癥。

郭汜事先準備好火把和火盆,讓麾下的士卒在燈火通明的條件中渡過涇橋是完全有可能,畢竟只是按順序拉著前邊士卒的繩子過橋。

但模黑行軍應該也做不到。

那也就是說,郭汜可以夜晚過橋,但行軍到鄭縣的二十里,即便是他們的行軍速度遠勝于扶老攜幼的南路大軍,也得至少一個時辰能到。

從拂曉到臨戰,再算上郭汜麾下士卒的恢復體力時間,劉弋大概有一個半時辰左右的準備時間。

大戰迫在眉睫,而取得這個準備時間有個前提條件。

那就是劉弋必須在拂曉前將亂子給鎮壓下去!

「你們都能看清嗎?」

眾人的回答並沒有出乎劉弋的意料,近臣和羽林衛、虎賁衛的士卒大部分都沒有夜盲癥。

原因很簡單,他們都是「肉食者」。

對,就是「肉食者鄙未能遠謀」里的那個肉食者。

這個時代的夜盲癥的主要原因不是人與人之間有先天差異,而是是由于後天飲食攝入缺乏維生素a導致。

富含維a的食物主要是動物肝髒和動物肉,這都不是一般家庭能吃得起的,平民的食物主要是富含碳水化合物的谷物甚至是谷皮,還有一些蔬菜和野菜。

所謂,六郡良家子選給羽林、期門,以材力為官,名將多出焉。

他們大部分都是出自于天子在法理上的自留地,也就是隴西、上郡、北地、安定、天水、西河六郡,從小練習弓馬打熬身體,吃得起肉,是職業軍人的兵源地。

而這個年頭,除了帶有傳統從軍習俗,進入天子親軍羽林衛、虎賁衛的六郡良家子,其余的大頭兵,基本都是平民出身,夜盲癥很嚴重。

在生產力不發達的時代,家庭條件優渥的羽林、虎賁二衛士卒,先天具備著夜戰能力。

劉弋的心里已經有了計較,他干脆問道。

「派去的人回來了嗎?中軍為何生亂?現在統領中軍的夏育是死是活?」

「陛下,派了三撥人了,進了中軍的大營就沒出來過,里面一片混亂,怕是士卒已經嘩變了,陛下還是避一避吧。」

「去哪避?」

侍中種輯微微一怔,這位屬于是「二號嫌疑內鬼」的大臣毫不猶豫地答道︰「自是去董將軍處。」

劉弋放在劍柄上的手微微松開,又驟然攥緊。

松開,是因為跟楊定素來親近的種輯,沒有提議讓他去不可靠的楊定營中。

攥緊,是因為劉弋驟然想到一個可能,他操作過的可能。

就如同在那場游戲中,身為內奸身份的他,開局向著主公身份的王粲打出了一張殺,導致眾人誤判一樣。

——不會董承也反了吧?

生死之事,走錯一步就會墜入萬劫不復之地,由不得劉弋疑心大起。

而下一瞬劉弋听到的話語,讓他在夜色中藏在衣袖下的劍柄攥的更緊了。

「陛下若是覺得諸將不可信,不如暫往少華山中道觀躲避?」

說話的人是胡邈。

嗯,就是派王昌追殺皇甫酈的那位。

而此時王昌正扶刀站在胡邈的身後,沖劉弋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好!」

劉弋展顏大笑︰「這個計策合朕的心意。」

說罷,竟率先帶頭向外走去。

眾人面面相覷,最終也都跺腳跟上,除了知情的法正和鐘繇,剩下的人里唯有楊修的眸子中,閃過一絲疑惑。

在鄭縣不大的城池里走了一段,胡邈愈發心頭忐忑。

看著腳底在月光下有些發白的青石板路,胡邈終于忍不住了。

「陛下這不是往城北走的路。」

「自然不是。」

劉弋坦然出聲︰「這是往中軍營壘去的路。」

胡邈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而就在此時,一柄環首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肩膀刀口還沒徹底愈合生肉的王昌,換了一只手握刀。

「臣王昌,請為陛下除賊!」

劉弋點了點頭。

王昌手起刀落,胡邈大好人頭落在地上。

胡邈的眼楮看著王昌的靴子,至死方才明白,是這個前後收了他數十兩黃金的人背叛了他。

「私通李傕、郭汜的,這就是下場。」

眾人看著言談自若的天子,心下恐懼之余,卻忽然多了幾分安心。

劉弋毫不猶豫地帶兵繼續前行,來到中軍營壘,指著那面牛皮大鼓說道。

「胡車兒,擂鼓。」

「好 。」

劉弋在眾多羽林、虎賁衛士卒的保護下,堂而皇之地進入校場,搬了個箱子坐在將台的最前沿。

「咚!咚!咚!」

如同鐵塔一般的胡車兒,抄著兒臂大小的鼓槌,肌肉賁張,重重地敲擊著牛皮大鼓,聲音回蕩在營壘中。

茫然無措的士卒們開始漸漸安定下來,這其中大部分都是新招募的流民青壯,而北軍老兵卻不知動向。

「點甲。」

劉弋將長劍放在膝蓋上,看著夜風中漸漸從「營嘯」中平靜下來的士卒。

大約是曉得他們分不清東西南北和前後左右的,劉弋的指令非常清晰明確。

「沒甲的,站大鼓那邊;有甲的,站將台這邊。」

帝歸洛,至新豐,欲東還而不得進,欲守之又難為功。

營中夜驚,護軍驚慌不知進止何依,帝闔目唯曰「點甲」而已,諸將莫能曉。

虎賁郎王昌提刀曰︰「昔年太祖高皇帝起沛縣,世祖光武帝起南陽,焉有百甲乎?今雖不知敵情,然陛下神武不遜二祖,有何慮哉!」

護軍漸安,諸將皆嘆服,由事始知,帝華山崩于前亦面不改色也。

——王粲《英雄記•王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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