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黑駿疾馳,揚起飛沙陣陣,馬上男子束著發,靛色錦袍染了灰,光澤黯淡許多。
「吁——」符玉遲抬手勒住韁繩,黑駿應聲緩緩停下。
放眼遠眺,穎州近在眼前,隱隱浮現在視線中。
闊別數月,也不知他的小姑娘過得如何了。
黑駿似與主人心有靈犀,步子愈發緩慢,到了城門口,黑駿高高昂首,帶著與生俱來的貴氣,好像要把這座小城踩在腳底。
守城的將士哪里見過這般恢弘的氣勢,愣了片刻才回過神,攔住來人,「來者何人,可有文書?」
北方戰事將起,南方盤查甚緊,只要是騎馬進城的,都是要出具文書。
「兩位軍爺,我進城探親來了。」符玉遲下馬,牽著黑駿,長身直立,在黑駿襯托下,他似一輪明月,高懸長空。
他本想穿著小妙兒的那身衣裳來,只是臨行之前,奚衍見他那身衣裳穿得都泛了舊色,說丟了魏王府的面子,便纏著他換了衣裳才放他出府。
守城的士兵相互對視,橫豎又把眼前的人打量一遭,怎麼看都不覺得像自己能得罪的樣子,便將他放了進去。
從前他一身素衣,白日出門都少不了有姑娘對他擠眉弄眼,如今換了身行頭,更是惹得街上婦人目不轉楮地盯著。
「看什麼看,人家公子至多二十出頭,能看得上你個黃面婆?」
「呸,就能你們男人看東里笑笑,我們女人還不能看看美男子了嗎?」
符玉遲牽著黑駿太過惹眼,幾番繞路才探到娉婷布莊的位置。
撲面而來的菜籽油味讓黑駿不悅地甩了甩頭,地上還剩著搬運米面落下的殘渣。
符玉遲腳上的烏金靴染了白面,他垂首一看,不禁皺了皺眉,又往前走了兩步。
終于在小巷的拐角,遠遠就看到了擠在眾多糧食鋪子里的小布莊。
隔得太遠,只能瞧見一道嬌俏的身影在店里忙前忙後。
「姑娘,我要買布。」
孫妙兒夠著最上層貨架的布料,踮著腳伸著手,連轉頭的工夫都抽不出,「六兒,快幫忙招呼一下。」
「我要掌櫃的招呼。」
孫妙兒听清楚那聲音,心抽地一緊,險些從梯子上摔下來。
「慢點,妙兒。」
符玉遲三兩步走到近前,一下子將她護住。
街邊喧鬧,所有的聲音都漸漸模糊,怎麼都听不清了。
孫妙兒猝然回頭,眼前人的臉盡收眼底,他那雙幽深的眸子像是河心的漩渦,要將她整個囊括進去。
「師傅?!」她幾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聲,又怕跳得太快被旁人也听到。
符玉遲輕輕按著她的肩膀,用極其溫柔的聲音說了句︰「我回來了。」
孫妙兒深深吐了口氣,一股腦的思念幾欲噴薄而出。
她沒能聞到那股熟悉的草藥味,大抵是兩人分別太久。
「妙兒,讓我好好看看你。」他連夜趕路,臉上的胡茬有些刺人。
抵在她的額頭上,癢癢的,讓她忍不住地蹭了蹭。
六兒離得遠,只覺得這貴公子生得人模狗樣,怎麼上來就對掌櫃的動手動腳,正義感沖上腦門,「登徒子」月兌口而出。
孫妙兒只想堵上他的嘴,符玉遲卻搶在他前面開了口,「這不是上次那個男伙計?」
六兒直勾勾地瞪著符玉遲,忽然把嘴張得老大,結結巴巴道︰「我見過你!我見過!」
「你倒是說說,在哪兒見過我,嗯?」符玉遲看六兒愣頭青的模樣,真不知道妙兒是怎麼肯留下他的。
六兒猛地一拍腦門,過會兒垂頭喪氣地把手落下來,「我,我想不起來了……」
他的確見過這張臉,眼熟得很,到底是在哪兒呢?
「想不起來就對了,干你的活兒去吧!」孫妙兒狠狠瞪了他一眼,耳根子卻燥得慌。
六兒才發現自己壞了掌櫃的好事,人家分明在談情說愛,趕緊灰溜溜地悶頭干活兒去了。
「為師回來你是不高興還是怎麼了?」符玉遲見她面泛桃粉,心思上來,忍不住調戲兩句。
孫妙兒手忙腳亂地理著布,心里一團亂麻,那頭小鹿在里面亂撞,恨不得從心口竄出來。
「不是,師傅,就是太突然了,我哪里知道你會突然回來。」
她瞥見男子眼下的烏青,八成是連夜趕路回來,莫不是特地為了自己回來的?
「下午與我去一趟獨歡樓。」他的聲音暖暖的,如春陽灑落,溫泉淌過。
確實不是特意為了自己回來的。
孫妙兒漫不經心地把布堆好,轉過身說了句,「師傅,承了您老人家的面子,胡掌櫃幫了我好大的忙呢!」
「為師听說了,一百兩銀子,為師還真是有面子,自己的徒弟連一百兩都得去問外人借。」
「況且這外人還是為師的同僚呢。」符玉遲俯身,貼在她的耳邊,似笑非笑地調侃了一句。
同僚?果然救命恩人什麼都是幌子,難怪獨歡樓一家獨大,後面有魏王撐腰,只是眼下魏王和朝廷勢同水火,獨歡樓怕只是魏王的一枚暗棋。
孫妙兒心中歡喜,眉梢難掩。
「欠為師的飯該還了嗎?」符玉遲片刻不離地跟在她後頭,恨不得用這雙眼楮把她的模樣刻在心頭上。
孫妙兒腦子里都籌劃起菜單,忙著這一陣子,她竟有多時沒下過廚了。
「自然沒忘。」一想到師傅不是特地為了看自己才回來,說不失落是假的,可真表現出來,又顯得自己心眼跟針尖一樣。
孫妙兒鑽進後院的小廚房里,孫采萍湊過來,「妙兒,那公子哥兒,氣度不凡,我听你叫他師傅,不會是先前那位符先生……?」
孫采萍天生聰敏,自然而然地將兩件事想到一塊兒。
孫妙兒沒答,孫采萍卻懂了,她自己在婚事是栽了跟頭,家里就剩這麼個佷女,磕磕巴巴慘慘淡淡地在靳氏手里好不容易撿回來一條命,打心底盼著她嫁個如意郎君。
「符公子雙親可還健在?家中如今幾口人?」孫采萍神神秘秘地在後面八卦著,希望能從佷女口中探出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