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地,他抬手,將指月復靠近她的側顏,輕輕按上去。
孫妙兒對他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防備不及,臉驀地泛了紅。
他將胭脂點在她的臉上,掌心摩挲,把胭脂緩緩揉開,胭脂的紅遮蓋了女子臉上因羞澀驟起的紅暈,兩種紅混在一處,讓人難以分辨。
「恩,確實襯你。」他的手從她的鬢間落下,仔細觀摩著自己的杰作,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孫妙兒發覺自己的呼吸愈發急促,飛快地轉過身,低頭疾步走,這時候她說什麼都顯得附帶掩飾的意味。
穿過這條開闊的大路,前面便到了村戶聚集居住的地方,家家戶戶門前的院里基本都晾著繅好的蠶絲。
「嬸子,請問您家的絲賣嗎?」
孫妙兒走到一戶人家門口,這戶晾著蠶絲在太陽底下一照,比旁邊幾戶的質感看著都要好。
正在院里干活兒的嬸子見了孫妙兒,走到柵欄邊,「姑娘,對不住,我們這絲都是被人家訂過的,不散賣。」
「您看這樣行不行,我多出點錢。」孫妙兒試圖用金錢動搖婦人的心。
她知道這里的規矩,大多數人家都是自己養蠶繅絲,到了指定的時間就賣給固定合作的上家,和佃戶交租一個道理。
倘若背地里偷賣給別人,交不夠絲給上家,丟了誠信,長此以往,就很難找到願意合作的商戶了。
所以不零賣散賣在這行里是大家心照不宣的。
婦人的視線在他們二人身上來回逡巡,又警惕地往四周望了望,見沒有旁人,才低聲道︰「進來說吧。」
孫妙兒進了婦人家中,里面有兩架繅車,一架紡車,都有些年頭了。
繅車前面有位老婦正在繅絲,對他們的道來漠不關心。
婦人倒了兩杯熱茶,笑道︰「這是我婆婆,她年紀大了,耳朵不好,听不見。」
「怎麼稱呼嬸子?」孫妙兒見有戲,態度更加親近幾分。
婦人答︰「夫家姓孫。」
「孫嬸子,我們想從你家里收些蠶絲。」孫妙兒表明來意,就看婦人的反應了。
姓孫的婦人在繅車前坐下,神情淡定,道︰「要多少呢?」
「十兩。」
婦人一改先前的平靜,露出詫色,要知道十兩可不是個小數目,直言道︰「姑娘,不是我不想賣給你,想必你也知道行里的規矩,我要是賣了十兩生絲給你,我去哪里湊十兩來補給上家?」
孫妙兒知道這很難,不過要做一件衣裳,十兩是萬全的保障,如果少了,到時候臨時抱佛腳肯定來不及,多準備些是保穩的法子。
每家每戶的蠶絲品質參差不齊,如果東拼西湊,到時候成品肯定不盡如人意,為了保證質量,只能選擇固定的一家出貨。
孫妙兒走到旁邊的案台上,上面亦有收放整齊的蠶絲,她模了模,卻發現這些蠶絲表面看著沒什麼區別,手感卻大不相同,「孫嬸子,這是兩種絲?」
「是生絲和熟絲。」婦人答。
原來蠶絲還有講究,孫妙兒原先並不了解,現在更加想問個明白,「二者有何區別呢?」
婦人熟練地繅著絲,手上動得飛快,解釋道︰「生絲就是我現在手上做的這種,又蠶繭直接通過繅車加工出來的。熟絲是生絲經過豬胰子煮水月兌油後曬干所成。」
「生絲的面料易成型,硬挺,熟絲則更為輕薄順滑,貼身舒適,生絲染色之後容易月兌色,熟絲則相對好許多,這兩樣用途不同,就看你要用來做什麼了。」
孫妙兒听婦人講完,才知道這里面的講究實在太多,但是香雲紗具體是熟絲還是生絲她並不清楚,如果她選用生絲的話,就需要做固色處理。
不過考慮到熟絲不定型,用來做服飾肯定達不到想要的效果,孫妙兒肯定地回道︰「生絲,我要生絲!」
「十兩生絲,我出十兩銀子。」
孫妙兒擔心婦人反悔,忙報出心里的底價。
要知道十兩銀子收十兩絲,已算業內天價,不過這十兩銀子想必對于王家而言並不算什麼。
婦人听了這價格,猝然一驚,要知道上家來收,不過一兩絲才五百文,這姑娘開出的可是雙倍的價格,她怎麼可能不心動?
她家的蠶絲品質比同村的人家都要高上許多,但上家卻並不因此給他們漲價,之前他們提過一兩漲五十文,都被駁回了,現在有人出一兩銀子收一兩絲,放在先前,她想都不敢想的。
孫妙兒見婦人似乎動搖,追加道︰「倘若你能給我湊到十兩整生絲,我可再給你加一兩,不過這是有前提的,我要十兩生絲都是你們家的,不可魚目混珠,拿旁人的貨來糊弄我。」
婦人架不住這一兩銀子的誘惑,咬牙便答應了,「行,你明日來取,帶上銀子。」
「對了,孫嬸子,我跟您打听一種料子,叫白胚紗,你可听過?」孫妙兒留心到繅絲的老婦,約莫六七十的年紀,說不定在這兒能找到頭緒。
婦人愣了一瞬,又好像知道什麼,「白胚紗?沒怎麼听說過。」
看來魏榮昌說的話並不作假,年輕一輩的人恐怕都沒听說過白胚紗,「能否讓我問問這位婆婆?」
「行,不過她耳背得很,你說話大聲些。」
孫妙兒走到老婦身後,叫道︰「婆婆!」
接連喊了幾聲,老婦才緩慢地轉過身,一雙渾濁的眼楮凹在眼眶里,臉上皺紋密布,滿頭花白。
「啊?」老婦因為耳朵不好,故而回話的聲音也很大。
險些把孫妙兒嚇了一跳。
她抬高嗓音,繼續問道︰「您听過,白胚紗沒有?」
「白?白什麼?」
「白胚紗!」
孫妙兒扯得嗓子都快斷了,連著喊了幾遍,等見到老婦點點頭才停下。
老婦的動作很慢,連從繅車上站起來都有些吃力,佝僂的身材已經駝得嚴重。
她拄著拐杖從屋里走出去,進了旁邊的小土房子。
不多會兒工夫,老婦從里面出來,手里捧著一沓紙。
等老婦走近些,孫妙兒看清楚了她手里的東西,與其說是紙,更確切的說其實是殘舊的書頁,只是因為年代久遠,裝訂的棉線都已經斷了,散成一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