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老大夫面面相覷,大眼瞪著小眼,隨即爆發了一陣唏噓的交頭接耳。
「這,怎麼會是曼陀花毒?」
「曼陀花毒可是……」
那人欲言又止,不敢再說下去。
單丘手握拳抵住下巴,尋常人家不知曼陀花毒,但他們是知道的,接在噤聲的老大夫後面說道︰「私用曼陀花毒是死罪,當處以凌遲。」
「這毒並不致死,我和孫姑娘吸了那麼多,今日就好了,為何定刑如此之重?」
王雪如听後大為震撼,沒忍住把心里想的直接吐露出來。
符玉遲立在門前,恰好擋住了一抹天光,整個屋子淪陷在陰影里,他道︰「幾十年前,有位異域妖妃深得先帝寵愛,先帝因她險些廢棄朝政,還想與她修習登仙之術。」
他稍加停頓,接道︰「妖妃用了一味藥,告訴先帝,只須日夜服用,數年之後便能如願以償,登臨仙門。」
「先帝日日昏睡,只有幾個時辰是清醒的,太醫院束手無策,最後由出使過西域的宦使從妖妃的宮中搜出了這味藥,是為曼陀花毒,此藥藥性陰柔狠厲,短暫服用並不嚴重,長此以往,最後會落得藥石罔效。」
「雖說藥是搜了出來,妖妃也被處以極刑,先帝卻毒如心脈,無藥可醫,當今皇帝繼位後,痛恨此藥,下令凡私用此藥的,統統處以凌遲,上行下效,故而十多年來,本朝再未出現過曼陀花毒。」
單丘的臉上閃過不易覺察的微詫,又很快被平靜所替代,沉著道︰「看來你這個游方郎中懂得還不少,連宮廷秘事都了如指掌。」
符玉遲忽地止了聲,神色從容,笑道︰「出來行醫診病,一點看家本事還是有的,用藥如行軍,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听了這番話,那幾個老大夫都紅了脖子,低下頭不吭聲。
「還請符郎中速隨我去藥鋪,事關平南城安危,刻不容緩。」
單丘面上在命令,但他的氣場,在符玉遲面前,反而被壓了一籌,命令硬生生變了味,更像是在請求。
身形襯托出的威猛和符玉遲與生俱來的高峻實在無法相提並論。
待符玉遲出了內衙,魏景年的嘴如放了閘般喋喋不休起來,「孫姑娘,符兄怎麼會出現在這里?還有你為什麼不與他相認,只有我一人被蒙在鼓里嗎?」
「什麼?原來妙兒你和符郎中認識啊?」
王雪如亦是震驚。
孫妙兒搪塞道︰「事出緊急,不想節外生枝,這才隱瞞了,符先生與我爺爺有些舊情,我女乃女乃便讓我認他做了師傅,學些草藥知識。」
「原是如此,符先生看起來倒是個靠得住的人!」王雪如點點頭,「不過嘛,比起景年哥哥,還是差了些。」
情人眼里出西施,這話不假。
這邊抓藥還沒回來,內衙外面,胡庭知站著干嚎了半個時辰,秋老虎來的烈,曬得他險些暈過去,好在小廝及時取了冰塊來替他消暑。
「我的笑笑啊,這可怎麼好,沒了笑笑我也活不下去了!」
胡庭知的聲音愈發虛弱,孫妙兒記得他先前幫過自己,于心不忍,內衙此時也無人當值,擅作主張將他迎了進來。
胡庭知一進內衙就好似見到救星般,「妙兒姑娘,王小姐,笑笑下落不明,這偌大的衙門竟連個替我做主的人都沒有!」
孫妙兒見他傷心,寬慰道︰「胡掌櫃,哀慟過度小心累及肝髒,還是等單捕頭回來問問吧,我們也是被傳訊來配合調查的,青天白日的,衙門定會給你一個交待。」
「師傅已經隨單捕頭抓藥去了,估計也快回來,等會兒你們可以借機敘敘舊。」
胡庭知本還傷心的神色頃刻消失,正襟危坐,訥訥道︰「符……你家師傅也來了?!」
「是啊,不然這曼陀花毒誰能解得,除了我師傅。」
孫妙兒打量胡庭知的神色,這並非一個人對自己父親救命恩人該有的表現,與其說是慌張,胡庭知看著更像是恐懼。
師傅當真有那麼駭人嗎?
胡庭知心神不定,慌亂道︰「孫姑娘,賭坊里還有事,我不便久留,先行告辭!」
孫妙兒欲要開口挽留,胡庭知早就跑得沒影,他這是在逃避見到師傅,還是另有隱情?
符玉遲回到內衙的時候,日正中天。
單丘送藥去了,並未同歸,魏景年隨王雪如去味仙樓采買吃食,只因王雪如瞧不上內衙提供的飯菜。
「師傅,怎麼樣了,方才胡掌櫃來過了。」
孫妙兒把上午發生的種種如數上報。
提到胡庭知的時候,符玉遲的神色沒什麼變化,雲淡風輕。
符玉遲從院里取涼水沖了手,「都妥當了,沒什麼大礙。」
孫妙兒想再說些什麼,然而腦海里揮之不去的是昨夜喝藥的畫面,饒是那股苦味在口中徘徊不散,那份羞怯卻在心上盤旋。
她怎麼也開不了口。
是他先開了口,縴長白淨的手指上沾著未干的水珠,水珠在陽光的折射下,晶瑩剔透,像是嵌在手上的寶石,熠熠生輝。
猝然,那手一抬,伴隨著利落的動作,水珠簌簌而下,落在地上,忽而就蒸發得干淨。
「你要是听話,就回家去。」
符玉遲淡淡道,從袖中掏出塊褪色的帕子拭著手。
孫妙兒想不到他來,竟是勸自己回家的,可是她怎麼可能回家?
好不容易搏來的機會,好不容易她有了在平南城立足的一線希望,她既已應下了雪如,就不可能食言。
「你不願意?」
見她沒吭聲,他又問。
語氣並無起伏,若放在平日,孫妙兒會感受到他眸中發散的冷意,但今天,他很是溫和,從眼底到心里。
他越是平靜,孫妙兒的心就越隱隱不安。
孫妙兒雙唇囁嚅,「師傅,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與你說過的。」
她還沒說完,便被他赫然打斷。
「那好,我陪著你。」他在內衙的庭院里坐著,一襲青色長袍,言笑晏晏,山風朗月。
孫妙兒始終忘不了他說過的話,不願娶妻生子,不被俗世所累,只想做個閑散隱士,倘若僅僅只是為了自己,放棄他的初心,值得嗎?
又或者說不會後悔嗎?
她不敢妄下定論,為時過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