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給我廢話了!」方才的王掌櫃眼下哪有半點商賈的模樣,活月兌月兌一個打手,擼起袖子,從腰間抽出短刀,步步逼近孫元虎。
胡掌櫃轉動扳指的手倏地停下,「王祁,下手要快,別要了他的命,拿了手腳就行。」
孫元虎六神無主,三魂七魄恍若離體。
屋里的孫老太全當听不到外頭的動靜,痛泣兩聲,「這都是報應吶!」
小滿剛走到院外,就見家里被人重重圍住,心弦猛地拉緊,生怕這群人是沖著姐姐和女乃女乃來的,推開那幾個身形高大的武夫,急促道,「姐姐!」
可他走到院里,沒見到自己姐姐的影子,只見到了猶如階下囚般的父母。
小滿愣在院里,不知如何是好。
孫元虎已然喪失心智,目睹兒子沖進來,仿佛于深海之中抱住浮木般,跌跌撞撞地爬過去,兩只粗糙的大手狠狠地掐住小滿的肩膀。
孫妙兒見小滿在他手里,轉瞬做好開門應付這群人的準備。
小滿被自己的父親死死圈住,動彈不得,「爹,疼,松手……」
他咬牙吐出幾個字,眼神里毫不膽怯,只是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感到茫然。
孫元虎喪心病狂地擠出笑容,「胡掌櫃,你看這小子怎麼樣,我這把年紀了,你說要我的手腳有什麼用,這小子是我兒子,我把他給你,抵那十兩銀子!」
孫妙兒的手扒緊門框,沒想到這話竟然是從一個父親的嘴里說出來的!
他還是個人嗎?
胡掌櫃低首打量著地上站著的男孩,觀望半晌才道,「是個好苗子,生得膚白貌美,這個年紀稍加引導,找人教養著,日後指不定能成獨歡樓的頭牌小倌。」
小滿不知胡掌櫃口中的小倌是什麼,可他不想被賣了,也他不想離開姐姐和女乃女乃,「這位老爺,你別听我爹的,把我買了去,你賺不到錢的,我腦子笨,肯定學不會你教的那些。」
「臭小子,你給我閉嘴!」孫元虎抓著小滿的手劇烈地晃動起來,險些要把小滿甩出去。
胡掌櫃的鳳眼眯起,沉吟道,「是個有膽量的小子,怎麼,孫老二你可想好了,要把自己的兒子賣給我?」
靳氏在旁听著起初還念著兒子,但她轉念一想,萬一這群人打不了小滿的主意,最後還把算盤打到自己身上來可如何是好?
她想想還是沒吭聲。
「娘,不要!」小滿的眼里擠出眼淚,絕望地向靳氏呼救,企圖能從父母手里討來一線生機。
可惜沒有。
廚房的門驟然打開,刺眼的光直直打在孫妙兒的臉上,晃得她睜不開眼。
青天白日,能發生如此奇談。
她活了這麼久,生平第一次見。
孫妙兒從幾人之中穿過去,蹲下來,抱住小滿,用盡全力把他守在懷里,清冷的少女音色此時卻擲地有聲,「別怕,姐姐在。」
小滿忙用頭蹭著孫妙兒的肩膀,順帶擦了擦眼淚,「姐姐,嗚嗚嗚,我不想被賣了……」
孫妙兒抬起頭,眸色清亮,堅韌而果敢,「你不是要地契嗎?我給你。」
「好啊,想不到老婆子竟把地契交到孫女手里,姜還是老的辣啊。」靳氏在旁叫囂了兩句,她說怎麼翻不到地契,此刻總算知道了。
孫妙兒的眼神犀利如劍刃,剜在靳氏身上,「閉嘴,這里沒你說話的份。」
她站起身,微微翹起的鼻尖滲著細細汗珠,她用食指拂過鼻尖,拭著鼻頭,「二叔,你知道有一句話,叫虎毒不食子嗎?」
「小滿做錯了什麼?」她的憤怒已經無法表露在言語之中,那些憤怒不光是對他們夫妻二人的憎惡還夾雜著對小滿的心疼同情可憐,如果這世上真有生死簿,她無論如何也要去改上一筆。
讓小滿不要投生在他們夫妻手中。
她字字句句都咬得格外重,「小滿只是個孩子,二叔,你要把他賣去做什麼?做小倌,你知道那是什麼行當嗎!你的一輩子已經到頭了,小滿沒有。」
「他想讀書,也好讀書,日後是要去先生家里上學的。可是這些,你們從來沒有理會過。」
孫元虎被孫妙兒的話懟得應不上來,片刻,兩拳捶地,吼道,「我這也是沒辦法啊!我是被逼到絕路了,我不想死啊!」
「胡掌櫃,小滿留下來,地契給你,這筆賬,一筆勾銷,如何?」孫妙兒深吸口氣,還是走到了這步。
孫老太千算萬算,沒算到孫元虎連自己的兒子都能賣。
但這世上想不到的事有很多。
胡掌櫃也是生平第一次見,區區姑娘家能有這般氣魄。
盡管他在生意場上,他閱人無數,自詡這雙眼楮已經見識過太多人,常常一眼就能看穿旁人皮相下的偽裝。
可眼前的姑娘,他怵了。
這不是個尋常的女子。
地契是孫老太親手交到孫妙兒手里的,剛才種種發生的時候,孫老太心已了然,她的兒子爛透了,就算是大羅神仙都救不了。
她默許了孫妙兒用地契來換小滿,因為她知道自己的罪責不該由後輩來承擔,他們何其無辜。
但她不會再出面,從今以後,這個家,她是再不願多管。
眾人都等著胡掌櫃開口,沒想到短暫的沉寂之後,換來的卻是胡掌櫃的釋然一笑,「好了,孫姑娘,胡三受人所托,今日的目的已經達到。」
這番話,生生把孫妙兒拽進了一團迷霧中,什麼叫受人所托?
她未多問,只等胡掌櫃接著說下去。
「孫姑娘,我今日前來,本就是為了把這張地契親手奉還你手中。」
孫妙兒道,「地契本來就在我手里。」
胡掌櫃搖頭,「非也非也,孫姑娘,我要是記得不錯的話,這地契本該是孫老太的,但既然你們孫家拿地契來保這孩子,地契就再也並非你們的了,而是我胡三的。現在胡三做的就是把地契送給姑娘而已。」
「從今往後,地契的主人就是姑娘,地的主人自然也是姑娘。」
孫妙兒這才相通,搞了這麼一出,只是把地契易了主,如此一來,孫元虎和靳氏從今往後就沒有理由從老太那里奪取地契。
哪怕孫老太百年之後,這地也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