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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一章 楊洪︰賊禿驢,當真是欺人太甚

紀淵用犁庭掃穴之勢,蕩平三更堂殘余,只不過是還以顏色。

畢竟,當日在莽山,老刀把子于眾目睽睽下。

殺氣沖霄,生死相搏,讓他命懸一線。

若非天運子義薄雲天,主動斬下三枚念頭。

自個兒能否度過那一劫,還真不好說。

如果紀淵無動于衷,沒點表示,豈不是讓遼東武林看輕?

白山黑水盛行的道理,向來就那一個!

只要拳頭夠大,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想當年聶吞吾突破五重天,成就宗師位。

轉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幾家意欲扼殺自己的高門大派,踩成飛灰!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句話。

放在遼東並不適用!

應該改成從早到晚才對!

「兩界分割,乃是比營造幻境更為高明的道術,

將大天地中的一方截取,斷絕聯系。」

紀淵眼簾低垂,暗自思忖︰

「三更堂被打草驚蛇,一時半會做起縮頭烏龜,很難追尋蹤跡。

除非……從掖庭九姓入手,興許有些機會。」

他從天運子那里知道不少隱秘,尤其是三更堂與定揚侯郭鉉暗中聯手,刺殺昭雲侯年長興之事。

加上董敬瑭扶持赤眉響馬,多年劫掠做些髒活兒。

這些足以證明,遼東邊將實則跟綠林道私下勾結極深。

「掖庭九姓散落遼東,又與許多武林門派牽扯不清。

他們之前派大旗會的蘭雅芳故意接近,應該是有所圖謀。

也許知道三更堂的幾分內情!」

紀淵那張冷峻的年輕面龐,被火把照得忽明忽暗。

「裴四郎,本官且問你,靖州武林如今以誰為尊?」

裴途微微一愣,好像沒跟上自家千戶的思緒,隨後才道︰

「回大人,自從謝明流死後,浣花劍池威望一落千丈,不復以前的風光。

現在……最受敬重的門派,乃是大旗會。」

紀淵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似乎感到意外。

「大旗會有什麼本事?坐得穩靖州武林第一的位子?」

他分明記得,那個鐵掌門的武功平平,險些因為得罪梁種招來橫禍!

童關與李嚴聞言,皆是面皮一抖,神色古怪。

他們趕忙低頭,免得叫自家千戶發現異常。

裴途好生斟酌,輕咳兩聲道︰

「大人莫非忘了,那天晚上在浣花劍池,你與謝明流賭斗玄胎精英,弄得陣仗很大。

此前,有不少門中弟子親眼見到,大旗會的掌門夫人蘭雅芳走進你的房間。

待了許久,出來的時候還衣衫不整……我等都知道大人坐懷不亂,不好。

難保外面有些嚼舌根的家伙,散播一些流言蜚語。」

紀淵挑眉,眼神凌厲︰

「哦?靖州武林怎麼編排本官的,裴四郎你給我講講?」

裴途額頭滲出冷汗,咬牙道︰

「他們說千戶與大旗會的掌門夫人私通,之所以一腳踩死謝明流,為的就是扶持大旗會上位。」

紀淵額角青筋跳動,看向裴途的眼光愈發不善。

自個兒一世清譽,算是徹底栽在這廝手上。

本來好不容易離開天京,沒成想來到遼東後,依然擺月兌不了好美婦的壞名聲!

「千戶息怒,屬下馬上動身趕回靖州城,將那些傳謠的好事者統統抓起來!」

裴途趕緊抱拳跪下,膽戰心驚道。

北鎮撫司誰不曉得,紀千戶手中有本無常簿。

誰若被惦記掛念,把名字寫上去,絕對沒什麼好下場。

像北鎮撫司的林碌、孟長河,都是前車之鑒。

楊休、徐懷英,更不用提。

紀千戶被喚作‘太歲’、「閻王」,就是因為凡與他作對的那些人。

個個家破人亡,滿門遭殃,就像惹上邪祟一樣。

「罷了,些許流言,亂不了本官的心神。

這種捕風捉影之事,越是小題大做,越叫人津津樂道。」

紀淵擺了擺手,似是懶得追究,又開口道︰

「裴四郎,你明日請大旗會的掌門夫人,過來浣花劍池一敘。」

「啊?」

裴途睜大雙眼,好似呆住。

這個節骨眼上,自家千戶還要公開宴請大旗會的掌門夫人?

莫非覺得那位倒霉催的鐵掌門,其頭頂上的綠帽子戴的不夠穩?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本官行得正、坐得端,豈會擔心幾句毀謗言語?」

紀淵灑然一笑,顯得磊落,轉身大步走進屋內。

他召見蘭雅芳,純粹只是為公事。

等到校場只剩下裴途與童關、李嚴三人,他們各自對視一眼。

裴四郎清了清嗓子,小聲滴咕道︰

「千戶武功大進,又掃蕩三更堂余孽,確實合該慶賀一番。」

童關眉頭微皺︰

「那明日要不要把浣花劍池的眾多弟子,全部遣散出去,免得人多嘴雜,損了千戶的名聲?」

李嚴頷首贊同道︰

「童小旗想得周到,千戶血氣方剛,又是堅固的橫練體魄,閉關多日,確實也需操練一番……」

彭!彭!彭!

還未等他們交流完,似有雷光當空一炸,大氣陡然震爆。

宛若無形手掌橫推而出,排擠開洶涌風浪, 地就把三個小旗擊飛出去!

讓他們摔了一個狗吃屎!

「長夜漫漫閑著沒事做,那就別睡了,去莽山宰十頭妖物給兄弟打牙祭!」

茫茫夜色傳來紀淵盛怒的聲音,嚇得裴途、童關、李嚴趕忙縮起脖子,腳下一 煙兒,竄進 惡密林。

……

……

靖州,五鹿郡。

涼國公府的湖心亭中,楊洪靠坐在那張黃花梨木大椅上。

這位跺一跺腳兵部都要抖三抖的從龍功臣,而今像個歸隱田園的鄉下老農。

白發蒼蒼,腰身句僂,皺紋如溝壑縱橫。好像一下子老去,愈發透出幾分暮年氣。

自從二兒子楊榷死于天京,小女兒楊娉兒受驚變得痴傻,楊洪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

每日不是湖邊垂釣,便是書房翻閱兵道策論。

往常年年操辦的春狩大典,擇選少年英杰的盛會,如今都沒什麼動靜。

原本絡繹不絕,前來求見的門生故吏,也隨著東宮日益勢大,漸漸稀少起來,再也見不到幾個敢于上門的兵部中人。

偌大的一座涼國公府日益冷清,竟有門庭凋敝的衰敗之感。

「昔日也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現在眼瞅著樓塌了,賓客也散了。」

這讓五鹿郡許多本地人不禁喟嘆道。

「爹……爹!娉兒……魚魚……好大……」

楊洪眼皮耷拉,好似犯困打瞌睡,手中的釣竿微微一沉,旋即再听到稚女敕的聲音傳進耳朵。

他不疾不徐睜開眸子,望著孩童也似的小女兒,低聲道︰

「大魚咬鉤了。」

楊洪輕輕一拉,就把那條十幾斤重的大魚甩到岸上。

「爹爹……魚……好吃……」

三魂七魄幾近全無的楊娉兒拍掌笑著,雙手抱著那條大魚,宛若討賞一樣,遞給端坐的楊洪。

「這魚多刺,味道不好,容易傷著你。

娉兒听話,為父等下命人烹一條白豚,讓你吃。」

這位威嚴霸道的國公爺,難得露出柔和神色。

他接過那條大魚,將其丟進湖里,濺起大片水花。

「魚魚……跑了!爹爹!它跑了!」

楊娉兒大叫著抹著眼淚,好像很是傷心。

「楊忠,把小姐帶下去,讓膳房烹一條白豚送去。

還有,把小姐房里那幾個丫頭拖出府杖斃。

娉兒這幾天衣裙未換,人也沒梳妝。

主子可以不醒事,奴才也敢偷奸耍滑?該殺!」

楊洪擺了擺手,眉頭沉下道。

他這個小女兒曾經心思多麼機敏,現在成了說話都不清楚的痴傻樣子。

叫為人父者,如何不心痛!

好好一座國公府,傳承幾代的潑天富貴。

眨眼間,卻就呈現樹倒猢猻散的慘澹局面。

貪狼食羊。

這一句惡讖。

當真就那麼厲害?

令自個兒後半生都擺月兌不得?!

「曉得了,老爺。」

楊忠彎腰說道。

緊接著,就像哄孩子一樣,將哭鬧不休的楊娉兒帶走,

等到這方水氣濃郁,青山倒映的湖心亭,四下無人。

楊洪繼續耷拉眼皮,好似閉目養神。

期間魚兒咬鉤,他卻渾然未覺,任由吃掉餌料。

待得夜色漸漸濃郁,楊洪就像睡飽睡足了一樣,松開手中魚竿,緩緩起身。

順便將剩余的餌料一並撒進湖中,方才慢悠悠地轉身離去。

用過晚飯,這位國公爺回到書屋,取一火盆,把近年來閑著無事所寫的兵道策論,燒個干淨。

「老爺,當真要與東宮翻臉?」

楊忠低頭問道。

作為涼國公府的大管家,他曾是楊洪的親兵,跟隨主子出生入死,

後來論功行賞,放著加官進爵的功名不要,甘願待在國公府做一老奴。

「皇後娘娘駕薨歸天,本公與聖人僅剩的那點香火情,也沒了。

景朝四十九府,所有的城皇廟宇皆作異響。

這就代表聖人在世。

你說,等聖人出關,他是跟自己的兒子親近,還是向著以前的老兄弟?

太子一邊整肅江南八府,一邊把紀九郎那個泥腿子丟到遼東對付郭鉉。

等東宮騰出手,下一個又要對誰動刀子?」

楊洪面無表情,火光照得那張歲月留痕的蒼老臉龐,像是生鐵鑄成,泛著冷意。

「本公已經看明白了,昔日打天下的時候,許諾分享榮華富貴,那些都是夢幻泡影。

坐上人間至尊的寶座,往後所想的都是自家事。」

他與楊洪也不見外,並未避諱心中所想。

經過與赤心上人、荀長陵的前後兩次相談。

楊洪不得不承認,他已被東宮逼到無可路走,自困于涼國公府還不夠。

太子還想要自個兒放掉兵部大權,吐出侵佔的良田,安心做個老農。

倘若楊榷、楊娉兒尚在,這位國公爺興許還能考慮一二。

可現在……

「本公打過多少次仗,死了多少兄弟?

大涼騎數萬人用性命換來這個國公,我本想著好好傳下去。

誰料到,安兒出家,榷兒不成器,娉兒是女子。

尋個楊休上門,也被紀九郎給弄沒了。

為了白家的天下,我楊家骨血都流干淨!

本公何曾愧對過聖人?」

楊洪很是失望,好像寒透了心。

洛皇後的駕薨,不僅僅松開太子的掣肘,也讓他斷去以往的那份猶豫。

「涼國公府這一年所受的委屈,軍中的舊部都明白。

老奴是擔心小姐……國公爺您這一去,獨留下三小姐。

這麼大一座家業,她怎麼撐得起。」

楊忠眼中滿是憂慮。

「本公就想看看那個不孝子,是不是真有鐵石的心腸,二弟死了不聞不問,三妹瘋了不管不顧!

倘若如此,也算好事。

斷絕俗緣,六根皆淨,興許便成佛作祖了!」

楊洪冷冷一笑,心意堅定不可動搖。

他要大張旗鼓,率領親兵踏出這座國公府,去天京城為皇後娘娘服喪。

但于禮而言,這等同違逆東宮此前降下的旨意,沒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

依照太子的性情,涼國公倘若離開歸隱養老的五鹿郡。

那就是白家與楊家的情分斷了,便不會再留半點體面。

楊洪燒掉本該著成兵書的策論心血,搖頭問道:

「那個賊禿驢,還在城外麼?」

他本來三天前就該動身,可殺生僧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好像陰魂不散,徘回于涼國公府門外。

一個佛門宗師做起堵門的差事,確實是古今未有,令人頭疼。

楊忠深深嘆氣道︰

「一直不曾離開過,他每天閑了就去化緣,刮風下雨,便住在城外五里的破廟里頭,跟一幫乞丐為伍。

前些日子,四太保徐林、五太保高展,皆是很有孝心,趕過來看望國公爺,做個接應,以壯聲勢。

結果都給攔在城外,四太保徐林跟那大和尚爭執幾下,險些被打死。」

楊洪耷拉的眼皮狠狠一跳,渾濁眸中透出精光,

雄渾的氣勢霎時騰起,將焚燒策論的熊熊火光,一下子就壓低下去!

他縱橫南北的戎馬生涯中,攏共收過十三位義子。

排行末尾的楊休死在紀九郎手上,三太保楊立孝下落不明。

現今,四太保徐林差點死在涼國公府門口。

「賊禿驢!欺人太甚!」

楊洪這半年來的修身養性,終于還是沒能按捺住心頭怒火。

「楊忠,為本公披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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