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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六章 先禮後兵,會獵靖州,閻王帖上有其名

彌勒佛似的八字胡幕僚,眼珠滴  轉動幾下,嘿然笑道︰

「無外乎是,先禮後兵四個字。」

他滿月復的陰謀,鬼蜮的心思,當然懂得揣摩自家侯爺話中深意。

今日郭鉉來這賀蘭關、坐鎮中軍大帳,究竟為的是什麼?

絕非論功行賞,檢閱衛軍!

須知道,遼東四侯八將扎根白山黑水,已有六十年之久!

昭雲侯年長興故去不久,如今年侯府全靠一個上門入贅的申屠元苦苦支撐。

那些跋扈的舊部多半不怎麼服氣,儼然沒把外姓放在眼里。

這兩年鬧得烏煙瘴氣,眼看是要樹倒猢猻散。

其余兩位軍侯皆是見風使舵的牆頭草,夾在遼東與朝廷之間,誰也不敢得罪,深諳明哲保身之道。

而八大驍將,有四人屬于賀蘭關。

可以說,于今的白山黑水,實則就是端坐上首的定揚侯,他金口決斷的一言堂!

倘若那位北鎮撫司的年輕千戶,當真想做個體察民情的青天大老爺。

那麼關乎遼東這爛攤子底下的腌事,以及見不得光的髒臭活計,該怎麼辦?

許多膽大包天的陰私勾當,一旦被人掀開。

哪怕定揚侯府中供有丹書鐵券,必然也難逃一個族滅下場!

梁種心思急轉,意識到此時此刻,侯爺這番發問乃有意為之。

既是拋磚引玉,亦是試探口風!

這位定揚侯想看看這座賀蘭關內的邊軍諸將,誰是效忠于郭家軍旗,誰是靠向朝廷的外人!

「梁種確實見機得快,有眼力勁。」

郭鉉眯起眼楮,與坐在底下的梁種眸光一觸,好似產生默契。

倘若聖上在位,他萬萬不敢動此心思。

但山高皇帝遠,遼東與天京,又何止萬里之遙,再多泥腿子的血淚,草芥賤命的辛酸,也難以飛進東宮。

更何況,自個兒替朝廷鎮守邊關六十年,將大半輩子都留在這片苦寒之地。

從來不曾跟其他兄弟一樣,享受過江南水鄉的半點柔情。

所為的不就是這份獨掌大權,操持生死的爽快麼?

幾輩子都用不盡的潑天富貴,不單單可以磨去一位鐵血軍侯的悍勇銳氣,還能夠消融掉朝臣對法度的敬畏之心。

畢竟已經好久好久,都沒有坐擁爵位的開國功臣被誅的驚天大桉了。

「何為禮?何為兵?」

好似座山凋的郭鉉眸光陰沉又犀利,不動聲色掃過中軍大帳,將諸將的臉色盡收眼底。

「送錢、送武功、送女人、送丹藥神兵、送天材地寶……投其所好,這便是禮。

凡是人,都有性情,除非聖賢,孰能無私!」

抬頭瞥見定揚侯的表情變化,梁種心頭一凜,正聲說道︰

「倘若他拒而不受,擺明態度,就是不賣侯爺面子,也不想跟定揚侯府講從龍的情分。

那麼……遼東群山萬壑,盤踞的十二路綠林響馬。

他們向來目無王法!

截殺欽差,謀害命官這等狂悖之事,也不是做不出來!」

此言一出,中軍大帳死寂無聲,關內諸將噤若寒蟬。

只有銅盆內的獸金火炭嗶剝作響,將眾人臉色烘得炙熱。

「梁種!你好大的狗膽!朝廷派來的大人,東宮器重的新貴,你也敢動邪門心思!」

砰!

郭鉉橫眉豎目,手掌拍動大桉,震得那只龜鶴延年銅爐跳了一跳,濺出大片火星。

「董敬瑭!給本侯拿了這廝,拖到帳外,鞭五十!

月兌衣懸于旗桿之上,示眾三日!」

「領命!」

雄健如虎的董敬瑭站立起身,也不為梁種求情,面無表情將其拖拽出去。

以他真罡初成的武道修為,擒拿一個堪堪打通氣脈的幕僚,實乃輕而易舉。

「侯爺且消消氣,其實梁先生所言……也不無道理。

咱們生是朝廷的人,死是朝廷的鬼,世代盡忠聖人!

可如今帝位空懸,太子監國二十年,東宮近些年來多重用那些無門無戶的卑賤庶民,弄得淮西勛貴、將種子弟頗有怨言。

侯爺,你我是為聖人效命、是為景朝效命,但也不能隨便受別人的委屈!

北鎮撫司的千戶,撐死了正五品,一個還未及冠的小崽子,拿著雞毛當令箭,就能騎在咱們頭上?沒這個道理!」

一個生得面圓耳大,鼻直口方,腰闊十圍的壯實武將開口說道。

他披著狻猊獸面鎧甲,坐在那里像是鐵鑄的黑塔,氣度很是不凡。

「原來是魏榮魏將軍!」

郭鉉冷硬面色稍稍和緩,好似余怒未消,輕咳兩聲,語氣沉重道︰

「梁種那廝言語狂悖,行為無狀,該罰!

賀蘭關內的諸將士,都是精忠報國的熱血漢子!

從父輩那一代開始算,就扎根于白山黑水,始終守著這片苦寒土地!

天災人禍!響馬大寇!蠻夷余孽!

統統都捱過來了!

哪年不打仗?哪年不死人?別的府州過年,家家大紅燈籠高高掛,咱們遼東卻是滿城縞素,哀樂起伏!

本侯跟隨聖人南征北討,受困在應天府時,身負十幾創,照樣殺出重圍!

一片丹心,日月可鑒!

今日梁種竟敢當眾說要截殺欽差,豈不是置本侯于不忠,陷諸位于不義!

若非看在他立下不少功勞,本侯剛才就該砍了他的腦袋!」

郭鉉怒目而視,自字字句句擲地有聲,宛似金鐵相撞,迸發鏗鏘之音。

「侯爺赤誠之心,遼東誰人不知!」

魏榮雙手抱拳,重重一拜。

大帳內的其余人趕忙附和,溢美之詞層出不窮,就是不知有幾分真,又有幾分假。

待到銅盆里頭的獸金炭火漸漸熄滅,原本落座吃酒的諸將士逐個告退。

只剩下桉幾上的殘羹冷炙,還未收拾干淨,以及默不作聲的董敬瑭。

「你去把梁種帶進來了。」

郭鉉面沉如水,揚手吩咐道。

獨自飲酒的董敬瑭大步走出軍帳,將身體精赤凍得瑟瑟發抖的梁種放下旗桿。

拎小雞仔似的,將人一把丟到侯爺面前。

「袍子披上!以你三道氣脈的微末功力,可抗不動賀蘭關的嚴寒。」

郭鉉隨手就把全無雜色的千金裘袍丟下大桉,梁種滿身細皮女敕肉一顫一顫,擠出笑臉接過,包裹住自個兒,靠在銅盆邊上烘烤雙手。

「多謝侯爺賞賜!」

郭鉉失笑道︰

「你這廝,連本侯的便宜都佔!罷了,就當彌補後面打的五十記鞭子了!」

梁種面露苦相,像霜打的茄子,忙告饒道︰

「侯爺,您真抽啊?」

郭鉉眼皮耷拉,不容置疑道︰

「軍令如山,軍法似鐵!

本侯放話出去,肯定就要做到!

到時候讓敬瑭動手,盡量輕些。」

梁種欲哭無淚,卻也不敢多嘴,望向旁邊雄健高大的董敬瑭,後者咧嘴一笑,摩拳擦掌,好似迫不及待。

「你所料不差,魏榮是朝廷的人,他剛才第一個跳出來表忠心,擺明心里有鬼。

敬瑭,想個辦法送他一程!」

「是,保證辦得干淨,不留後患!」

彷如一頭凶虎的董敬瑭重重點頭,目露凶光,顯然打算滅魏榮滿門了。

「最好別親自動手,叫你手底下養著的綠林響馬去做。」

郭鉉不忘提醒道。

「好,每年喂這麼多肉給赤眉,也該放出去,試一試爪牙是否鋒利!」

董敬瑭明白自家侯爺的意思,遼東數府盤踞的綠林道,有幾伙是真大寇,有幾伙是假響馬,他心里頭門兒清。

「侯爺,那個北鎮撫司的紀千戶?」

梁種低頭烤火,忽地問道。

「先探探底,照你說的辦,先禮後兵,瞧瞧成色。

射殺大宗師?多半有些水分。

連聖人都做不到,他憑什麼?」

郭鉉冷笑一聲,陰鷙的目光閃爍兩下,輕聲道︰

「欽天監想幫個泥腿子揚名?那好,梁先生你與遼東武林的幾個大掌門關系親近,讓他們把家底都掏出來。

隨便尋個名頭,去操持武林大會、盟主大選,盡量熱鬧些,地點挑在靖州。」

梁種富態的面相有些嚴肅,遲疑道︰

「侯爺是想?」

郭鉉呼出一口熱氣,昂藏矍鑠的魁梧身形倏然站起,離開那張虎皮大椅。

「那泥腿子若是要名,本侯就捧他做遼東第一年輕高手,

甚至還可以讓刀王莊的聶人英輸上一場,坐實他登頂榜首的八面威風!

他若是要利,幾個門派輪番上陣,銀子、美人、神兵、丹藥不惜本錢砸下去,總能填滿胃口。

可若無欲無求,不識相、不求名、不求利!

哼哼,那你就把事做絕,別讓他走出靖州!

死在白山黑水之外,就算太子真個動怒,怪罪下來,本侯也能受得住!」

郭鉉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大步流星踏出軍帳。

董敬瑭緊隨其後,唯有眉毛、頭發站著白霜的梁種縮在火盆旁邊。

「廣邀高手,會獵靖州……是個手段。

嘿嘿嘿,這白山黑水恰似鬼門關,進來容易,出去難。

我倒是想,再添一把火!」

……

……

遼東多山也多水,軍民在此繁衍生息數十年,悍勇之氣尤重,動輒拔刀見血。

景朝馬踏江湖之後,旁門左道幾乎被絞殺干淨,各大門派人人自危。

唯一能夠讓綠林道站住腳跟的地方,就是白山黑水。

一是遼東當初戶籍在冊的人口少,都要從其他府州強硬遷移耕種的貧戶,養馬的牧戶等等。

對于稽查登記、頒發戶帖比較寬松,多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易于渾水模魚。

二是此地民風彪悍,幾乎人人習武,稍作操練,就能上馬作戰,屬于上等的兵源。

與大涼騎、先登衛、陷陣營並稱為當世四大精銳虎狼!

所以前後二十年間,諸多三教九流、江湖武人爭相涌入遼東,導致這里龍蛇混雜。

莽莽群山之中,結寨的響馬,劫掠的大寇,攔路的盜匪層出不窮。

而且與其他府州不同,這幫窮凶極惡的歹人,是真的要錢不顧命。

哪怕是打著朝廷旗號的商隊,他們照樣敢把腦袋綁在褲腰帶,狠狠地做上一筆!

除去這些無本的買賣,還有一份營生比較火熱,來錢極快。

那就是暗花懸賞!

撲稜稜!

一只灰白色的鐵鷹振翅越過層雲,倏地俯沖而下,飛向城牆高厚的土黃塢堡。

這個地方守衛森嚴,四隅建有望樓、角樓,許多勁裝武士四處巡邏。

更深處,還能看到架在哨塔上的森寒床弩,以及火油木桶等物。

等閑的幾千人馬齊齊來攻,都未必拿得下!

鐵鷹雙翅一收,輕輕落在東北角的寬敞樓台上。

專門的馴鷹師抬手一抓,取下系在腳上的竹筒紙條。

這是遼東盛產的「迅鷹」!

因為飛得極高,不易察覺,最遠可以跋涉數千里,比起信鴿更好用,就被拿來馴養。

「從賀蘭關來的暗花!」

馴鷹師將竹筒呈給塢堡內里的頭目,再轉交到主樓的管事手上。

打開紙條一看,背面寫著幾個墨色大字——五萬兩!

老叟模樣的管事眼皮一跳,露出震駭之色。

「這是……三更堂迄今以來,最大的一筆買賣!

甚至有可能是整個遼東,歷年接手過的最高暗花懸賞!」

他有些心驚,不敢擅作主張,腳步如飛來到密室。

「五萬兩?從賀蘭關發出的暗花?!」

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三更堂主看到那張紙條,也不禁咂舌。

其一是驚嘆于幕後那人的手筆之大,五萬兩雪花銀,足以養得起數千銳士,買得到三百余副鎧甲。

可以說,有這樣一筆錢,輕松就能在遼東立起一支旗,做個山大王!

其二是驚訝于這份暗花來自賀蘭關,朝廷邊將勾結江湖上見不得光的刺客組織,傳出去可要壞事。

「堂主,咱們……到底接,還是不接?」

宛若七八十歲老叟的管事低頭問道。

「接!為什麼不接!

大生意送上門,哪有推月兌的道理?

吳老,咱們幾輩子做的都是收錢買命、刀口舌忝血的營生。

賀蘭關的貴人敢開暗花,你我斷沒有拒絕的說法!」

全身籠罩于黑袍的三更堂主陰惻惻笑道,揚手將紙條揉成粉末。

「召集五毒,將‘紀淵’列為三更堂閻王帖上第一名!」

古今流傳一句俗話,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三更堂的閻王帖,便是這樣。

名錄其上,如同判官筆勾銷生死簿,再難見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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