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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五章 劍吼西風,大爭之世

遠在京城欽天監,懶洋洋趴著窩的青玉獅子,忽然打了個寒顫。

瞪起銅鈴似的一雙大眼,連忙抬頭看天。

尋思著自家老爺,最近是否出門了?

它也漸漸發覺不對之處,每一次閉關的監正老爺靜極思動,或者交待些差事。

沒過多久,自個兒就要倒大霉。

「難不成……老爺拿俺擋災?」

青玉獅子心里「咯 」跳了一下,隨後用力甩了甩腦袋。

它想到前幾天的時候,自家老爺還很大方賞賜丹藥,那一臉慈和的笑容。

「俺怎麼能夠懷疑老爺,俺真該死啊!」

與此同時,社稷樓第九重。

孟玄機正坐在丹爐面前,時不時打入一道法訣。

似是操弄元氣,調和龍虎。

片刻後,這位監正大人得意笑道︰

「等這一爐‘回生大丹’煉成,立馬賞給那夯貨!

此丹可以生殘、補缺、肉白骨,哪怕身受重傷也不用怕,服下一枚化開就好。

如此一來,便是臨濟老和尚打上門來,那夯貨也能受得住三五拳!

本道心善,最見不得自家坐騎受苦,干脆閉關一陣子好了。」

孟玄機一心二用,小聲滴咕兩句。

隨後瞥了一眼散落旁邊的金榜正冊,臉上露出滿意神色。

作為他孟某人的記名弟子,豈能籍籍無名,叫一幫沒甚本事的將種勛貴輕賤蔑視。

既然是少年天驕,那就合該獨佔武道鰲頭,飛揚跋扈凌天下才對!

整日暮氣沉沉,謀定後動,學半截子身子埋進黃土的老朽作甚!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

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

孟玄機放聲暢笑,半吟半唱,屈指輕彈,眼中似乎倒映出過往歲月。

猶記得,那日暴雨滂沱,生得高大雄壯的白重器站在院外。

彼時的他剛剛坐上總兵位子,有了一眾可為左膀右臂的異姓兄弟。

比如,日後封國公、配享太廟的徐天德,自稱能將十萬之眾、橫掃天下的晏人博。

這些叱吒風雲的豪雄還未發跡,又吃了敗仗,打得只剩下六七百個兵卒。

此次是來求幾位開府建牙的大帥,給些人馬攻下城池。

所以,他們連進到屋檐下躲雨的底氣都沒有,被下人攔在一進院外。

豆大的雨滴 里啪啦,砸在這些漢子滿是刀砍斧鑿痕跡的鐵甲上。

許多義軍首領進進出出,卻也沒有誰願意搭理這群落水狗。

蓋因,如今的紅巾軍席卷天下,正是如火如荼之勢。

類似六大真統、白蓮聖教、玄天升龍道,這等稱雄一時的門派勢力都摻和進來。

擇選潛龍,暗自扶持!

像是三進院內,佔據席位的天驕英才。

乃小明王韓世洞、麾下數萬虎狼的陳洪基、執掌鹽幫、漕幫財大氣粗的張久石。

氣運轉化,變無恆常,誰又能料到那個從牽馬小卒,爬到總兵位子的小角色。

能夠重整乾坤,再造山河,問鼎人間至尊!

「一甲子前,本道扶龍入海,立下開國功業。

一甲子後,未嘗不能跟四神對弈,勝天半子……正所謂,不請長纓,系去天驕種,劍吼西風!」

孟玄機高坐九重社稷樓,低頭俯瞰人世間。

天京城內玄黃浮沉,條條粗如大岳的氣流垂落。

好似覆壓數百里的龐然山脈,高聳入雲霄,支撐起這方穹天!

可當這位風流俊賞的欽天監正,其眺望目光落向大名府外。

卻見濃烈無比的漆黑煞氣翻滾不休,蔚然成林,遍布各處!

好似成千上萬的長蛇起伏,意欲化為蛟蟒騰空!

「聖人不臨朝二十年,太子未能名正言順繼承大統,

使得人間至尊的帝位空缺……氣運盛極而衰,很是不妙。」

孟玄機那雙太虛法眼,如日懸空,縱觀天下。

目光所至,諸多氣象不住演化。

有一面血色將旗獵獵招展,

有一口青色長刀鎮壓招搖山,

有一桿方天畫戟拄立朔風關,

有一條烏沉沉的大槍倒插絕巔……

作為當世道術第一人的孟玄機,望氣之術可謂無雙無對。

日月星辰、草木山石、潛龍蛟蟒,無不可觀!

「大爭之世,烽煙萬道!

劫氣、災氣、血光之氣,都在勃發!

關外……統統聚于關外!」

孟玄機眼簾低垂,那片白山黑水之間,浮現一片濃得化不開的深重墨色。

其中似有血海翻騰,汪洋肆虐,欲把數以百萬的生靈吞沒!

……

……

「天下誰人不識君!可我又不想做及時雨,走到哪里都有綠林草莽納頭便拜。

要那偌大的聲名,又有何用!」

浮雲山半腰,紀淵理清楚來龍去脈之後,頗為無奈地收起雜念。

對于欽天監無端端為自個兒揚名的莫名舉動,他也就暗自月復誹幾句,並未過于介懷。

這位年輕千戶其實想得明白,雖然樹大招風不是好事,可當木秀于林的時候,總免不了遭受各方注視。

況且,韜光養晦四個字,說起來很容易,卻不適應那些沒什麼出身的寒微門戶。

自古以來,只有世家豪族、宗室貴胃之人。

才能默默地等待時運、時機,保持堅忍、深藏城府。

如同龍游淺灘,最後積蓄力量,從而一飛沖天!

這是生來與眾不同的非凡之輩,方才可以玩弄的手段!

如若換成紀淵這樣的遼東軍戶,孟長河那等的佃戶之子。

俗世洪流,想要出人頭地已經是千難萬難。

又憑什麼去獨善潛修,韜光養晦?

「反正走到這一步,任憑六大真統悉數出動,兵家大材萬般不服!

我難道還會怕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切皆憑本事決出高低!

真要撞到幾個幼鳳榜上的天驕種子,倒也不錯。

正好做我砥礪武道的磨刀石,增添氣數,鑄成玄兵!」

紀淵思緒起伏,待到此念一定,頓覺心意暢快,通達圓融。

就連四肢百骸滾動的精純內息,霎時間都變得活潑許多。

正如殺生僧之前講過的一樣,他這衣缽傳人的心思。

實則極其之重,並沒有表面上那麼殺伐決斷,干脆利落。

很是欠缺幾分少年郎的狂態與意氣,宛似一團裹入寒冰的滾燙炭火。

「山道之旁,張弓射殺大宗師……監正真能胡吹大氣。

臨濟大師、與他先後出手,卻是只字不提。

難怪北鎮撫司的小旗、緹騎,敬我如敬神!

這等事跡,好比沙場之上,小將單槍匹馬破十萬大軍。

甚至還要夸張!

畢竟,古今三千年,

誰也沒有听說過換血三重天逆伐大宗師……再加上欽天監正親口欽定,天運子這下成我的踏腳石了!」

紀淵勾動皇天道圖,映照自身氣數,發現那頂七旒寶冕,貫玉叮冬作響。

經過欽天監的推波助瀾,那份正冊遍布天下。

此時的他,儼然一舉登頂幼鳳榜首,聲名轟傳景朝。

濃烈的祿命絲絲縷縷,層層疊疊。

不斷地交織纏繞,落向象征封王的寶冕。

好似要凝聚出連串五色玉珠,再添兩道垂旒!

「看來這一場榜首揚名……也不是全無好處。

我能感覺到天地之間的氣數,像是主動匯聚過來一樣!

放在命書之中,這叫做‘大勢’!」

紀淵眸光閃爍,暗自思忖。

古往今來那些大勢加身的梟杰豪雄,無不是氣運濃重,橫掃披靡!

也就是所謂的「老天爺都幫忙」,深得人道垂青。

不過大勢浩浩蕩蕩,卻只能順流而行,無法逆勢而上。

一旦受到挫折、吃了敗仗,本身氣運就如江河直瀉,再難聚攏回來。

因此也不乏身負天命的雄主,仍然飲恨而終的例子。

載于史冊最為出名的一樁,便是扛鼎霸王與大炎高祖之爭。

前者為名將後代,天生神力,體魄強橫,足有萬夫不當之勇!

被譽為「千古無二」!

尤其是兵家形勢之術,運用得出神入化。

驅使百萬甲兵縱橫馳騁,如大風叱吒席卷四野。

所以,盡管霸王兵敗身死,自刎烏江,並不為人稱道。

可是放在兵家武廟,地位卻是極高。

「所以,想要拿住這份大勢,不被反壓過去……只可大勝,不可大敗。」

紀淵收斂龐雜心思,抬頭望向站在涼亭外邊,神色恭敬的張奇山,聲音澹澹道︰

「帶路吧,讓我好生瞧瞧那座【日照天門】的風水地。」

張奇山揮手撤去紙人紙馬,右掌一翻,取出三根線香,將其用火折子點燃。

口中喃喃自語,念誦模金一派的‘尋龍訣’。

飄散出來的鳥鳥煙氣,凝而不散,筆直沒入莽莽林中。

……

……

這部三千年新史,論及疆域之遼闊,自然要以大炎、大盛為最。

炎武、盛帝這兩位,都曾完成過闢土十萬里的宏偉功業!

將那些甘願被四神驅使,受到虛空侵染的化外蠻夷,打得幾乎滅族。

要知道,慶皇未曾一統六國之時,人族四分五裂,氣運難以聚攏。

甚至被異族當成兩腳羊,如牲畜般對待,隨意宰殺凌虐。

幸而有慶皇鼎立人道,締造王朝,這才開闢一方人族家園。

自此之後,每一座人道皇朝,皆會以開疆闢土為重任!

等到大景這一朝,聖人重整山河,將百蠻逐出中原,設立九邊重鎮。

定下的目標,便是在當下的疆域之上,繼續闢土三千里!

可惜自從聖人閉關靜修,不再臨朝後,這份功業進度就擱置下來。

于今過去六十年之久,隨著化外蠻夷越來越少的沖犯關外。

許多披甲衛軍也就漸漸忘記,那幫悍不畏死,宛若群蝗的爪牙余孽。

嗚嗚,嗚嗚嗚!

蒼涼號角響徹茫茫四野,如老龍怒吟,滾滾音波透出可怖威勢!

常年安營扎寨居于遼東的軍士、百姓、響馬都很清楚,這是定揚侯郭鉉執掌的兵家重器,荒炎號角!

一旦吹響,不僅壯大軍勢聲威,更能提升披甲兵卒的氣血內息,不懼邪祟惡念的強烈沖擊。

而且未曾靈肉合一,神魂不夠堅固的化外蠻夷,接近戰場中央,就會被震破心念!

此物乃是兵家武廟為數不多的一尊重器,因為郭鉉世代鎮守遼東賀蘭關,才被賜下。

白山黑水數府之地,近三十余座雄城屹立。

其中以賀蘭關最為凶險、也最為堅固,常年受到戰火波及,死傷極為慘重。

嗚嗚,嗚嗚嗚!

今日的賀蘭關,並不動刀兵,也不起烽煙。

之所以吹響荒炎號角,乃是因為臥病床榻的定揚侯。

今天難得有空披甲入關,坐鎮中軍大帳,檢閱精銳兵馬。

此為恭迎大禮!

「本侯纏綿病榻,難以分出精力處理軍政大事,多虧了董將軍鎮守賀蘭關,以及梁先生從旁輔左。

可以說,你們兩位才是軍中柱石!」

中軍大帳內,支起數座獸金炭的銅火盆。

燒得 啪作響,卻無半點煙氣。

用暖融融的滾燙熱力,驅散白山黑水的凜冽寒意。

盡管在座的各位驍勇邊將,最低也是換血八次。

哪怕光著身子站在冰天雪地,也傷不著那副強壯筋骨。

需要用到這麼多火盆、這麼多獸金炭的,乃是坐在上首的昂藏老者。

定揚侯,郭鉉!

景朝開國從龍功臣之一!

「對于侯爺的嘉獎,末將受之有愧。」

此前操練新兵的雄健青年雙手抱拳,越眾而出,躬身說道。

他便是為定揚侯鎮守賀蘭關的得力干將,名叫「董敬瑭」。

遼東八將之中,這人與昭雲侯年長興的乘龍快婿申屠元,一並被人稱作「雙雄」。

無論是武功修為,亦或者帶兵打仗的本事藝業,均很拔尖!

「梁某一介刀筆吏,萬萬不敢當‘柱石’二字。

侯爺才是這遼東數府的擎天白玉柱!

誰不知道,昭雲侯故去之後,

這白山黑水保境安民的沉沉重擔,皆壓在侯爺您的肩膀上!」

一個面相富態,像商賈更勝幕僚的八字胡拱了拱手,笑吟吟道。

看他輕松的樣子,好似要比執掌千軍的董敬瑭更為自在。

面對威震遼東的定揚侯郭鉉,全無半分懼意。

軍帳當中的諸多武將,听聞這番再明顯不過的 須拍馬,皆是神色各異。

譏諷有之、忌憚有之、不恥亦有之,可誰也沒有做聲,去觸此人的霉頭。

原因無他。

這個叫做「梁種」的中年男子,雖然生得肥頭大耳,滿臉和氣,像個彌勒佛。

可在賀蘭關內凶名之盛,可止小兒夜啼!

讓人恨之入骨的「遷戶之計」,就是出自梁種之手。

當初,景朝鼎立不久,萬萬里江山打得殘缺破爛,如同四處漏風的一口布袋。

遼東也是滿目瘡痍,在冊人口不足二十萬。

堪稱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

鎮守賀蘭關的郭鉉听從梁種建議,強行把周遭府州的貧戶百姓遷移至此,結成軍寨,列地屯兵。

年年如此,持續十載。

無數寒門因此背井離鄉,甚至家破人亡!

其間引起數次民變,皆被武力彈壓下去,死傷足有數萬之眾!

倘若說董敬瑭是一頭惡虎,那麼梁種便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凶豺!

這兩人憑借各自的手段,就此成為郭鉉的左膀右臂。

「董將軍,听說你前些日子搜山剿匪,斬殺七八十余凶悍響馬,割了首級?」

面色紅潤,瞧不出半點病態的昂藏老者忽然問道。

這位年過八旬的定揚侯,其人久經沙場。

身子骨明明極為硬朗,卻好像有些格外畏寒。

外面披著全無雜色的千金裘衣,大桉上擺放龜鶴延年銅爐烘烤雙手。

就連座下所鋪墊的,都是一張栩栩如生的白虎皮!

「此前收到官府呈遞文書,大凌河附近群山有一窩響馬作亂。

末將新近煉成一面兵家法器風雷鼓,正好拿他們作血祭!」

董敬瑭身材雄健,雙目如星,儼然有股子凜冽之氣,像極了評書話本里頭的驍勇悍將。

「好!開春之初就立下功勞,本侯果然沒看錯你!

等過些時日,京中兵部主持議會,本侯為你上書討賞!

從武廟求一枚‘百戰大丹’,此物蘊含道則,

能令你凝練真罡,開闢氣海的把握,增加五成左右。」

定揚侯郭鉉似是極為開懷,開口保證道。

「謝過侯爺!末將感激不盡!」

董敬瑭心下火熱,他早早就換血九次鑄體大成。

開始蛻變內息,凝練真罡。

只不過開闢氣海,需要感悟天地道則。

這一步並不太好走,極為耗費心神,始終難以有所精進。

倘若得到兵家武廟賜下的「百戰大丹」,煉化其中蘊含的兵勢、軍法。

開闢氣海,必定是手到擒來!

定揚侯郭鉉耷拉的眼皮輕輕抬起,又望向心不在焉的梁種,笑著問道︰

「梁先生,似乎有些愁眉不展,不知煩惱何事?」

彌勒佛也似的梁種也不遮掩,掃過軍帳落座的諸多邊將,沉聲道︰

「在下所煩的是,北鎮撫司派來一位巡狩遼東的千戶,恐怕生出事端;

所惱的是,朝廷對于我等邊關武將懷有戒心,

不曉得咱們世代鎮守白山黑水,喝的是冷冽寒風,吃的是冰塊雪粉。

一腔報國的熱忱,就像這獸金炭,瞬間便被澆滅了。」

他隨後將酒杯一灑,離得近的銅盆頃刻嗤嗤作響,再無半點火光熱力。

「梁先生這話……可不能亂說。

傳出去,影響軍中士氣。」

定揚侯郭鉉眼皮一動不動,嘴上語氣卻是嚴厲。

「是在下冒昧了。」

梁種兩頰肥肉抖動,呵呵說道。

「當然了,你也是心憂賀蘭關,心憂遼東局勢。」

定揚侯郭鉉收起烤火的雙手,將其攏在袖內。

好似閑聊,聲音澹澹道︰

「那個千戶來頭很了不得!據說深得東宮的器重,就連國公爺都在他手里吃了大虧。

前陣子更有驚天的消息,稱他在大名府張弓射殺滅聖盟的天運子!

換血三重天的小螻蟻,敢對大宗師張牙舞爪,後生可畏啊!

如今登頂榜首,把刀王莊的少主都壓下去了。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樣的人物就是大蛟大蟒。

巡狩遼東等同走水入江,不掀起一番風浪,豈能輕易罷休?!

咱們確實要做些打算,免得壞了邊關的大事。

梁先生,你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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