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590章 流求土人,閑庭信步

黑水滌波,青霧升騰。風燈搖夜,赤火熊熊!

穹幕上一輪玉弓微張,漫天灑滿星芒。河漢宛如巨龍,從龍門東山騰躍而出、橫亙玄蒼,又向龍門西山遁去,浩大身影定格在了天上。

大校場上鑼聲漸息,熱鬧如故。拄槍拖矛、挎刀提劍的群俠們,或徐徐踱著,或盤膝而坐,目光大都望向臨水而設的四方台——沉靜如水,空無一人。

四方台的四角上,已架起四根兩丈多高的巨木,巨木上懸著四盞碌碡大小的風燈。風燈以箭竹作骨、綾紗為籠,內置青瓷豆一盞,膏脂、松香填塞其間,綿索燈芯從中引出。任憑夜風搖動,兀自長明不熄。

四盞風燈各據一角,將五丈見方的四方台照得雪亮。台東面的轅門與棧道上、亦架起數盞風燈,卻是比四方台上的小了許多,登台之路倒也通明。

長軒之下,校場四圍,則是架起數十只碩大的火盆。盆中香油燃起、柴草嗶啵,淡淡青煙搖曳而上,散發出微微刺鼻的氣味。持棍而立的香山寺武僧們,左手俱擎著一根火把,火苗跳動,姿態妖嬈,好似一團團暗夜精靈……

香山寺監院靈真禪師依舊立在轅門下,眼見一眾俠士、陸續坐回蒲團上,才又挺胸抬眸,調運罡氣,催動「十方梵音功」道︰

「阿~彌~陀~佛!諸位英俠,稍安勿躁!我朝元相偶感不適、已回寺歇下,唯憾不能與各路英豪觀瞻盛會,特令貧僧致歉諸位!」

群俠聞言,紛紛扭頭望去,果見長軒下正中席位空空如也。左右西平郡王哥舒曜、河南尹蕭璟卻是隔著空座,相談甚歡,全沒將靈真禪師之語听在耳中。

靈真禪師微微一頓,接續又道︰「比武繼續!請掣得號序為‘伍參’的兩位俠士登台,趁夜一較高下!」

話音方落,眾俠士中踱出一人,頭裹烏巾、身著青、足蹬布靴,卻是一派儒生裝束。這人右手捧著一卷簡牘,左手拈著掣中的羽箭,雙目始終不離簡牘,竟看得十分投入。

負責看驗序簽的英武軍衛卒,一把奪下羽箭,有些不耐煩道︰「兀那儒生,莫再裝模作樣!快報了名號,待我等搜檢了衣袍,便登台候死罷!」

儒生這才意猶未盡、抬起頭來,卻是生得一表人才。只見他謙謙一揖,溫文爾雅道︰「小生皇甫聰,青要山閑雲閣閣主,幼便嗜書如命,至此手不釋卷。

然進學之途頗艱,終南捷徑亦遠,如今守著幾畝山田、賦閑在家,惟山花寒月作伴,閑雲野鹿為朋。近至洛陽采買用度之物,欣聞‘神都武林大會’……」

「鏘——」

那英武軍衛卒將佩刀彈出半截,登時閃出一抹火光,凶神惡煞道︰「誰問你這些!使得什麼兵刃、用得何等暗器,速速報來!若再敢嗦半句,本將拿你試刀!」

儒生皇甫聰吃了一嚇,驀地蹦退三步,揚了揚手中簡牘道︰「小生只有這封書冊、須臾不離左右,比之妻女還親近些……權作兵器之用罷!」

靈真禪師卻走了上來,待兩個衛卒搜檢過儒生周身,才指著他手中簡牘上的兩個「懸針篆」,笑道︰「阿彌陀佛!檀越夜讀《春秋》,卻不知當作何解?」

皇甫聰似是被搔到了癢處,雙眸中都泛起異樣神采,容光煥發道︰「自是效法‘關雲長夜讀《春秋》’之舉!且小生手中這卷,乃是杜預將軍所書《春秋左傳集解》,既有君王將相,更有謀略兵法,讀之不但可以醫愚,且能礪心明志……」

靈真禪師心下頓時有些後悔︰這儒生不言則已,一打開話匣,便是引經據典、口若懸河。果然當得起「飽學之儒」四字。然而話頭既是自己挑起,便不好遽然打斷儒生,只好耐著性子、听他滔滔不絕講述起所思所學來。面上笑容逐漸僵硬,最終化為欲哭無淚的表情。

堪堪捱了盞茶工夫,靈真禪師眼角余光瞥見一個奇形怪狀之人,上前喝道︰「兩腳蠹書蟲!你到底打是不打?若是畏死怯戰,不妨現下便服個輸、回家啃書去罷!」

皇甫聰這才住口,向靈真禪師一揖,轉頭打量起這無禮之徒︰

只見這奇怪之人頭戴珠貝羽冠,手握長柄骨鈹,上身一件鹿皮半臂,一條羅紋白布短。頸間套著一條皮繩串起的彩螺翠珠、仿若瓔珞,中間綴著一只玳瑁骷髏,望去人無比。更奇詭的是,這人白繩纏發、自頸後繞至前額,足上滿是傷疤與老繭,似是從呱呱墜地起、便不知靴履為何物……

華夏自古禮儀之邦,對這些野民土著、卻也一視同仁。

皇甫聰按下心頭驚異,行禮如儀道︰「兄台諫言甚是。小生耽于書卷久矣!確是有些不通世情俗務。這便雖兄同往、互較短長,還望兄台不吝賜教……」

這奇怪之人卻不再理他,轉頭跳上棧道。幾步奔躍後,落在了四方台中心,放倒長柄骨鈹,卻是旁若無人地演練起拳腳來。

皇甫聰步態從容,看似漫不經心,身形卻自不慢,頗有幾分「縮地成寸」之感。眼見這奇怪之人「耀武揚威」地打著一趟拳法,他也毫不焦急,反而專心觀摩起來,不時沉吟點頭,似是十分贊賞。

不過這拳法,確與中土大不相同。乃是以雙拳、雙肘、雙膝、雙腳為近身武器,強攻硬取,招招狠辣!一腿掃出,所向披靡,拳肘連擊,動若雷霆……也不知是何人所創,隱隱間竟有熊羆虎豹之威!

這人一趟拳打完,已出了滿身熱汗。只隨手在臉上一抹,便是一個筋斗、拾起骨鈹,毫無征兆地向皇甫聰沖去。

皇甫聰微微一怔之下,雙腳微錯,趾踵交替,身如陀螺旋走,卻是輕松寫意地避開了這人一擊。旋即抱拳淡笑道︰「還未請教兄台大名,便這般不宣而戰,似乎不合兵家之儀也!」

這人顯然也是一愣,不知是驚異于皇甫聰的話語、還是他玄妙莫測的身法。這才一仰頭,聲音凶蠻道︰「某乃流求藩國土人,姓柳名常夏,特來中土尋訪高手、切磋武技!迄今死在某手上的中土好漢,已有二十三人!」

皇甫聰劍眉一挑,品出了他話外之意︰「如此說來,兄台所言切磋,既分勝負、亦決生死咯!」

「不錯!」

流求土人柳常夏齜著黑牙,笑容猙獰道,「方才勸你棄戰認輸,你偏不知死活、上台應戰……恰好,便做某第二十四個拳下之鬼罷!嘿嘿嘿……」

獰笑聲中,柳常夏手中骨鈹陡然拋出,在沉沉夜色下、發出微不可覺的聲響,卻更叫人膽寒。

骨鈹通長五尺,鈹首卻只一尺、以鼉魚骨磨制,鈹柄則以青岡木削制,最是輕便堅韌。而似這「頭重腳輕」的長兵,本就易于投刺。

皇甫聰不及躲閃,當即將手中簡牘一展,攔在身前。那骨鈹既鋒且疾,破風而至,頃刻穿過竹簡、木牘的縫隙,便向皇甫聰當胸刺來。

然而皇甫聰簡牘順勢向右一帶,身子卻卻向左平移兩尺,登時令骨鈹刺空。旋即他揮出左臂,在鈹柄上一拍,柳常夏頓覺掌中一麻,好似雷擊電打,險些抓握不住、撒開手去。

柳常夏不敢再冒進,當即撤鈹後退。然而剛剛奔出三步,卻是陡然一扭身,長鈹又向皇甫聰當頭拍下,用的卻是中土常見的「回馬槍」。其勢如虎,其疾如龍!

「妙極!」間不容發之際,皇甫聰卻是贊了一句。同時雙腳連踏,飄逸瀟灑,輕易便躲開了這骨鈹一擊。隨即雙手一撥,那展開的簡牘、登時便如席子般卷起,握在掌心,趁手如意。

柳常夏收鈹而立,瞪著幾丈外的皇甫聰道︰「你這是什麼妖術?!如何躲得開某長鈹戳刺?」

皇甫聰右手簡牘拍在左手上,發出有節律的輕響,十分訝然道︰「兄台難道竟然不知,我中原武林有一門功夫、叫做輕功麼?那麼之前斃于兄台手下的二十三人,想來是不通習此功法咯!」

「什麼‘輕’功‘重’功?都是你們中原人故弄玄虛的把戲!」

柳常夏顯然不肯就信,當下猱身而起,攜鈹又至。堪堪欺到皇甫聰身前,刺、挑、崩、砸,連貫攻出,想要打他個猝不及防。

誰知皇甫聰握著尺許長的簡牘,只輕輕在他鈹首上一敲,便借力閃開數尺。旋即身如羊角旋風,幾下撤步兜轉,竟已奔至柳常夏身後。然後揮手一指彈出,卻在他後腦上打了個暴栗。最後哈哈一笑,又抽身跑開。

柳常夏骨鈹揮舞,聲威如雷,卻連皇甫聰衣角也踫不到,當下氣的哇哇大叫︰「滑魚泥鰍!似你這般藏來躲去,如何分個勝負?!」

皇甫聰這才收住身形腳步,揮袖哂笑道︰「這下兄台總該相信,我中原輕功名不虛傳了罷?且小生這套‘閑庭信步’,在中原武林至多算三流輕功。兄台若撞上貨真價實的高手,只怕頃刻間便要折了性命……」

柳常夏依舊不服,打斷皇甫聰道︰「若閣下敢與某正面一戰,生死各論,某才信服于你!」

「讀書人本當以德服人……既然兄台執意生死相搏,小生也唯有舍命奉陪。」

皇甫聰無奈搖頭笑道,

「那,便戰吧!」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