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方雖五丈,諸刃有千光。
「鬼面劍魔」魏無歡、建木護法唐竹軒的勝績,也不過是群俠中寥寥幾人歡呼一陣,便再激不起半點水花。
畢竟都是來自五湖四海、各宗門幫派,千挑萬選出的奇才。貼身相搏間,誰又不是拼盡手段、殺招迭出?單瞧兵刃,便是「刀槍劍棍」匯聚、「鞭矛槊 」齊全,更有袖中暗器、紈扇奇兵。
群俠只是瞧著,也覺大開眼界。所謂經風雨、見世面,眼下便是絕好的良機。
各人雖未必有機會登台競技,但能聚在此處,一面看旁人刀來槍往、你死我活,一面紅口白牙評頭論足、指點山河,也算生平一大快事!
瀟湘門千瘴洞洞主霧郎,身纏夔龍刺青,手挺九尺大槍,身形微動,氣勢凌人。尋常人瞧一眼便要心中打鼓,更莫提那槍頭上折射的凜凜寒芒,恍如流星趕月,直沖面門襲來!
天雄衛副尉、燕俠盟盟主熊千屠,盯著猝發既至的槍頭,卻是絲毫不怵。身後一柄丈許長、銀晃晃的陌刀,疾如霹靂,勢若風雷,沖著霧郎便是一記攔腰橫斬。
霧郎見眼前這漢子身量魁梧、濃髯虎目,膂力奇大自不消說,勇決卻也遠超常人。
這一刀揮斬而出、竟是以命換命的打法。若自己也似他一樣,誰生誰死、只怕要听天由命了。
好在霧郎並不急于求成,大槍行至半途、陡然折轉,便向腰間一撥。那陌刀正中槍桿、去勢不收,頓時將槍桿壓得彎折,卻未能「一刀兩段」。
熊千屠回刀抽身,心中微震︰這蠻子雖瞧著粗莽,心思卻十分機敏,不肯輕易犯險。更叫人頗感意外的、便是他這槍桿用的也是積竹木柲,不但堅硬,且韌性十足。自己這「神通嗣業刀」掄斬下去,至少也是兩三石的力道,尋常磚石都要被斬得粉碎,此時竟被槍桿攔下、當真是前所未有!
再看他這一套槍法,寒芒閃爍,殘影迭出,既含風勢,又具龍威!似將內勁融于槍內,撲、刺、掃、挑之際,總感覺一股怪力黏附在陌刀之上,十分掣肘!原本大開大闔、剛猛果斷的「神通嗣業刀」刀法,與之相斗,竟是縛手縛腳、不得暢快施展。
霧郎哪里知道這片刻間,熊千屠腦中已閃過許多念頭。九尺大槍借著水風之勢、斜沖而上,霧郎也是腳下一瞪,平地躍起七八尺高。槍頭卻陡然向下,對著斜撩而上的陌刀、便是一記猛點。
「噹~~」
這一槍重若千鈞,登時將熊千屠震得身形一矮,雙足連退。將左近一個儒生裝束的男子,撞得倒飛出去,布履也丟了一只,此時跌坐在地、揉著胸口呼痛不止。
熊千屠一招吃癟,心中窩火,哪還顧得了這許多?覷著霧郎雙足沾地、尚未落定之時,手中陌刀已是幾下揮轉,狠命向他一雙小腿掃來。
這一招「擊其半渡」,卻是自兵事中演化得來。乃是李嗣業當年隨高仙芝遠征西域、大破賊虜時,最為得意的一記殺招。此時陡然使出,端地是出其不意!
霧郎鬼面森森、甚是唬人,但此時眸子里,卻閃出幾分贊許之意。眼見自己雙腿不保,他右臂一頓、大槍瞬間沒入台中。借著這一撐之力、身形登時化作猿猱,「噌」地一下,斜斜攀在槍桿之上。
此時陌刀已然斬至,兩人皆听得「 嚓」一聲脆響,槍頭連著小段槍桿、竟被齊整斬開!
槍桿斷口處、被斬出一道斜斜的切口,確也是鋒芒畢露。
霧郎凌空一翻,身子已落在丈許開外。熊千屠卻是一刀使老、身子歪斜,將背後大片空門暴露出來。霧郎自不會失這等良機,手中槍柄一圈一送,疾如流星,形似游龍,便向熊千屠腰眼刺去。
「噗!」
槍桿穿透袍衫、擠開皮肉,沒入腰眼寸許,卻是一刺既收。暗紅血液登時涌出,很快將袍衫洇濕,暈染成一團不規整的圓盤。
熊千屠痛得一陣哆嗦、踉踉蹌蹌轉過身來,陌刀護在胸前,驚怒交集道︰「你、你這是什麼槍法?!」
霧郎雙目微眯,似笑非笑︰「你既落敗,告予你也無妨,此乃我瀟湘門‘夔龍術’,大凡長兵,悉皆使得!他日你再遇上,只須遠遠躲開便是!」
熊千屠冷哼一聲,恨恨然道︰「他日遇上,必報此仇!」
說罷再不耽擱,雙手拄著陌刀、一瘸一拐往棧道走去。
長天雲在水,深谷樹遮山。
四方台上激斗正酣,便是有心避而不戰之人、自也難以幸免。
方才被熊千屠撞翻在地的「儒生」,見眾人各自忙碌、無人得空理他,只得哼哼唧唧爬起。左手一攤,卻憑空多了只牛皮縫制的荷包,略略捏了捏、總有十數兩之多,不禁眉開眼笑。
正自洋洋得意間,忽地左腕上多出一只黑紅的手掌。這「儒生」當即左腕一翻、想要掙開,豈料那手掌宛如鐵箍,竟是掙月兌不得!
「儒生」眼神陰鷙、順勢瞧去,卻見是那灰衫赭袍、面色慈和的番僧,叫什麼「多吉才仁」。此時在他眼中,卻是個「多事之人」,當即冷言喝道︰「番和尚!快撒開!免得小爺動粗!」
番僧多吉才仁微微躬身,面目慈和勸道︰「阿彌陀佛!檀越,不予而取、是為盜也,不告而得、是為竊也,盜竊而不還、是無恥也。若檀越不思悔改、不將原物歸主,待冥滅後,便要墮入三惡道。縱有輪回轉世,亦必受盡窮苦……」
「要你管!臭禿驢!」
「儒生」登時大怒,右手一揚、指縫間已多出三枚「孔方刀」,照著多吉才仁脖頸拂去。
卻听「叮呤呤」幾道輕響,多吉才仁已擎起銅缽、不偏不倚擋在了脖頸一側,接續又道︰「檀越!方才我與江湖同道切磋,已注視良久。檀越假借爭競之名,卻行盜竊之實,共竊得荷包六只、玉佩三只、瓔珞一副,皆是江湖同道之物。還望檀越痛改前非,物歸原主!」
這幾句雖語氣平和,卻是擲地有聲,听得台上台下群俠,盡都指指戳戳起來。脾氣火爆些的、已然破口大罵,要多吉才仁將這宵小鼠輩扔回岸上,交由他們泄憤。
「儒生」非但面無悔意,而且羞惱異常!眼見三枚「孔方刀」一番周折,竟拿這個番禿驢無可奈何,當即動了殺心。右手在袖間一縮一拱,登時又模出一柄短刀來。
這短刀刃長三寸、柄長兩寸,形如月鉤,正是那日妙手堂堂主東方姮娥所賜「鬼鐮」!
因是妙手堂中施罰行刑的奇刃,數十年來、不知有多少堂中犯事之人,做了這刀下亡魂。是以刀形雖小,卻腥味刺鼻、鬼氣森森,叫人不寒而栗。
「儒生」便是妙手堂「灰」字一脈團頭叔孫通,此刻「鬼鐮」在手,登時底氣倍增,甩手便往多吉才仁心口挑去!
「錚——錚錚!錚錚錚……」
多吉才仁一見「鬼鐮」,便是眉頭緊皺,似已看出此刀為不祥之物。眼見刀劍疾至,凶險萬分,當即將左拳探入銅缽、撐作虎爪形狀,好似向左拳套上了一只拳罩。
拳罩揮動間,登時將叔孫通接連幾刀搶攻、盡數格擋開去。右手卻依舊抓著不放,手中力道也加大了許多,痛得叔孫通嗷嗷亂叫。疼痛加上羞惱、又是利刃在手,叔孫通已是窮凶極惡、全無顧忌!胸中全是怒意和恨意,右手「鬼鐮」更似刈麥般、將多吉才仁身上赭袍,劃成了無數碎布。
若非多吉才仁藝高膽壯,只怕只須數刀、便要背叔孫通劃破肚腸、斬碎腑髒,落得個客死他鄉的淒涼下場。
兩人正自膠著,一聲嬌叱由遠及近、乍然響起︰「無恥狗輩!!還敢來偷姑女乃女乃的東西?!今日教你長個記性,看招!!!」
群俠愕然間,一道銀弧飛掠而至、「 」得一聲巨響,重重拍在叔孫通腦門上。
叔孫通正怒火攻心,陡覺前額一聲巨響,無數星斗瞬間鋪滿視野,躁動不安、閃爍游走,恍如飛火流螢。接著,巨大的眩暈感鋪天蓋地襲來,旋即手臂一軟、「鬼鐮」落地,登時昏倒在四方台上。原本白皙平整的額頭上,已然多出一道難以洗刷的粉紅色印痕……
群俠這才看清,那道銀弧竟是一柄高近兩丈的長槊!持槊女子卻非旁人,正是木蘭衛校尉黎妙蘭。
只見她一身胡服、外罩皮甲,袍衫颯颯,英姿勃發,姣好身形在束身胡服映襯下,更顯玲瓏有致。群俠中已有不安分的糙漢子打起了呼哨,黎妙蘭卻也不怒、笑著向台下翻了一記白眼。頓時惹得一片怪叫連連。
黎妙蘭一槊將叔孫通拍暈,將多吉才仁也是嚇了一跳。須知那槊頭可是兩面開刃、形如短劍的利刃,只消稍稍偏轉寸許,這叔孫通便是身首異處的下場。難為她角度、力道都拿捏得如此精細,才留了叔孫通一條命,也不算壞了大會規矩。
多吉才仁躬身一禮,笑道︰「姑娘武藝高妙,兼有俠義心腸,真真巾幗不讓須眉!只是不知這偷兒取了姑娘哪一件物事?我這便為你取來!」
「謝過大和尚!妙蘭自己動手便可。」
黎妙蘭略一抱拳、已伏子,全不顧男女大防,在叔孫通身上模索起來。很快便拎起一串鋪金瓖銀、五彩斑斕的瓔珞,喜道︰「便是此物!這天殺的狗輩,覷我不妨、竟連貼身之物也偷……呸!」
黎妙蘭話說一半、自覺語失,不免俏臉微紅。
方才她與這叔孫通曾纏斗數招,卻是覺得他身法精湛,比之當日東籬茶肆捉住的那個偷兒、更加精妙非常,只是手上工夫平平,兵刃也委實不堪,便沒放在心上。
豈料叔孫通比武是假、竊物是真,竟繞至她身後,于神鬼不覺間、將那鵝頸間一條燦目流光的七寶瓔珞偷了去。想到自己白玉無瑕的脖頸,竟被這等狗輩觸到,自是十分羞惱。可若非方才多吉才仁道破,她也未必能及時發覺。此時失而復得,卻又是歡喜非常。
便在這時,那瓔珞忽被一團紫光裹挾、竟爾憑空飛起!
黎妙蘭手臂暴長、待要搶回時,卻還是撲了個空。秀眉登時蹙起,抬眸便向那始作俑者罵道︰「小蹄子!你作死!比斗便比斗,偏來貪墨姑女乃女乃的物什!速速還我,免得吃苦頭!」
那人玉臂輕收,已將瓔珞拿在掌心、若無其事地觀瞧。瓔珞上還掛著紫色披帛,仿佛早霞朝雲。
若是肖湛、方夢得等人此時瞧見,便當識得此人,恰是東吳胭脂谷傷春司司主花解語。
花解語听得黎妙蘭氣急敗壞一通亂罵,也是雙眉微挑,語帶譏誚︰
「小妮子!你說是你的、便是你的?你不妨叫它一聲,瞧它應不應你?咯咯咯……」
黎妙蘭登時銀牙咬碎、雙目噴火,手中長槊一旋,便向花解語殺去︰
「賤婢!敬酒不吃吃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