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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9章 葦叢驚變,迷迭香丸

庭樹冠如蓋,重檐翼飛張。

洛城東南,潁川別業,某間闊大的茶室內,天使劉忠翼盤膝而坐,左手撐著茶案,右手揮勺不輟,將一盤酥山挖得只剩下小半邊。

身下茵席松且軟,眼前冰鑒霧生涼,別是一番愜意滋味。一旁更有侍婢翠襦掬雪、紅袖添香,看得劉忠翼垂涎三尺,雙目放光。

元載坐在對面,一面小口品著酥山,一面淡淡盯著狼吞虎咽的劉忠翼,笑而不語。直待他熱汗盡去、滿口流酥,才微微抬眸,向身旁侍婢使了個眼色。

這侍婢紗裙半透、羅襦輕開,嬌軀好似玉山凝脂,「嚶哼」一聲便摔進劉忠翼懷中。柔荑無骨、捧著一方玉帕,湊上劉忠翼的嘴角,徐徐為他擦去果屑女乃酥。身上新撲的脂粉香氣、無孔不入鑽進劉忠翼的七竅中,激得他一陣顫栗,險些便要當場失儀。

元載輕咳一聲,停勺笑道︰「劉公公夙興為公、車馬勞頓,這一路上辛苦啦!」

劉忠翼登時一個激靈、元神歸竅,忙叉手行禮道︰「聖人垂愛既久,惟效死以報爾。且下官所為、皆職分所在,如何敢言辛苦!」

元載又是一笑,轉入正題道︰「那麼劉公公再入神都,又是為何人宣旨而來?不知本官可否從旁略助一二?」

劉忠翼知道自己雖奉聖命而來,畢竟住的官驛、騎的官馬、乘的官船,一路行蹤必然瞞不過朝中這些權臣世宦。是以也不隱瞞道︰

「下官先去了紫微城,將聖人諭旨奉至太子殿下駕前。爾後還有一道口諭,須尋到長源真人、方可傳示。今日登門叨擾,也是想請元相助下官,打听一下長源真人、如今在何處掛單。下官傳過聖人口諭,便須趕回長安復命。」

元載听罷,眉毛微挑,心中暗喜。捋須笑道︰「劉公公光臨寒舍,本官歡喜還不及,何來‘叨擾’之說?若京中無甚急事,不妨多住幾日,好本官略盡地主之誼。至于長源真人,听聞他近來時常出入東宮,難道劉公公入紫微城時、沒有撞見麼?」

劉忠翼笑容一僵,眼珠子轉過幾圈、將晌午拜見太子殿下的過程,又細細回想了一遍。登時想起炎炎烈日下,那五匹純白的「皎雪驄」後、竹簾深掩的車輦中,確似有一道模糊人影。便連太子殿下出來接旨、竟都巋然不動,全無下車相見之意。

只是那時他已苦等了近一個時辰,忽見太子殿下車輦駛來,一時心中欣喜,便沒將此事放在心上。此時經元載提醒、陡然又想起此事,那還猜不出那人身份?敢于太子同車而行者,放眼朝中諸公,怕是也只有這位「白衣山人」李長源了吧!

一念至此,不由妒恨交加。心中卻已打定主意︰待回到帝京長安後,定要將此事添枝加葉、詳稟于聖前,叫這個長源真人好好吃一頓排頭!

元載看他面色變幻,知道自己方才一句已然奏效。當即又若無其事道︰「許是長源真人恰好出了東宮,尋哪一觀道士煉藥論經去啦!這事倒也容易!本官這便著府中僕婢出去打听,一有訊息、便向劉公公通傳,如何?」

劉忠翼這才眉開眼笑,端起一碗烏梅綠豆飲子、咕咚咕咚幾口喝干,起身向元載叉手行禮︰「如此、便有勞元相啦!他日聖前,敢不夸元相慷慨?下官這便去景行驛館落腳,靜候佳音!」

說罷,便要告辭離去。

元載見他惺惺作態,不由心中暗笑。當即也不戳穿,只是作出一副焦急模樣︰「劉公公若連頓家宴也不曾吃、便揮袖而去,若叫朝中諸公知曉,豈不要是責難本官慢待貴客?

快快坐下!餐食已在廚下制備,先教府中侍婢、為劉公公獻藝一番。若得劉公公嘉許,本官另有賞賜!劉公公也不必去那驛館、便在本官府中住下,往來說話、豈不更方便些?哈哈哈!」

眾侍婢听說有賞,登時眸光明亮。頃刻便鶯鶯燕燕、圍在劉忠翼身側,奉茶斟酒、捶腿揉肩,無微不至。膽大些的、已貼在了劉忠翼胸前,哄得他連魂兒都不知飛去了哪里。

劉忠翼也不再拘謹,一雙急不可耐的手、登時毛毛躁躁扯開了懷中侍婢的披帛。厚唇咧開、門牙焦黃,便向侍婢粉藕似的脖頸湊了上去……

元載悄然起身,嘴角勾起一抹蔑笑,自顧自出了這茶室,將愈發浮靡的嬌嗔聲,輕輕關在了門中。

彤雲漫卷,晴峰一線。

立在新中橋上遠眺,右面宮牆高聳,左面屋脊嵯峨。粼粼細波自腳下生出,浩浩蕩蕩向西涌去,將夕光打碎成無數片金黃。

楊朝夕出了永泰坊,便向北而行。心中經歷了短暫的天人交戰後,終于打定主意,先去尋師父。

那刊明了姓名、賞格的《兩京頭資榜》上,除自己外、熟識之人中,唯有師父李長源與聖女小蠻,已經被刺客惦記上了。若不盡快提醒兩人多加防備,只恐昨日熊蒼被害之事、還將重演!而兩人不論誰有什麼不測,都絕非他心中所願。

是以躊躇再三,楊朝夕還是決定先將此事稟明師父,再折回寧人坊覃氏舊宅、去找小蠻。

畢竟師父獨來獨往慣了,身邊莫說是幫手、便連個服侍的小道童也沒有。若那刺客趁師父心無二用、行功練氣之時出手,即便被他反手打退,但那行遍周身的陽元之氣,也必會如月兌韁野馬一樣,在他丹田經脈中胡亂肆虐,造成難以恢復的內傷。到那時,刺客只須折回來補刀,便是萬劫不復的下場!

反觀祆教,幾大護教法王、十幾位傳教聖使的本領武技,絕非尋常江湖俠客敢去招惹。小蠻回到祆教、自有教中兄弟護持,刺客一時半刻想要出手,只怕也很難接近她。是以相較而言,小蠻性命當暫時無虞。

這般想著,楊朝夕徐徐踱下了橋。欲往聖真觀走上一遭,好問一問借宿那里的公孫觀主、可否知曉師父下落。

眼前數丈外,便是承福坊、玉雞坊的夯土坊牆。許多枝葉漫出牆外,在暮色里招搖。

而自己現處的洛水北岸,兩側蘆葦茂密蔥蘢、竟已長到齊胸高度!河風拂過,沙沙作響,好似深秋木落、靜夜雨聲。

正陶醉間,楊朝夕雙耳一動、瞳仁驟縮,承影劍不知何時,已握在了手上。

身體擦著蘆桿葦葉的窸窣聲、驟然從四面八方響起,頃刻便至左近!

七道黑影攜著銀光、同時竄出,直奔他周身要害!

其中一人斷喝道︰「豎子!納命來——」

黃塵彌漫,四蹄翻飛。

兩騎赤霞騮、踏過長廈門大

街,過了康俗坊,便向西一折,直奔寧人坊而去。

馬上一男一女,男子風姿非凡,女子縴柔綽約。蹄聲奔得很急,仿佛逃命一般,惹得行人紛紛側目。

不多時、一男一女已勒住馬韁,停在在覃氏舊宅前。府中僕從識得兩人,忙自閽房而出,接過馬韁繩、便牽向側門馬棚。顯然對這差事,早便習以為常。

男子微微收步、垂手躬身,讓女子走在前面,自己則亦步亦趨、綴在後面。身形雖穩,卻眼神閃爍、雙臂微顫,不知是出于緊張還是興奮。

兩人繞過崇屏,順著石徑,直奔正堂而入。只見正堂內椅凳齊整、桌案儼然,一只不起眼的燻爐丟在牆角,冉冉煙霧透出、香氣襲人。只是堂內,卻空無一人。

女子秀眉微蹙,轉頭便道︰「李少辰,王教主何在?既火急火燎將我召回,自己何故卻不現身?」

布善使李少辰雙袖一顫,忙攏手作焰道︰「霜月護法在此稍坐!這個時辰,教主他們應當是在房中用午齋……卑下、卑下這便去請!」

女子正是祆教聖女、霜月護法李小蠻,見李少辰這般說,倒是不疑有他。便就一方月牙凳上坐下,想起昨夜歡好,不由悵然若失。

忽地鼻翼歙張,似乎嗅到什麼異樣,才又抬眸道︰「慢著!」

李少辰一只腳已跨出門檻,忽听得小蠻叫她、頓時身子一僵。幾滴冷汗已從頭上沁出,順著鬢角徐徐滑落。正待轉身回話,卻听小蠻接著道,

「今日爐中燻得什麼香料?這般濃烈,似從不曾聞到過……」

李少辰轉過身來,不敢去瞧小蠻,只是攏手恭聲道︰「稟霜月護法,卑下也是听府中僕婢說、這是天極護法大人新進的一批香料,喚作‘迷迭香’。制成香丸一燒,不但能驅蔽蚊蠅,還能安神醒腦。便取了些來、給教中兄弟們作驅蚊之用。」

小蠻微微點頭,似已沉醉其間。正當李少辰旋踵之時,忽地又道︰「不對……還有些酒漿的甜香,還有些、像是那西域百合的香氣……」

李少辰看她已顯出醉態,忙揚起袖子、悄悄將冷汗抹去,小心翼翼回道︰「據說……據說這‘迷迭香丸’須以酒漿調和、揉搓成團,方可、方可令藥力與香氣全然釋放出來,驅蚊之效更勝艾蒿……」

不待他說完,小蠻已懶洋洋甩了甩手臂,示意他快去請教主過來。李少辰這才如蒙大赦,拔步便走,頃刻不見了身影。

小蠻枯坐堂中,漸覺渾身綿軟,四體乏力,倦意也仿佛潮水般、從四肢涌向腦袋。于是勉力支起雙臂、托住兩腮,卻忍不住打起瞌睡來。不到盞茶工夫,終于趴伏在桌案上、昏沉睡去。

這時,三道身影出現在正堂門外,中間領頭之人、竟是曜日護法張松岳!

左右跟從的、一個是地維護法葉三秋,另一個便是去而復返的李少辰。

三人一入正堂,當即將門窗閂死。然而天光依舊穿透格柵與薄紗、照見三人背脊,又在他們身前拉出瘦長且稀薄的影子。影子覆在小蠻恬靜無辜的臉上,暗淡了聖潔光芒,令李少辰心頭、終于涌起一絲不忍與後悔。

三人不發一言,躡手躡腳地、向小蠻圍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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