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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0章 小懲狂奴,暗探元府

日偏蒸汗雨,風起舞狂沙。

吳總管一聲吆喝,那七八個不良衛登時走上近前。腰按橫刀,手提繩索,面色不善向楊朝夕圍了上來。

楊朝夕卻是兩手空空,望著是非不分、助紂為虐的不良衛,心頭滿是憎惡。日光雖然晃眼,他還是瞧見這些不良衛中,有一張極其熟悉、卻實再不願再看到的嘴臉,竟是膀大腰圓的牛龐兒!

心中當即明白了幾分︰原來關大石等人之所以下得山來、在洛陽城安家落戶,只是想給牛龐兒尋個體面差使罷了。卻不知關大石那里正之責,現下正交在哪位世叔手中暫理。好在那夜自己欲刺關大石給爹爹報仇時,是以真面目示人;如今卻學那劉木匠、敷了薄薄一層膠皮面具,想來不至被那粗枝大葉的牛龐兒瞧出破綻。

不良衛卻也干脆,不過幾息工夫,已然拔刀的拔刀、架繩的架繩,隨即發一聲喊,便向楊朝夕欺身撲上。

楊朝夕心頭卻早有了計較,身子又是一矮、順勢從一個破陶碗中抓起十多個木楔子,揚手便是一記「天女散花」。看似驚惶無措的一擊,實際卻已窺到了「識風之術」與「旋擲之法」的門徑。

木楔子仿佛悍然攻刺的黃蜂,凌空劃出數道淺淺的弧線,一個個寬扁平薄的尖頭、直中幾個不良衛膝下犢鼻穴。登時幾人皆覺小腿一酸、難以支撐,俱在楊朝夕腳下摔了個人仰馬翻。牛龐兒體型稍圓,竟直接滾進了棚子下面。

吳總管見狀面色一寒︰「劉木匠,你這個小徒兒手段俊得狠吶!莫不是哪處州府逃來的凶犯,被你窩藏至今?!」

說著大臂一揮,高聲叫道,「哥幾個!這小子還敢拘捕!一齊動手,先幫差爺們將這小子捆了再說!瞧他面露凶光,定是個背了命案的逃犯,待捉回大牢一番審訊,保不齊咱們個個緝凶有功,還能討得一筆賞銀回來。哈哈哈!」

眾凶僕笑著應下,當即一擁而上,要將這楊朝夕就地捉拿。

劉木匠跪在地上、叩頭不止︰「吳總管、吳總管……小娃兒淘氣、不曉事……莫嚇壞了他……」

吳總管卻飛起一腳,將劉木匠踢翻︰「敬酒不吃吃罰酒!」

楊朝夕看凶僕們來勢洶洶、人多勢眾,才知劉木匠用意︰

這些凶僕雖空有蠻力、武藝稀松,三兩腳便能擺平。奈何他們所依傍的非官既貴,今日這吳總管與一眾惡僕,皆是元載私宅「潁川別業」中豢養的部曲、僕廝。若盡數殺光,恐難逃律令懲治;可若斬蛇不死,又勢必後患無窮。所以劉木匠才出乖賣傻、來麻痹這些人,以達到大事化小的目的。

然而此時醒悟,卻也遲了。

眾凶僕不約而同、從腰後抽出一根根木杵來。木杵近兩尺長,前粗後細,上敷銅皮,像極了婦人搗衣用的砧杵。虛揮幾下,呼呼做聲,若叫尋常小民見了,自會心中發寒、未言先怯。

楊朝夕也不敢托大,赤手空拳擺出個「奪槊拳」的拳架子來,欲同這些凶僕們拼搏一番。卻在這時,一陣蕩開三魂、震至七魄的駝鈴聲,自一旁突兀響起。

眾人正錯愕間,卻見一道八尺來高的羅鍋、披著青灰氈袍,斜斜「飄」了過來。抬眼一看,深目高鼻、面無人色,瘦骨嶙峋,叫人不寒而栗。便是燥熱天時下的人們,心頭都似澆下一整盆冷水,唬得雙手發顫。

羅鍋自然是「白駝老怪」杜沙洲,只見他竹枝般的枯手,牽著串黑綠相間的駝鈴,搭在肩背上。熱風拂過,叮咚作響,更是充滿說不出的詭異。

杜沙洲身如枯葉、瞬間便「飄」入陣團,攔在楊朝夕身前,雙瞳上翻、  冷笑道︰「一群莽漢合伙欺負個小娃兒!羞也不羞?駝子我實在看不過眼、定要來管上一管!」

吳總管其實也心底發寒,但畢竟是見過大陣仗之人。當下定楮一看,卻是瞧得清楚︰這枯瘦如柴的羅鍋腳下,赫然印著一截灰撲撲的影子。

于是心中登時有數,沖著圍而不攻的一眾凶僕喊道︰「一個死羅鍋,裝神弄鬼罷了!連他一塊兒捆了,定然是同伙兒!」

眾凶僕這才互視一眼,拿定主意,一哄而上。木杵呼嘯、帶著風聲,一齊向杜沙洲身上招呼過來,仿佛要將他這一身骨頭都敲碎。

杜沙洲既已出手,全無保留。手中駝鈴串子恍如軟鞭、又似吳鉤,便向這些木杵迎上。

但听得「呯呯嗙嗙」一陣刺耳聲音響過,手持木杵的凶僕們,卻幾乎都愣在了原地。手中木杵只剩下小半截,斷口處參差不齊、刺眼非常,斷折的杵頭碎了滿地,像極了不堪一擊的瓷器……

凶僕們兵器被毀,不由面面相覷。杜沙洲卻無半分點到即止的覺悟,駝鈴聲登時又起,空靈悅耳,忽遠忽近,仙樂風飄處處聞。更有痛嚎聲夾雜其間,像篳篥、似陶塤、如鼓點……听在楊朝夕耳中,只覺賞心悅目。

杜沙洲打退眾人,更不遲疑,當即拽起楊朝夕一只手臂,運起「幽冥鬼步」、一溜煙躥上屋頂,往北市外去了。

吳總管看著倒地哀嚎的凶僕,以及更遠處畏縮不前的不良衛,頓時七竅生煙︰「兩個狂徒!非但拘捕,還敢傷我‘潁川別業’的人,簡直罪無可赦!」說罷怒意更盛,指著幾個不良衛道,「你們這幫干吃糧不管事的東西!還不快將此間之事、回稟你們武侯鋪,速派城北幾坊不良衛合力緝拿?!」

罵完不良衛,又瞥向一旁鬼哭狼嚎的元十三,一腳正踢在他尾巴骨上︰「號什麼喪!丟人現眼!」

那元十三登時不敢再嚎,齜著牙從地上爬起。一瘸一拐闖進圍觀人群,劈手搶下一個老嫗的棗木拐杖,才似得了某種慰藉、哼哼唧唧又向吳總管湊了過去。

這時眾凶僕也已互相扶著,慢慢退了回來。傷勢較輕的元二,眼巴巴瞅著吳總管道︰「總管大人,咱們弟兄是追、還是不追?」

雖是詢問,但看眾凶僕個個畏畏縮縮的模樣,答案卻是不言自明。

吳總管沒好氣瞪了元二一眼︰「追個錘子!就憑那羅鍋的輕功,你們追得上麼!便是僥幸追上,你們這群酒囊飯袋、打得過人家麼!」

見眾凶徒皆垂頭不語,便又接著道,「當務之急,莫如先去河南府向陸春堂陸少尹知會一聲,請他加緊城門盤查。若叫這兩個狂徒逃出城去,想要再捉、可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元二眼珠一轉,當即拱手贊道︰「總管大人英明!」其余凶僕見狀,連忙認同附和。

吳總管這才又捻了捻稀稀拉拉的胡須,鼠目眯起、怡然自得道︰「將劉木匠綁了!帶回府去。若是解不好‘魯班鎖’……哼哼!便用麻袋套了,丟去洛水喂魚!」

「喏——」眾凶僕齊齊應下。當即將個劉木匠五花大綁、扔在驢車上,趾高氣揚地去了。

樹冠如傘蓋,烏瓦如青鱗。

杜沙洲拽著楊朝夕,在屋脊、樹梢上輾轉騰躍,如同兩只異常矯捷的猿猱。

北市繁盛熱鬧的景象,在腳下一一閃過。一雙雙或詫異、或驚恐的目光紛紛過來,初時還有些難為情,後來卻生出幾分高高在上的快意來。

兩人躍出北市,當即按形,一路穿街過坊、專揀那僻靜巷曲而行。盞茶工夫後,便來到立德坊新潭附近,貓在一株濃密的古槐樹上。

杜沙洲直起腰板,將充作「羅鍋」的小斗笠取出,接著揭下花白頭套、塞進斗笠中;旋即又將氈袍除下、疊作四方形,與小斗笠一起藏在枝葉間。身形固然瘦削,但配上一襲圓領藻紋青袍,加上高鼻深目、金發如瀑,竟有些玉樹臨風之感。

楊朝夕登時會意。也月兌去做活時的褐衣、只剩素色缺胯衫,又重扎了束帶。才將膠皮面具揭下收好,看向杜沙洲道︰

「杜大哥!那些凶僕欺人太甚!為何你和劉大哥定要阻我

出手?不許我好好教訓她們一番?」

杜沙洲  笑道︰「駝子我不是替你教訓過了麼?怎地還不夠解氣?」

楊朝夕撇嘴道︰「你方才分明是手下留情,莫以為我瞧不出來。」

杜沙洲雖被拆穿,卻也不尷尬,依舊笑道︰「自昨日起,那潁川別業的吳總管,已開始在洛陽城里到處搜求木匠,這南、北、西三市,自然是他們搜求的重點。听鄭六郎說,尋常能鋸會鑿的木匠、他們還不一定瞧得上,定要尋那些技藝精湛、有口皆碑的木匠才行。」

楊朝夕奇道︰「那元載剛來洛陽,便不消停,難道又要大興土木不成?」

杜沙洲又道︰「我‘賤籍四友’也是心中起疑。蘇絹絹今早便去西市走了一遭,才從大姊蘇綿那得知,昨日被‘請’去潁川別業的木匠,多半當日便被打了出來。一問緣由,卻個個搖頭不語、噤若寒蟬。蘇絹絹便尋到其中一個,又是灌酒、又是引誘,才從那牙縫里摳出了一點真相。

原來這些木匠入了‘潁川別業’,便被關在前院的一處房舍。舍中別無他物,只一方大案和一堆各式各樣的‘魯班鎖’。這些木匠什麼都不須做,只許拆解拼裝‘魯班鎖’。據傳拆裝得越多,賞錢便愈豐厚;而只能拆裝一兩個、或是一個也拆裝不出的,便要被亂棍打出。」

楊朝夕愈發驚奇︰「這元載莫不是通遠渠上受了氣,要拿這些苦哈哈的木匠們撒氣?若果真如此,小道倒真該去懲惡揚善一番了。」

杜沙洲見他又要莽撞行事,當即勸道︰「此事固然蹊蹺,但還算不得什麼天怒人怨的惡事。駝子我與鄭六郎、蘇絹絹一合計,便知劉木匠‘在劫難逃’,于是將探得的消息給劉木匠說了。只是尚未與你通氣,那吳總管便領了一眾凶僕趕了過來、將‘劉氏木作行’圍了。

現下看來,照劉木匠的脾性,定然是要扮豬吃虎、將計就計,混入那潁川別業中一探究竟。可若答應得太過爽快,又恐吳總管等人起疑,是以……」

「是以劉木匠才打不還手、出乖賣慘,演了一出苦肉計來。竟連小道都差點給瞞過去了。」

楊朝夕鼓著腮幫子,憤憤不平道,「既是這般古怪之事,若叫上小道同往,豈不又多了個幫手?這個劉木匠,待他安然回來、定要他吃我十記四方釘不可!」

杜沙洲卻語帶揶揄道︰「  !帶你去?若你拆裝不了那‘魯班鎖’,還不是一樣要被亂棍打出?劉木匠孤身一人、深入虎穴,還能便宜行事。若帶上你、便多了一層顧慮,反而要束手束腳、施展不開。」

楊朝夕自知劉木匠是留他好好養傷、不欲他再行險,便停下了辯駁。忽地側頭問道︰「那麼杜大哥,你將小道帶到這里、又是為何?」

杜沙洲深眸亮起,竟流露出一抹溫存︰「楊兄弟,瞧見那新潭邊上的樓閣了麼?那可是洛陽城里最負盛名的極樂之所!咱們便在那樓里躲一輩子,潁川別業的那群狗腿子、也決計不敢來這樓里拿人。」

楊朝夕目力極好,登時瞧見那樓前旖旎諸景,不由也笑道︰「只恐杜大哥躲災避難是假,廝會相好之人才是真的吧?」

杜沙洲竟罕見地臉頰一紅,登時岔開話頭道︰「照說你個修道之人,不該來這花天酒地。但今日事急從權,便由駝子做東、帶你見識一番‘月漪樓’的諸般秀色!   !」

「月漪樓麼?名字倒算雅致。」

楊朝夕心頭卻也涌起奇異之感,又瞧了瞧自己一身常服,並沒有露出半點修道之人的馬腳,才爽快答道,

「今日游戲紅塵一番,想來只要自守清淨,三清道尊也必不會怪罪……既是極樂之所,恭敬不如從命,小道這便陪杜大哥走上一遭!哈哈!」

「自在隨心,無為而無不為!    ……」

大笑間、杜沙洲已躍下槐樹,闊步便往那月漪樓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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