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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3章 昏睡罷,紫芝湯

殿閣雖有異,夜月兩處同。

「劉記木作行」堂屋暗室內,原本有些緊張的氣氛,此時徹底和緩下來。

楊朝夕自覺髕骨下酸麻稍減,當即向劉木匠稽首道︰「既然劉大哥肯授小道‘鐵釘打穴’之法,也算得半個師父,請受小道一拜!」

說著便向劉木匠恭恭敬敬行了個道禮,旋即又道,「不知接下來劉大哥要教小道認哪些穴位?還望提前告知,小道好提前預備……」

豈料劉木匠卻擺擺手道︰「今日不宜教授。方才劉某猝然發難,一來是試試你的六識,若是反應遲緩、天資愚鈍之人,便是金山銀山搬來、劉某也決計不教,免得壞了從前的威名;二來便是告知你、劉某傳藝的習慣,免得到時你和長源真人告狀,說我劉某陽奉陰違、故意捉弄于你。」

說到此,劉木匠卻看向李小蠻道,「這第三嘛!便是你這相好的小蠻姑娘、見不得你吃苦受罪。若我還敢在她面前拿四方釘打你,只怕吃不消那一雙連枷短棍。」

小蠻听罷,臊得滿面暈紅。當即一語不發丟開楊朝夕,自己尋了處牆角,裹緊那塊火浣布、接著躺倒睡下。

楊朝夕撓頭站穩,登時也有些無所適從。小蠻對他的心意、他自是一清二楚,但被這劉木匠不合時宜地挑破,卻也十分尷尬。

好在師父說動劉木匠後、早退回牆角歇息,洛長卿也捧著一堆大補之藥、湊向柳曉暮身邊。如今能瞧出他尷尬的,也只有眼前這劉木匠。

劉木匠卻不以為意,接續又道︰「最後一樁,也最是無可奈何。便是你今日午後于通遠渠上一番激斗,其實早便透盡了體力。方才之所以未發覺,皆因你心弦始終繃緊、警醒之意尚存,才一直亢奮至今。現下諸事皆已安定,又有你師父和洛大哥他們護持,用不了盞茶工夫、你便會曉得什麼叫‘困來如山倒’……」

說來也怪,劉木匠話未說完,楊朝夕便覺眼前劉木匠陡然一晃、變成了兩個,接著又一晃,變成了四個。腦海中飛快掠過今日午後,他與柳曉暮喬裝成「雌雄雙霸」、擊鼓踏歌趕到那通遠渠的情形︰

他斗兵募、斗死侍、斗游俠、斗藩兵、斗道士、斗番僧……幾度以一敵眾,又幾番死里逃生;更是第一個被破碑後爆燃的火油澆了滿頭、不得滾入渠水中滅火;兩度搶到「如水劍」、卻又因故兩度拋出……

許多雜亂破碎的畫面,一起涌上心頭。楊朝夕只覺頭腦愈來愈脹、呼吸愈來愈沉,無盡的疲憊忽如潮涌而至,迅速將他整個淹沒。身體再也不受控制,軟軟地向地上倒去!

說時遲、那時快!劉木匠當即搶步上前,將他穩穩托住。

隨即好似拖醉漢一般、將他拖到附近牆角下。接著撿起「賤籍四友」剛進暗室時,月兌下的幾副白色蓮蓬衣,當做衾被與褥子,給他鋪蓋好,才終于長長舒了口氣。

劉木匠轉頭出了暗室,隨手模到機關一扣,方才那裂開的兩尺多寬的縫隙、便又重新合攏起來。

夜風穿門,直入廳堂,將許多燈樹吹得一暗。

堂外夜空,一鉤彎月漸漸西沉。二更的鑼聲早已響過許久,廳中歌舞早歇,賓主盡歡。

懷抱歌姬、舞姬的賓客們,漸漸皆東倒西歪,顯出酩酊醉態。一雙雙不安分的大手、依舊不忘肆意模索,最後卻都停了下來、換作志得意滿的鼾聲。懂事的歌舞姬們將賓客小心扶起、陸續出了廳堂,各尋客房歇息。

廳中人影漸稀少,最後竟只剩下宰相元載、以及居于右手的崔府家主崔曒。

元載瞥了眼滿月復心事、幾度

欲言又止的崔曒,不由冷哼了一聲,自顧自翻轉銀榼、又向琉璃盞中酌去。不料銀榼中酒漿告罄,連點幾下、也只淺淺地鋪滿了杯底。

崔曒眼明手快,當即捧了自己案上的白瓷酒榼,幾個閃步、已至元載身側。待他殷勤地把酒斟滿,忙退回自己案旁,拈起酒杯、向元載敬道︰

「元相日理萬機,難得來神都小歇。下官欽仰在心,奈何拙嘴笨舌、言不達意。願借杯中酒、再敬元相一番!」

元載呵呵一笑,隨手捧起琉璃盞、淺嘗而止,看向崔曒道︰「崔公!此間已無外人,不必拘束。便稱一聲親家翁,亦可增進我元、崔兩族親近之誼!」

崔曒不敢托大,忙按下酒杯、叉手行禮道︰「元相抬愛!小女能受元三公子青睞,得與貴府永結秦 晉之好,實是莫大福分!下官豈敢得意忘形、輕忽了尊卑之序!」

元載淡笑頷首,片刻後方道︰「我觀崔公今日酒興不濃,便連佳肴美饌、也未享用多少。可是遇到什麼難事?」

崔曒登時又站起身來,沖著元載長身一禮,才小心翼翼道︰「兩族結親,自是歡欣鼓舞之事!下官無日不盼著佳期早至、好令小女著青綠吉服、簪花釵金鈿,早歸于元府。奈何、奈何小女半月前忽染惡疾,茶飯不思,月信尤虧!

如今更是形銷骨立、鵠形菜色,據醫正所言,恐難擔生養之責。下官惟恐小女歸從元三公子後,不能盡夫婦人倫之道、為元府延綿子嗣。故斗膽懇請元相,容下官將婚期延後,以便尋醫問藥、療愈惡疾。待小女身子大好,下官必……」

「住、口!」

元載面色一寒,側頭冷笑道,「崔大人,我看你是酒量不濟、喝糊涂了吧?今日叫你來此、本是助你多結識些朝中要員,好為你崔大人重新起復、再回長安,做些有益鋪墊。誰料你竟不識好歹,說出這番話來!哼!若無本相幫襯,你便是回了帝京、補了職缺,又想有什麼建樹?!」

崔曒誠惶誠恐、手臂抖如篩糠︰「元相息怒!下、下官擔憂小女嬌縱頑劣、再沖撞了元三公子……便是百身莫贖的罪過啊!怪只怪下官疏于管教,一任小女修道習武、才有今日之羞……且多容下官些時日,必可令小女收心轉意、甘為佳婦!」

「啪——」

一只淡金色的冰透琉璃盞、正正撞在柱礎上,登時碎了滿地。

元載霍然而起,怒聲斥道︰「崔曒!莫以為本相不知你宅中那點腌事!你那嫡女排行第六、自幼便在麟跡觀中修道,向來爭強好勝、目中無人、任性妄為!前些時日更是不知檢點、浮浪鮮恥,竟與個游方道士私通!你自己說、究竟有無此事?!」

崔曒癱坐在地,一臉煞白。雙手勉力交叉、兀自行禮不輟,卻已是啞口無言。

元載氣仍未消,眼中掠過一抹殘戾之色。忽又瞧向右面瑟瑟發抖的崔曒,嘴角微揚道︰「崔公!也只有我元氏大度、不計前嫌,還肯明媒正娶你那坤道女兒。換作旁人、哪個看得上這殘敗之身?

如今六聘已下、木已成舟,朝中諸公,哪個不知元崔兩族要結姻親?若爾崔氏悔婚,視我元氏為何物?若我元氏退婚,又置你崔氏于何地?婚娶大事,豈可兒戲?這等互損顏面的想法、還望崔公慎之。呵呵、呵呵呵!」

元載笑罷,便在聞聲趕來府衛護持下、徑直出了廳堂。留下驚惶無措的崔曒,困在搖擺不定的燈影里,滿面頹然,心緒全亂。

睡意昏沉,竟爾無夢。

楊朝夕只覺得自己意念一沉、便合身轟然墜下,旋即落入幽冥。

似過去了許久,又仿佛呼吸之間,再睜開眼時,卻見暗室闃寂、四壁蕭然。唯有一盞鯨油燈靠在牆角,火苗跳動,似是不知疲倦。

他緩緩爬起身來,揉了揉太陽穴,才發現渾身骨節酸痛、雙膝尤甚。環視四周,眾人皆已離開,竟只拋下他一個在這暗室中席地而睡、養精蓄銳,不由暗暗苦笑。

行不過數步,卻見長檠燈下放著一方木板。木板上摞著六只胡麻餅,擺了碗黑乎乎的湯藥,藥香夾著些胡麻餅的香氣撲鼻而來,令人食指大動。楊朝夕月復中登時翻滾起一陣摐金伐鼓似的聲響,久違的饑餓襲來、竟令他有些不適應。

自踏入「煉精化氣」境階以來,隨著道功不斷精進,楊朝夕三餐的食量、也是逐漸遞減。不時采氣行氣、化入丹田,便可令精神奕奕,酒食果蔬之類、反而只是補充,多半是為了解饞,才略吃一些。

只有受傷較重、失血過多後,才會覺察到饑餓。這才須多吃些肉蛋餅餌、滋補湯藥,以助身體復元。

此時見到胡麻餅、也顧不得雙手灰土,抓起一只便大嚼特嚼起來。不到盞茶工夫,六只胡麻餅便掃蕩一空,楊朝夕吃得滿口生津、倒也不覺得很噎。只是端起一大碗黑紫色的湯藥、就要入口時,卻皺起了眉頭。

湯藥早已涼透,照說不宜就服,須得重新溫煮後、才不會傷及脾胃。但楊朝夕久習道功、早便生冷不忌,這些細枝末節,卻也不放在心上。

只是因湯藥本就多苦,此時放得冰涼、必然苦上加苦,因此才百般遲疑。

這時,卻看到碗底壓著一方疊得齊齊整整的字條。便又將碗放下,將那字條抖開,上面用木炭涂著幾行稚拙的小字︰

楊公子!奉柳姑姑之命,特煎紫芝湯一碗,聊作扶正固本、補氣安神之用。有百利而無一害,望務服之!——小蠻

楊朝夕看罷,輕嘆一聲,便將字條一挫、化作許多碎紙。旋即一手捧碗、一手捏住鼻子,「咕咚」數聲後,將一大碗苦不堪言的紫芝湯,喝得涓滴不剩。

喝罷將碗一擱,就地盤膝而坐,開始調勻呼吸、行功練氣。隨著三處丹田內的先天、後天二氣奔涌而出,沿著小周天上下流轉。存在胃囊中的紫芝湯、登時化作霧氣,融入二氣之中,經由任督二脈、向五髒六腑擴散開去。

楊朝夕只覺身酥體暢,腔內更是一陣暖融融地舒服。便連口舌、喉嚨中的苦意,也已淡去不少,心知紫芝湯的藥效已被吸收了七八成。

之前因透支體力、而導致的骨節酸痛之感,竟也大為緩解,不由得心中暗喜︰

如今柳曉暮、洛長卿、小蠻還有師父李長源,俱都不在左右,便再也無人多管閑事、阻撓他去尋找關大石,以報殺父之仇。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一念及此,楊朝夕當即動手,借著鯨油燈的光亮、在南面牆壁上模索起來。不過數息,便在一幅人形壁畫上、模到個凹陷的小坑。定楮一瞧,恰是那人形的肚臍,旁注「神闕穴」。登時憶起劉木匠帶人出入暗室時、一手恰在此拂過,當是機括的關竅所在。

楊朝夕摳撬半晌,不得要領。忽地將牙一咬、氣貫食指,用力向那「肚臍」中捅入。

意料中的劇痛沒有發生。卻听一陣「呯 」作響,接著便是「轟啦啦」的南牆裂開之聲。一道刺眼天光從外間透射進來、越來越寬,直耀得他睜不開眼。

直到這天光擴充到兩尺多寬時,才終于定格下來。光束間全是驚慌亂舞的塵糜,帶著股干燥刺鼻的味道。

楊朝夕再不遲疑,側身展臂,雙足輕點,迅速消隱在光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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