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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章 雙碑雙劍

西窗向晚,斜照透紗。

初夏這一場驟雨、足足下了快兩個時辰,才終于止歇。

一雙豐腴侍女立在內室屏前,看著書案前闔緊的窗扇、以及伏案打鼾的太微宮使王縉,皆屏息斂聲。便連噴嚏都打得極為小心,生怕驚醒了這座老邁的「火山」。

半透紗羅、掩著凝脂般的肩背與臂膀,淡淡脂粉香氣,漸漸將驟雨初歇後的潮濕驅走、充滿整間內室。王縉嗅了嗅香氣、手指微動,雞距筆登時順著指縫滑月兌,滾入十多張張勾圈涂畫的紙箋中。紙箋上有人名、有圖案,卻非書非畫,倒像是線索雜亂的輿圖。

兩名侍女見他醒了,趕忙一齊搶上前來、將他從高背木椅上扶起,面色關切中帶著恭謹。

王縉掃了眼書案上、自己方才殫精竭慮的謀劃成果,又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眼角終于泛起一抹得意。雙臂信手一抄,便將兩個侍女裙側的禁步香膏撈在手中,細細摩挫幾下,依次湊到面前。先是溫厚綿軟的蘇合香、接著是濃烈奔放的麝香,二者融于一處,登時令他精神一振。

兩名侍女習以為常。自覺將帔子、錦褙除下,只留貼身汗衫小衣,便要向王縉貼來。不料王縉眉頭微皺︰「本官今日疲乏,並無此等興致。你二人下去罷!」

侍女聞言,卻如蒙大赦,連連嬌聲應下,退出了內室。

王縉這才伸手將窗扇打開,頃刻間一大片金光闖了進來,落在書案、紙箋上,顯出幾分神聖與輝煌。

王縉抬手將一張張紙箋拾起,重新在書案上排布起來,幾息後,竟拼成一幅簡明扼要的洛陽輿圖。輿圖上略去了許多坊市、只將著意爭奪「如水劍」的各方勢力進行了標注︰

西北紫微宮、東北景行坊、西南廣利坊、東南崇政坊,以及上東門外洛城行營,分別用朱砂圈起。代表了東宮太子、魏博鎮、潁川別業、河南府衙、洛城行營,皆是爭劍的主要勢力。

此外,中間以靛藍勾勒出三朵火焰,代表三處祆祠;正北用墨線描出一個太極陰陽魚,代表道門;正南則以姜黃畫了個「卍」字符,代表釋門;更在邊角處畫了幾柄刀劍、表示江湖游俠……

王縉探出一指,在輿圖上虛指空點,口中念念有詞。眉間一會擰緊、一會又松開,卻給人一種盡在掌控的感覺。

天色終于暗了下來,暮鼓敲盡,燈火初上。

內室中的長檠燈、矮銅盞紛紛亮起,將王縉與書案籠在其中,一如許多個寂靜的晚上。

然而今夜這份寂靜,剛剛起頭、卻被銀杏別院外的呼喝聲打破。

王縉抬起頭來,望著黑  的院中,只見一道灰影破開院門、火急火燎奔了進來,便要直往正堂中闖,嚇得兩名侍女一長一短兩聲尖叫。

此時數名宿衛也已魚貫而入,將灰影圍在垓心。有的撐戟、有的挺槍、有的掄刀、有的張網,顯然已打定主意,要將這魯莽之徒就地正法,免得危及太微宮宮使大人王縉。

就在宿衛們發一聲喊,要將這灰影滅殺之時,卻听窗內王縉沉聲喊道︰「都住手!將他帶進來罷。」

那灰影果然不再與宿衛相抗,乖乖將手中銅棍丟在一旁,在四名壯碩宿衛押解下、徐徐步入正堂。見到王縉從內室屏風後繞出,當即雙手合十︰「貧僧不眠拜見宮使大人!今日通遠渠陡生大變,我昭覺寺僧雖竭力出手、仍空手而歸……方才又強闖太微宮,特請宮使大人降罪!」

王縉面色陰沉、盯著不眠和尚,一字一頓道︰「莫嗦,揀緊要的說!通遠渠變生何事?!」

不眠和尚「噗通」一聲跪倒,狠狠將口水吞下,聲音微顫道︰「通、通遠渠那里……銀龍入水,劈開坊牆……‘如水劍’出世啦!」

王縉只覺腦中「嗡」地一聲,眼前和尚、宿衛和堂中陳設,都變得荒誕虛無起來。身形搖搖晃晃、顯然已站立不穩,被眼疾手快的侍女左右扶住,才漸漸定住心神。聲音干澀︰「說說……到底怎麼一回事?!」

不眠和尚見他臉色鐵青,微帶殺意,自是不敢忤逆。當即將下午通遠渠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事無巨細,悉數講了一遍。直听得王縉雙目圓瞪,面色煞白,一時急怒攻心,幾度險些昏厥。

待不眠和尚講完,王縉已癱坐在圈椅上,面色變幻、半晌說不出話來。一旁的侍女和宿衛們、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一個動靜不對、被王縉遷怒。

空氣仿佛凝滯,正堂中落針可聞。只有不眠和尚一人粗重的喘息聲,在堂中蕩起微微波瀾。

眾人默然許久,王縉緩緩抬起頭來,看了看四名宿衛、又瞥了眼兩名侍女,漠然張口道︰「你們都退下。憑他,還傷不到本官!」

六人戰戰兢兢,慌忙恭身退去,堂舍內便只剩下跪著的不眠和尚、與癱坐著的王縉。

就在不眠和尚不知所措之時,王縉忽地躍起、幾步便奔入內室。兩息不到的工夫,已抱著一只黃澄澄的劍匣奔了出來,拍在大案上︰「仇不眠,你說的那只劍匣、便是如今被懸在了河南府影壁上那只,可是長這般模樣?!」

這下輪到不眠和尚目瞪口呆。

望著這只半日來、眾人心心念念的劍匣,不眠和尚竟有些語無倫次︰「願來……原來宮使大人早有準備,竟已將這神劍取了來……方才貧僧還在想,幾日後該如何在那‘神都武林大會’上使力、幫大人將劍贏回……只是宮使大人方才令人取劍,又是如何力挫各方人馬、全身而退……」

「放!屁!」

王縉一聲斷喝,將跪在地上的不眠和尚嚇得一個哆嗦,「這劍匣便是昨日夜里,剛剛從凝碧池撈出的‘如水劍碑’中開出。你告訴本官!為何通遠渠那兒,也會冒出來個一模一樣的古碑?又為何會開出一模一樣的劍匣來?!到底是誰在背後操縱一切?!」

王縉聲嘶力竭,暴跳如雷,瞬間拋出三個無人能答的問題,驚得不眠和尚噤若寒蟬,一時竟無言以對。

王縉見不眠和尚一言不發,登時怒意更熾,飛起一腳、正中他肩頭。登時將個高大壯碩的不眠和尚,一腳踹飛出去,後背結結實實撞在青磚牆壁上,震得屋舍都為之一顫。

不眠和尚坐在牆角,五內翻涌,又悶又堵,終于耐受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來。抬頭再看時,王縉已調運罡氣、灌于周身,一雙懾人雙眸中,已泛起淡淡金光。

王縉忽而揮拳、忽而踢腳,將一腔怒意發泄在堂中陳設的案、幾、屏、架等物品上。隨著不絕于耳的「呯嗙喀嗤」聲響,極盡工巧的木器、塌成了一堆碎木,瑩潤古樸的三彩瓷器、也碎成了滿地殘片……原本奢華嚴整的正堂內,頓時一片狼藉。

王縉滿手是血、雙目赤紅,竟不覺得疼痛。口中猶在自說自話︰「若通遠渠掘出的是‘如水劍’,我手中這一柄……又是什麼?!又有誰人肯信!這洛陽城怎會有兩塊古碑、兩只劍匣?!又怎會有兩柄一模一樣的‘如水劍

’!

我王縉甘居人下,隱忍數載,不惜自請來洛陽、當這小小太微宮使。本欲借神劍氣運,再受聖人重用,重領虎狼之師,剿盡薊州余孽!誰料如今,竟被宵小之人魚目混珠、以假亂真!賊老天!你是專程要作弄我王縉麼!!」

話音剛落,王縉陡然俯身、從狼藉中拎起那只黃澄澄的劍匣,果斷高高揚起,便向地面摔去!

夜漸深,風轉涼。

暗室雖無門無窗,卻在四角留了排水透氣的孔洞。堂外的涼意、便透過這些孔洞,漸漸滲透進來。

小蠻打了個寒噤後,忙又拾起「火浣布」縫制的蓮蓬衣、披在身上,聊以保暖。

听李長源說到「不情之請」,才又將目光轉向劉木匠、看他如何說話。不料劉木匠臨機應變,答得也是極有分寸。

李長源也是頗覺意外。微一沉吟,又正色道︰「貧道自來修道習武、半官半隱,諸般皆有涉獵。卻唯獨于暗器打穴一門,所知甚少,常引以為憾!方才貧道未經尊駕首肯,便私自令弟子暗暗記憶這四面壁畫,實與偷師學藝、沒有分別!

故貧道冒昧一言,懇請尊駕將這門鐵釘打穴的功夫、教授給他。明日我便代他備齊束脩之禮,還奉至此間,以謝傳藝之恩!不知尊駕所須為何?」

劉木匠听罷,果然遲疑起來。這拜師學藝、自然少不得束脩六禮,更有一套約定俗成的禮序;可似今日這般、已經拜入師門的弟子,竟被授業師父舉薦,要其拜入他人門牆學藝,也是聞所未聞!況且,自己並不想開門授徒,免得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是以遲疑半晌、他才搖頭道︰「道長!恕劉某直言,雖則楊少俠近來俠名遠播,但招惹的仇家也著實不少。劉某可不想惹上干系,免得有人登門、砸了我這木作行的買賣!」

李長源似早料到他會借故推月兌,當即語含深意道︰「尊駕何不問明‘束脩’之禮為何?再行推拒不遲。」

劉木匠一雙沉著的雙目中,終于露出些意動之色︰「尋常束脩、不過是些蔬果臘肉,不知道長願以何為束脩?」

李長源笑道︰「若是在商言商,想必尊駕所看重的、無非兩樣︰一是好料,二是銷路。貧道便以這兩樣為‘束脩’,不知尊駕意下如何?」

劉木匠眼神逐漸灼熱︰「願聞其詳!」

李長源接著道︰「貧道昔年因尺寸之功,獲準在衡山隱居修道、忝有百里山林。山中別無他物,唯松、杉、樟、楠、櫸之類雜樹頗多,障路蔽日,委實不便。常喚農人毀林開路、伐木作柴……」

「道長打住!劉某應下。」

劉木匠眼中已顯出肉痛之色,听聞許多上好木材、竟被山民砍去燒火,當即打斷李長源道,「銷路之事,不必再言。單這木料一項,劉某便願做這個便宜師父。只是有一樁事,卻須楊少俠來做方可。」

楊朝夕此時已是滿心感激︰師父竟肯拿衡山之木,換他一次學藝的機緣!這份恩情、不知何年何月才還得完。自己一個山鄉長大的小道士,又何德何能、得師父這般悉心栽培?

正心潮起伏間,卻听劉木匠忽地提到自己,登時順口道︰「劉大哥所言何事……」

然而「事」字還沒落定,便有六枚四方釘向他激射而來!

隨之而來的、還有劉木匠的一聲低喝︰

「先接我一記‘四方釘’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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