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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 神火被毆

清輝入戶,殘月如鉤。

永泰坊覃府後院,東邊一排房舍內,鼾聲此起彼伏。有的如獸吼,有的似焦雷,混在一起,震耳欲聾。

房舍中那道兩丈余長的土炕上,歪歪斜斜躺了十多個人。其中一人了無困意,向右面裝睡之人道︰「天極老哥!覃丫頭不是救回來了嗎?作什麼整夜地唉聲嘆氣?」

天極護法覃湘楚翻過身來,看著眼前這人認真道︰「地維兄弟,你若有個女兒,忽然曉得終有一日、她會跟某個臭小子睡在同一張榻上。且從那以後,她心里頭不光有爹娘、胞弟,還要給那臭小子留一大塊地方。你便也會如我這般,心中好不是滋味……」

地維護法葉三秋嘴角微揚、明知故問道︰「天極老哥說的,不會是楊少俠吧?這少年秉性純良、心懷正氣,可是不可多得的良婿啊!老哥還有什麼不知足呢?」

覃湘楚苦笑道︰「可這楊少俠,心里未必裝著我家清兒!昨日施救時,他與清兒皆中了‘玄花如夢散’之毒,那時他懷里摟的雖是清兒,嘴里卻叫著旁的女子名姓……清兒這傻丫頭,縱然能與他修成正果,怕也要吃一番苦頭。唉——」

葉三秋哈哈一笑︰「天極老哥,你這便有些著相啦!自古而今、大凡有幾番能耐的男兒,哪個不是三妻四妾、花團錦簇?旁的不論,單說天極老哥的妾室、寵婢,怕也不止一手之數吧?難道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覃湘楚面色一僵、微尬道︰「我、我覃某人貴為皇商,若無幾分排場,如何與那些達官顯宦交游往來!倒是地維兄弟你,又為何一夜不睡、像條蛇似的翻來覆去?」

葉三秋也學著他長嘆一聲,才幽幽道︰「那日便在此宅,聖姑在我上丹田中封了一道‘離火之精’。初時倒不覺得如何、便如沒事人一般,這幾日每每催動內息,便覺頭腦燥熱、昏然欲睡。誰知到了夜里,雖困意翻涌、卻難以入眠。如今半月之期將至,若聖姑再不收回這道‘離火之精’,只怕當真要變成個痴傻之人。」

覃湘楚當時便在左近,自然曉得這事來龍去脈,便寬慰道︰「那日聖姑交代你之事既已辦妥,火氣定然早便消了。天明後,老哥便陪你去拜見聖姑,想必她也不忍心教中、再平白少了你這樣一個好手。」

葉三秋這才心中稍安,忽地拍了拍另一邊四仰八叉、睡意正酣的兄弟道︰「神火,快五更天了!莫貪睡啦!再躺一會,陪我去院里過過招!」

神火護法祝炎黎鼾聲驟停,哼唧了幾聲、才含含混混道︰「地維,你這夜貓子不睡,老子還沒睡夠呢……過招?你尋旁人罷!昨日給你們尋鎖子甲、可累壞了……」

葉三秋見他側轉過身、還要再睡,忙一把又撥了回來︰「神火,記得昨日,聖姑初時要你尋三副鎖子甲,你尚且愁眉苦臉,為何後來、竟送過來八副?」

祝炎黎被他一攪、登時困意全無,見問及鎖子甲之事,不由洋洋得意道︰「哈哈!這便是我神火智勇雙絕、做事得力之處!還記得聖葬那日、城北東丘,揮匕自裁的六個鎖甲衛麼?當時便是雙戈衛的兄弟們,尋了個僻靜處,將那六人連甲帶弓地埋了……」

葉三秋登時明白過來、面色一變,驚道︰「所以你又帶著雙戈衛兄弟,將那六人尸首挖了出來、取了鎖甲……再加上你們偷來的兩副,一齊送到了

南市這邊?」

祝炎黎被他打斷話頭、卻不生氣,點頭笑道︰「便是這般!天極兄弟果然一點就通……呃——你干什麼掐我脖……快、撒、手、要、出、人、命、啦……」

葉三秋氣不打一處來,依舊掐著祝炎黎脖頸,咬牙切齒道︰「你、你竟然給咱們穿死人身上的鎖子甲!還是埋在土里十幾日、又挖出來的死人!我說那鎧甲上、何故總有一股子怪味……啊!啊!啊!我掐死你——」

听見兩人爭執,幾道身影當下自炕上坐起、圍了過來。

祝炎黎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忙手舞足蹈叫道︰「快!快……拉開他,我、不、成、啦——」

眾人面色古怪,卻不動手。忽听覃湘楚淡淡道︰「神火此舉,著實缺德,這般掐死,太便宜他了。不如剝了衣衫,結結實實打上一頓。嗯!叫他下輩子長個記性……」

眾人聞言,一擁而上。幾息後,房舍中傳來殺豬般的慘叫聲。

晨光初綻,黃鶯噪院。

楊朝夕少有地睡過了頭,剛撐起半邊身子,竟被透窗而入的初陽、晃得睜不開眼。

左肩上創口又好了許多,對于這傷愈速度,他還是頗為自傲。想起昨夜與柳曉暮一番長談,如今怒意全消,才知道她其實是一番好意。只是恰好撞上他心緒不穩,竟差點又鬧得不歡而散。但要他登門致歉,卻是又抹不開面子。

矛盾重重間,隨手從包袱里翻了副衣袍換上,慢慢踱出客房、轉至前院。卻見小猴子正立在空地上,專心致志練著步法、身法、手法。正堂前寬檐下,覃明正扶著小豆子、在一旁瞧著小猴子,不時偏過臉點評幾句,听得小豆子連連點頭。

楊朝夕步履微聲、行至近前,忽覺臉上微熱,不由撓了撓鼻子︰「智遠小禪師,不知覃師妹腿上如何了?昨夜歸來太晚、又有覃世叔在場,實不便多嘴過問……」

覃明卻是大喇喇道︰「姊夫見外啦!以後叫我俗家名姓便可。阿姊現下還賴在榻上呢!你想知她傷勢,直接敲門去看便是,我絕不告訴爹爹,嘻嘻!只是有一樁,姊夫今日若得空暇,須將那‘捕風捉影手’再演練一番給我看。那個龍幫主小氣得很,說什麼也不肯教我……」

小豆子陡然听到覃明將師父喊作「姊夫」,也是滿臉狐疑瞧了過來。楊朝夕掩住慌亂、強裝鎮定瞥了覃明一眼,才輕咳道︰「小猴子,今日步法不錯!嗯!身法還有些生澀,須好好習練,師父待會再來考較你。」

說罷轉過身形,便往中院折回。只听得身後小猴子重重應了一下,以及覃明與小豆子的偷笑聲。

回到中院,看著西面幾間簡陋客房,心中竟涌起按捺不住的忐忑。從南往北第一間,便是覃清、覃明姊弟倆棲宿之所,平日里看著尋常,此時卻多出些許異樣之感。心中想要過去叩門,腳下卻似被藤蔓絆住,猶豫半晌、竟始終挪不開腳步。

便在此時,一只大手拍在他肩上,哈哈笑道︰「楊少俠果然好體魄!不過一夜未見,便又這般龍精虎猛。待我等見過聖姑、再向少俠討教幾招。」

楊朝夕吃了一嚇,轉頭看去,才見葉三秋、覃湘楚兩人已站在身前。忙抱拳行禮道︰「見過覃世叔、葉大哥!前幾日還听師父長源真人提到你,才知竟是師公葉氏族人。從前失敬,還望見諒!」

葉三秋按下他雙拳,意有所指道︰「葉某可不是道門中人,咱們不須多禮。倒是你這位準岳丈,該好好行個大禮才是,哈哈!」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覃湘楚瞪了葉三秋一眼,才抱拳還禮,「昨夜已听清兒說了經過,覃某人多謝楊少俠對小女拼死相護。這是我覃氏玉佩,往後少俠若手頭拮據、可憑此玉來我覃家鋪肆支取銀錢。」

覃湘楚說完,便將一枚玉佩塞進楊朝夕手中,不待他拒絕、便已大步向柳曉暮所在客房走去。

葉三秋卻深知這位老哥、終究不大贊同覃清與楊少俠之事,想以金銀抵了恩情,免得心中有虧。只得向楊朝夕抱了抱拳、轉身跟上,畢竟求聖姑收回「離火之精」,才是今日重中之重。

楊朝夕呆立片刻,才想起自己不該收這玉佩,只是想要推回、卻早遲了。無奈拿起玉佩一搓,觸手溫潤滑膩、宛如油脂;打眼一瞧,通體無暇,白中泛黃,浮雕成一圈圈大小不一的火焰紋。竟是以整塊于闐玉雕琢而成!單此一枚、價值已然不菲,何況還能當做符信、去覃氏鋪肆度支金銀!

便在他愣神工夫,卻見一人走姿古怪、從他身旁經過,當即又抱拳道︰「神火大哥安好!也是來拜見聖姑?」

那人這才停住腳步、轉過臉來,卻是神火護法祝炎黎。只見他忿忿不平道︰「我是來尋聖姑告狀!便在一個時辰前,天極、地維這兩個狗輩!教唆幾個傳教使對我動粗……嘶!算了,家丑不外揚……看到楊少俠無事,祝某這頓打便沒白挨。」

楊朝夕看他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嘴角還有淤青,當真慘不忍睹。只得忍住笑意、連連拱手︰「下手沒輕沒重,確是有些過分!想來聖姑定會還神火大哥一個公道。」

祝炎黎擺擺手,便又一瘸一拐地、向柳曉暮客房行去,身形落寞,背影淒涼。

被這三人一通打岔,方才忐忑之感、登時消減了大半。楊朝夕握了握手中玉佩,這才定下心來,緩緩向南起第一間客房走去。

「咚、咚、咚!」

指節叩在木門上,發出清脆聲響。像是某種召喚,令那原本已經熄滅的忐忑、登時又死灰復燃。

「進來吧!門沒有閂。」里間傳來覃清柔弱的聲音。

楊朝夕心頭猛跳、深吸一口氣,才緩緩將門推開,客房中陳設登時一覽無余︰除了兩張略窄些的木榻,便是一張小案、一把木椅。

覃清半倚牆壁,背後墊著折好的布衾,身上還蓋他那件麻袍,明眸含笑道︰「楊師兄安好!清兒腿上有傷,便不向你見禮啦!」

「怎麼這般客氣?」

楊朝夕見她神態一往如常,對昨日之事並未放在心上,才暗暗松了口氣,「我來看看你傷勢,畢竟傷筋痛骨,還須好好將養才好!我已囑咐過覃明,叫他看著你些。待腿傷全好了,才許你去練那‘一葦渡江’的輕身功法。」

覃清听罷,笑靨如花︰「咯咯!我又不是小孩子,自知分寸,何須小弟看著?若師兄每日都盯著我,便給我一百個膽子、也斷不敢拄著木杖去練功……難道、楊師兄又要去行險?」

覃清說到此處,笑意全無,取而代之的、已是滿面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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