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生說起來當然不算聰明,但也不能直接歸類為蠢笨,至少作為執行局局長,基本的素養還是有的。
櫻井七海在發現源氏重工底下的人體實驗室之後,第一時間就想要上報大家主橘政宗。
但所有信息都被截下來了,客客氣氣地堵在那間特護病房之外,怎麼都送不進去。
這得感謝源稚生自己出門之前對夜叉特意傳達的命令,特護病房中只許橘政宗親自出來,決不許別人進去。
小小一方病房再加上門口兩隊警衛直接封殺了所有渠道。
否則以橘政宗在蛇岐八家中經營多年的雄厚資本,這種足夠讓源氏重工上下地震的消息沒理由傳不到橘政宗耳朵里。
源稚生也沒有料到自己無意之間的一筆,卻讓局勢不至于糜爛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至少現在自己和橘政宗兩方還能保持明面上的和諧相處。
從六本木HILLS走了一遭,源稚生得到消息後立刻趕回了源氏重工,即便元氣大傷也依舊總攬了蛇岐八家所有權柄。
當時他一身雨水淋灕,手握雙刀再一次推開醒神寺大門後只說了三句話。
「大家主病重需要靜養,任何人不得打擾。」
「本家將遭逢大難,接下來我以天照命的名義全權做主。」
「命令只出我手,以執行局局長印章為信物,矯令者殺無赦、違令者殺無赦、抗令不尊者殺無赦。」
門外執行局的黑風衣穿梭警戒,手槍在腰間鼓起醒目的一團,每個人都面沉如水殺氣騰騰。
外五家所有家主都在源稚生浩蕩的皇威之下斂目垂首,表示折服。
如今源氏重工已經全面戒嚴,二十層以下的辦公區域不由分說地被暫時清空封鎖,蛇岐八家從上到下每個人都嗅到了山風滿樓的氣息。
要變天了啊。
「少主您的全面體檢結果出來了,在顱內確實曾經進行了某種微創手術。手術的作用暫時還沒有搞清楚,還在舉行專家會談。」矢吹櫻恭敬地將一份體檢報告呈到了源稚生桌上。(注一)
源稚生隨手翻閱了一遍,視線最終落在自己的大腦CT圖片上。
他凝視著那道繡花針大小的創道片刻,輕輕閉上了眼楮。
果然自己也是一樣麼?從之前繪梨衣面對梆子聲的表現來看,原來這三位超級混血種都一模一樣啊。
不是說繪梨衣是自己的女兒嗎,為什麼連自己的女兒都要做這種腦橋中斷手術?
這才是那位暴力機關特工的真實面目嗎?
警惕一切、懷疑一切……利用一切!
也許在他眼中,自己和稚女並沒有什麼差別吧,就連CT現實的手術差距僅僅在于程度不同,自己沒有徹底完成腦橋中斷手術。而稚女在王將的掌控下生活了數十年也被蠱惑誘導了數十年,最後導致人格分裂成無害的源稚女和入魔的風間琉璃。
只是自己更幸運一些,至少明面上他還不敢直接對自己做這種事情,所以程度並不深。
他……老爹……橘政宗……還是王將?
「極樂館底下有王將的影武者;源氏重工底下也有死侍和影武者。風間琉璃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源稚生低聲喃喃,「現在看來稚女的猜測很可能是對的啊。」
櫻是看到過那些影武者的,她听著源稚生此時的自語,少主這段時間以來的所作所為開始在腦海中回放交錯,某種駭人听聞的真相正在緩緩浮出水面。
橘政宗是王將?
如果說橘政宗要是在那個故事中將源氏重工底下的死侍實驗室全盤托出,那麼源稚生依然會固執地相信他,相信自己的老爹。
但現在一而再,再而三,已經來不及了。
我給過他機會……我祈求過他啊。
「闖入者查到了嗎?」源稚生疲憊的揉了揉額頭。
「沒有。不過卡塞爾學院的楚子航和愷撒已經失蹤了,很有可能是他們干的。」櫻輕聲回答,她躊躇了片刻,又說,「需要幫您按摩嗎?」
「你會?」源稚生訝然地挑眉。
在他印象中矢吹櫻還是那個瘦瘦小小又髒兮兮的女孩,你給她吃的她就會幫你做事,但能做的大多是拔刀或者扔刀殺人,陪著自己一路走到今天,有兩三分女秘書的姿態已經算是意外之喜了。
櫻直起身繞過了寬大的辦公桌,雙手摁住源稚生的太陽穴輕輕揉捏著。
大概是因為一直沒有實踐對象只能跟隨著教程獨自練習的緣故,櫻的按摩手法一板一眼但感覺得到很青澀。
源稚生眼前仿佛出現了女孩正盤坐在榻榻米上揉捏著懷中枕頭的場面,有時候也許在練習中會感到挫敗,于是沒好氣地給枕頭一拳?
想想看櫻不是這樣的人,但源稚生還挺希望她能這樣的。
他輕輕嗅著包圍了自己周身的矢吹菊的清香,忽然有些恍惚。
原來那個女孩也長大了啊,長大到了有賢妻良母的風範了。
如果沒有這些事情,也許自己以後會帶她一起去法國海灘上賣防曬油吧。
可惜現在沒有留給自己兒女情長的時間了。
「沒有任何人去病房里打擾老爹吧。」他問。
「夜叉正親自帶隊把守在門外。除了讓輝夜姬切斷網絡供應之外,我們額外布置了信號屏蔽器。」
「盡快把實驗室處理干淨,原來是什麼樣,現在還原成什麼樣。」源稚生下令,「至于知情者,全部暫時先遣送進入本家在山里的療養院,一切行動以天照命的名義進行而非源家主的名義。」
廝混于日本極道多年,源稚生清楚地知道自己目前一系列的行動,在本家上下眼中已經是明晃晃的「下克上」了。按古代黨政來說已經到了隔絕宮牆內外,混淆視听,僭越皇權專政的地步了。
他固然不是身無長物的黃門太監,但橘政宗也絕不是昏聵無能的皇上。
如果真的橘政宗就是王將,那源稚生必須穩住橘政宗。
誰都不知道此時呆在特護病房中的那位是本尊還是一具無所謂的替身,一旦打草驚蛇,回過神來的橘政宗……不,是邦達列夫能爆發出多驚人的能量,誰都不清楚更不敢去賭。
現在自己一方面需要表現出合理的懷疑,本家中有內鬼,橘政宗有秘密,自己當然必須懷疑。
但另一方面這種懷疑絕不能過度,畢竟自己在听完了那個故事之後可是放過了他。
要快,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源稚生甚至破例動用了天照命的名義。以往這個名義只是讓他在橘政宗起身時還能端坐著,現在卻要用來對付橘政宗了。
對蛇岐八家而言,皇血的繼承者尊位天然高于其他家主,源家主名義不夠,執行局局長的名義也不夠,只有動用天照命的名義才能暫時壓住底下人的躁動。
「可是櫻井家主同樣也是知情者,需要一致對待嗎?」櫻輕聲問。
「沒有例外。」源稚生冷冷的回答,神色堅硬如鐵。
「如果其他家主問起?」
「不需要解釋。如果他們想要解釋,讓他們親自來找我。」源稚生輕出了一口氣,伸手按住了櫻的手背,「可以了,去工作吧。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明白了。」櫻收拾好了辦公桌面,躬身推門想要離開。
「等一下。」源稚生忽然開口叫住了對方,他躊躇了片刻,最後緩緩才開口,「你會一直都在吧。」
「會的。」櫻沒有猶豫說,「你給我吃的,我幫你做事。和那時候一樣。」
門關上了。
源稚生目送櫻離去,默默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根香煙點燃。
他還是覺得好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