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漫在天空中的硝煙,遮住了升起不久的朝陽。
毒氣被爆炸掀起的氣浪吹散了大半,陣地上的慘烈,讓交戰雙方看的都心驚膽戰。
尸橫遍野不是虛幻的形容詞,是擺在人前的現實。
「一千人,總共不到兩個小時就沒了。」
圾井德太郎背在身後的手掌不住的顫抖,情緒低沉的發出感嘆。
他們第六師團打過的惡戰數不過來,可是再慘烈的戰斗,都不及眼前的一半……不,甚至三分之一。
谷壽夫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來,不怒,不驚,不憂。
谷壽夫的內心一樣是翻江倒海,對手的強大,尤其那股子決死一戰的韌勁兒。
都是他從軍幾十年來,極為罕見的。
有決死一戰的韌勁兒不可怕。
有好的武器也不是無敵。
兩者夾雜在一起,就是舉世罕見的強軍。
從前的第六師團就是,所謂的中央軍被他們碾壓到潰不成軍,之後提起來便是仇恨,夾雜著深深的膽寒。
那是被打怕了。
今天,他們是遇到更勝一籌的對手了。
退卻是不可能的,谷壽夫帶領著第六師團還沒有怕過誰。
強大的敵人,只會激發他的斗志。
「休整一小時,研究下一套進攻方桉。」
撂下一句話,谷壽夫轉身往師團指揮部走去。
眾多高級軍官急忙跟上,一個個面色難堪憂心忡忡。
對手強大是他們從未遇見過的,研究怎樣才能打得過,殺死一堆腦細胞是必須的。
關鍵殺死腦細胞得出的方桉,能不能落實取得勝利?
誰的心里面都沒有底。
三營長王懷寶帶著一個連的人來接手陣地,他被戰斗的慘烈所震撼。
目光所及的陣地上,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
到處都是炮彈留下的彈坑,隨便一腳踩下去,就能踩到點尸體零件。
王懷寶腳下就踩著一截穿著黃色軍褲的斷腿,是沖上陣地的小鬼子留下的。
不知道怎麼死的,可以肯定的是被他們日本人的炮彈炸的分了尸。
八連一百多號人當中,沒有剛入伍的新兵,不然一腳下去踩出個斷手來,非得當場嚇瘋了不可。
「快,先救人,把能喘氣兒的挖出來。」
胳膊上戴著白底紅十字袖箍的醫護班長,帶著藥箱沖上了陣地。
衛生班的戰士顧不得感嘆戰斗的慘烈。
他們需要先緊著救人,動作快一分,就有可能救回一條生命。
把戰士從土里挖出來,打開防毒面罩探探鼻息。
十個里有八個已經沒氣了,剩下的兩個不是帶傷就是殘。
簡單的包扎,需要立即抬上擔架送到後方的野戰醫院救治。
衛生班的那十幾個人根本不夠,王懷寶留下一個排監視敵人,帶著剩下的人幫著抬擔架救人。
「班長,發現二營的教導員。」
有過系統學習急救知識的衛生班長趕緊上前查看,確認了此戰中獨立團第一個陣亡的營級干部。
死因是被爆炸的碎片穿透胸腔,簡而言之是被炮炸死的。
「正糾纏在一塊拼刺刀,鬼子的炮彈就轟下來了,幾十門大炮一起開炮。」
後方觀戰預備加入戰場的王懷寶,對那一幕印象極為深刻,他嘆息道︰「沒有防炮洞,大概率是躲不過的。」
沒多久,有個戰士像刨山藥蛋一樣,從尸體堆里,挖出了還喘氣的二營長沉泉。
大概是被落在身上的尸體擋住了致命的破片。
沉泉受傷的並不嚴重,只有幾處傷口,人被震暈了過去。
戰士們把他抬到擔架上,人悠悠的轉醒了。
「沉營長,有沒有感覺哪里不舒服?尤其胸月復部的地方。」
衛生班長關心的詢問,他擔心對方被炮彈震傷內髒,表面看起來沒事,實則非常要命。
「沒有,只是感覺腿疼。」
沉泉沒有過多關注自身,一把抓住衛生班長的衣袖︰「二營的情況怎麼樣,戰士們呢?」
聞訊趕來的王懷寶,都不忍心如實相告。
但他更清楚,瞞是瞞不過的,都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心里還能沒點數嗎?
王懷寶耍了個心眼,對二營的情況一筆帶過,只說已經救出來四十幾個,著重說了敵人付出的代價。
大幾百號鬼子沖上陣地,就沒有活著退下去的。
那少說是一個步兵大隊。
兵力是一比三,還戰而勝之了。
關鍵對手是日軍甲等師團,王牌中的王牌。
二營直接打出了獨立團的威風,讓敵人知道他們八路軍不是好惹的。
王懷寶由衷的贊嘆︰「老沉,你們二營是好樣的,我打心眼里敬佩你們,厲害。」
「慘勝,這是一場慘勝……」
沉泉望著滿目瘡痍的大地,沒有勝利的喜悅,悲嗆的流出了兩行淚水。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二營三個步兵連三百多人,只剩下四五十號人,犧牲的只剩下不到六分之一,直接打光了。
渾身四五處傷口,哼都沒哼一聲的漢子,終是控制不住情緒了。
王懷寶強擠出來的笑容漸漸消散,他人比較嘴笨,沒有做政工的干部會說,不會安慰人。
而且這也是旁人安慰不了的。
朝夕暮處的同胞戰友死了那麼多,熟悉的面孔再也見不著了,只能留存在回憶中。
誰能不傷心,誰又能釋懷?
換了他王懷寶,也不可能比沉泉做得更好。
兩個戰士用擔架抬著心如死灰的沉泉向後方撤去。
他的腿上插了好幾塊彈片,鮮血不斷外流,浸的紗布愈發鮮艷,必須盡快做手術取出來。
忙完了搜救,接下來是打掃戰場,給該死的敵人補刀。
獨立團對于日軍的態度向來是不留俘虜的,哪怕上級三令五申要求優待俘虜。
當然鬼子要是主動投降,是可以考慮的。
都拼命了,那就沒什麼好說的。
捅上一刺刀送敵人去死不費事,可要是把人帶回去,耗費醫療資源救回來。
萬一是農夫與蛇,東郭先生與狼,豈不是太虧了。
日軍又不遵守日內瓦公約,索性獨立團上下也懶得遵守。
還有收撿彈藥,把尸體搬運下去掩埋,那些工作都是從後方剛調集了九連戰士干的。
八連的戰士清開了陣地位置的尸體,直接進入了準備戰斗的狀態。
誰也無法保證敵人何時會打上來。
或許下一刻,就是一頓炮彈飛來。
後方的團指揮部,李雲龍听著統計出來的傷亡數字,心情極為沉重。
自他接手獨立團以來,還是頭一次出現一個營都要快打光的情況。
趙剛說︰「二營是好樣的,他們已經做到了最好。
甲等師團的一個大隊攻上陣地,後面一整個炮兵聯隊火力支援,誰來也不可能比他們做得更好。」
李雲龍微微點點頭,他也承認這一點。
二營擋住了比他們多的敵人,還在白刃戰取得了優勢。就已經非常了不得了。
日軍的白刃戰技術是公認的強。
加之是最精銳的部隊,人數上有優勢。
獨立團五個步兵營,同等情況,也不是說派哪一個上去都能頂得住。
白刃戰里犧牲了過半,加上日軍喪心病狂,突然連他們自己人一塊炸,才導致二營幾乎把建制都打光了。
誰也沒有辦法。
沉泉已經被推入野戰醫院的手術室,等人醒來了,李雲龍一定得去看看。
二營全體是英雄,這支部隊以後一定得重建起來。
重建一支能打仗打硬仗的部隊,少說也是幾個月,以後的事了。
回到眼下。
李雲龍模著地圖上建立的三道防線,陷入了思考。
必須得承認,敵人的炮兵力量太強大。
對于任何一支堅守陣地的部隊,都是極為殘酷的考驗。
而敵人不計代價的投入兵力,把困難程度的考驗,直接拉到了地獄難度。
二營五連堅守的第一道防線,那塊地方擺一個連的人都嫌密度大。
再多擺放人,容易在炮擊下出現太多無謂的傷亡。
可若是放的人手少了,就會出現剛才的情況。
如何才能避免?
趙剛憂心忡忡的說︰「老李,二營打光了,咱們手上能指揮的就三個步兵營。
照這樣打下去,別說七天了,就是三天也夠嗆。
我看,要不放棄第一道防線,撤到第二道防線堅守吧!」
一個上午就損失了一個營,估計撐三天都顯得夸張了,照這速度兩天就打光。
敵人損失一個步兵大隊,固然比他們多。
可人家的人也多。
整個師團小三萬人,一個旅團就有六個步兵大隊,兌子也能兌死他們。
「撤退不是解決事情的辦法……」
李雲龍說的突然停頓了,改了口︰「但這次,好像能行。」
倒是把勸說撤退的趙剛搞迷湖了,到底是撤還是不撤?
「老李,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應你提議的呀,撤到第二道防線堅守。」
李雲龍的回答,把趙剛搞得更心慌了。
那是個屬 驢的,有了主意誰都勸不動。
趙剛以前提點作戰的建議,都會被嗆回來。
李雲龍獨斷專行的作風問題被批評了幾回,情況才有所改善。
現在搞這麼一出,不會是挖坑,等著他跳吧?
團部的一個參謀問道︰
「團長,您的意思是,咱們二道防線更窄,比較容易堅守,所以要退回來是嗎?」
「說的對,而且還能減少日軍炮兵的發揮余地。」
李雲龍指著地圖對眾人說︰「你們看,山谷的進口是個葫蘆狀的,底部最寬闊。
敵人可以在葫蘆底部外圍,從各個方向擺放炮兵。
可一旦我們來到葫蘆在中間,敵人炮兵的射界就會受限,總體來說是受到削弱的。」
眾人听聞頓感恍然大悟。
炮兵的榴彈打的是曲射彈道,按道理說不會受影響。
但實際上,二道防御陣地最寬處不過一百米,兩側就是大山,還是那種直立陡峭的。
除了通過正面的通道口進行炮擊。
大炮想要通超視距開炮,就會受到山體的影響,炮彈炸在山頭上。
縮回來還有一個優點,就是可以在陡峭的山峰上安排人手,居高臨下的協助防守,對進攻的敵人一樣是很大的打擊。
李雲龍此前沒有把第一道防線安排于此,其實是有野心的。
他想讓敵人打一個添油戰術,防線越寬闊,越能積極的殺傷敵人。
一個連的陣地,正常來進攻就是一個中隊,人再多遭到炮火和機槍的密集性打擊時,出現不必要的傷亡。
讓敵人一點一點的添油,就好像在身上拉了一個口子,不停的放血。
為總部下一步的戰略,創造優良的機會。
可他哪能想到,鬼子居然不按常理出牌了。
一次就一個步兵大隊涌上來。
雖然攻擊的力度確實大大加強了,但是在那幾百米的進攻路上,得多死多少人啊?
換李雲龍來,他是舍不得那麼蠻干的。
換到二道防線,一共百米來長的口子,兩挺重機槍交叉掃射,來多少小鬼子都不夠看的。
要是小鬼子這次再派一個步兵大隊沖上來,玩密集性的沖鋒。
哈哈,那李雲龍做夢都能笑醒。
白送人頭給殺,八輩子都遇不上那麼好的事。
了解到李雲龍的思路,趙剛不得不說聲佩服,打了半輩子仗,確實有點能耐,
他想的撤到二道防線,跟人家想的完全是兩個概念。
他那個頂多是個被迫撤退,人那個是以守為攻,讓敵人付出更多的代價。
趙剛虛心的請教道︰「那什麼時候讓三營的撤下來?」
李雲龍沉吟著說︰「立刻馬上,通知三營長撤退,速度要快,慢了就等著挨炮轟吧!」
同時,他下令讓陣地後方的九連十連,迅速的撤回到二道防線後。
九連派出一個排,接手二道防線,準備御敵。
事實證明,李雲龍的決斷非常正確。
三營長率領八連剛撤下來不到十分鐘,間隔了一個多小時的日軍,發起了第二次進攻。
炮彈如冰雹般砸在了陣地上,緊接著就是一如之前的 烈進攻。
要是撤的再慢點被糾纏住了,怕是就撤不下來了。
趙剛頗感神奇,詢問李雲龍做出決斷的原因。
李雲龍酷酷的說︰「沒有別的,直覺,跟鬼子打交道多了產生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