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翁,早些歇息吧,明日還需議政」
成都,一處簡致安靜的人家內,一道年輕的聲音在長夜中慢慢響起。
蔣琬放下手里的文書,便皺著眉頭︰「誰讓你來的?今日的書可溫習了?」
「回阿翁,是阿母讓我來問,」聞言,那道聲音明顯拘謹了起來,卻還是恭敬拱手道︰「經冊已溫習,阿翁可要考校?」
「溫習便好,考校便不必了。」蔣琬揉了揉僵硬的眉心,擺了擺手︰「你去告訴你阿母,讓她歇息便是,我還要再看一會文書。」
「唯。」那人趕緊長出一口氣,隨後恭敬行禮退下,待到臨出門前,卻是再度被喚住。「對了,你這幾日可曾看見子華(蔣顯)?」
「這」那個年輕人卻是目瞪口呆的沉默了一會,然後方才拱手道︰「阿弟八日前便被您派去漢中了,阿翁,您忘了嗎?」
「是這樣嗎。」蔣琬喃喃自語一聲,卻是隨意的擺了擺手︰「那便下去吧,莫要忘記溫書。」
「唯。」
待到那人帶著稍許的恍惚感從房內出來的時候,卻是忍不住擔憂剛才這事,可要告訴阿母?
而還沒等他想明白,忽然前面一陣人影晃動,乃至于喧嘩之聲響起,年輕的蔣斌怕遭了賊,連忙便要回還到屋內去護阿翁周全,卻抬頭一看,當先一人居然是侍中郭攸之,其人也一改往日間敦厚儒雅之態,面帶欣喜、甚至是狂喜,看也沒看擋在路中央的蔣斌,徑直走進了蔣琬房內,連門都未敲。
「長史,長史,長史可在?」
「演長?可是出了何事?」蔣斌只听到自己老父焦切的聲音傳來,同時伴隨著一陣桌角晃動之聲,想必是起身太快,踫到了桌角。
旋即,便听到郭攸之壓抑不住的驚喜聲再度傳來︰「大捷!蔣公!前方陛下大捷啊!」
「什麼?陛下的消息過來了?」蔣琬陡然失聲,手里攥著的文書也墜落地上︰「確定是陛下處消息?我方大捷?!」
「當然是陛下處消息!」郭攸之眉開眼笑,趕緊遞過軍報,「消息是涪縣李君處傳過來的,言陛下于八月二十九日親率大軍克敵于斜谷水岸,逆魏主帥司馬懿狼狽走月兌,我方斬獲近兩萬余人,絕對是大捷!!」
「李僕射不是大話之人,更不敢在此等事上弄虛作假,」蔣琬仔細看罷,心中宛若一塊大石墜地,「那便是真的了,陛下真的大勝了」
言罷,其人居然一時恍惚一頭跌倒在地。
郭攸之連忙去扶,卻又看到先番掉落地上的文書,上面乃是此次南中平叛所需後勤糧秣的具體數目和調遣,待到蔣琬稍稍緩過來,終于忍不住哀勸道︰「蔣公,怎麼還在看文書啊,這都人定末了」
「演長不知,南中此次叛亂非同小可,我擔憂向巨違(向寵)一時間怕是不容得手,這後勤糧秣需是得提前應對方才妥當。」蔣琬花了半刻時候理清了思緒,然後目光直直的望著屋頂,擺了擺手,「只是此間著實無甚大將在此,便是陳將軍(陳式)日漸病重,不能下塌;鄧老將軍又遠在江州,一時間也不能輕離,唯有向巨違可用。我已囑咐他謹慎行事,便是未竟全功亦不可貪功冒進,須知此時我大漢江山是容不得一點差錯了。」
「蔣公所言甚是。」郭攸之聞言勉力應了一聲,便小心的將地上那封文書拾起,輕輕放于桌上,隨後道︰「先帝在時便對中領軍幾多夸耀,想必也無甚問題。而且從軍報上的時間來看,陛下克敵之日是在八月二十九至八月三十,而我等早先的文書想必應該能在九月初五前送達,陛下定會就此作出處置,蔣公且安心便是。」
「陛下這一仗打得精彩。司馬懿之輩鷹視狼顧,又久經戰場,其人軍略謀劃當即世間少有,陛下臨危不亂,幾度親往前線,這便是果敢壓住謀略了,」蔣琬可能是稍微回了點神過來,又或者是郭攸之的話起到了作用,面上居然有些泛紅︰「且這仗打完一時之間司馬懿謹慎,怕是不敢再上來騷擾,我等也可專心治政」
說到治政,蔣琬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急忙開口問︰「演長,軍報上可言丞相消息?」
郭攸之也是一愣,隨後沉悶的從腰間再度抽出一張文書來,也不能說話,就這麼直直的遞給蔣琬。
蔣琬哪還能不知?
便是一雙手都顫顫巍巍,待到看去,卻是一行文字如同刀劍般襲來,直痛得他渾身髒腑都在申吟。
郭攸之也顧不得悲泣,連忙上前扶住其人,「蔣公!還請振作啊!此時陛下未歸,我大漢朝政皆系于公一身,萬萬要振作啊!」
蔣琬已不能言,兩行清淚不覺流下,心下百轉千回,萬般苦痛,最後竟只凝成一張敦敦笑臉
晚風習習,繁星點點,便在這淒冷的夜色中,蔣琬終于再不能持,一聲「痛徹我哉」伴著汨汨清淚從這地上,隨風而起,漫步而上,仿佛送到了雲巔嗟哉蒼天乎!竟容不得我大漢丞相多活幾日嗎!痛徹我哉!痛徹我哉!!!
南鄭。
在長達幾日的慌亂和忙碌之後,從所有的儀式再到葬地都已經在劉禪的高壓之下商議妥當。
不然呢?
皇帝天天除了吃食安寢外,便整日守著這事,便是最為妥當的李平在那等目光下,都不由得頭皮發麻,卻不敢不盡心于王事也。
建興九月二十日,南鄭所有軍民披麻戴孝,往去定軍山。
須時,便見定軍山,旁側還有少祖山下沿的九條小山崗環抱,九條山崗由青溝、罔子溝、井溝、斬地溝、田家溝、牛角溝、瓦洞溝、龍嘴溝八條小溪分割而成。
崗巒起伏,山環水抱,一片漢柏古松,清幽、古樸。
丞相陵墓便定于此處。
劉禪當先行來,面無表情,身後文武百官、商賈小民無論種種皆面帶悲意迤邐而至。
正此時,秋風再起,晨露微霽,恰是百般愁苦百般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