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內，黑色短發的少女捧著手機，呆滯的雙眼盯著屏幕，專心致志地玩著剛剛上線新版本的《舊日高塔》。
如同往常一樣，夏夜一邊玩，口中還一邊自言自語。
「啊……新角色看起來真不錯……抽不抽呢……嗚……還是等等網上的強度評測再決定吧……作為一個零氪黨，一定要管住自己的手才行……」
少女低聲喃喃的內容听起來很正常, 但語調沒有任何起伏，就好像在刻意棒讀著台詞，又好像她的感情被徹底剝離了出去。
但不管怎麼說，她至少沒有繼續變成結晶腦袋的構造物。夏夜站在宿舍中央，完全不受外界的干擾，面無表情、卻又一心一意地玩起了游戲。
宿舍外, 類似的事情同樣在發生。
有的是「叮咚」的消息提示音, 有的是震動，有的甚至只是在屏幕上悄無聲息地彈出消息推送的窗口……但無論是哪種方式，只要攜帶者的手機收到了《舊日高塔》的上線提示，這些「人」——或者現在只能稱他們為構造物了，都無一例外地低下了頭。
他們不再注視自天穹降臨的神明，而是蠕動起膠質狀的身體，從體內掏出自己的手機——這些手機原本是放在褲兜或者挎包中的，但由于隨身的穿戴都和身體一起溶化成了黑色的膠質，如今也就被包裹在了「身體」內部。
是的，它們身上的一切都已溶化，除了手機，準確地說，是安裝了《舊日高塔》的手機。這些手機不僅沒有溶化，而且完好無損，信號滿格，就連電量也變成了100%——只等著人點開《舊日高塔》的圖標，玩上一把。
絕大多數的人也是這麼做的，一個想法就像一只狡猾的蟲子，莫名其妙地鑽進了腦中︰
「不管怎麼樣, 先玩把《舊日高塔》再說吧！」
這個想法是如此強烈，揮之不去，更無法將它無視。
于是，「人」們笨拙地蠕動著自己的新身體，分離出幾條盡量細的膠質，嘗試著點擊起屏幕。
又過了一會，結晶體的腦袋一個接一個地震動起來，那是玩游戲的「人」在「說話」，盡管沒有人能理解它們在說什麼，但如果仔細觀察，依然可以從震動的頻率上發現一些規律︰
震動頻率高且急促的，往往都抽中了新上線的角色「暗騎士」；震動頻率適中的，大概率是壓根不踫新角色，只體驗游戲內容的「零氪黨」或「等評測黨」；至于抽卡翻車那些，基本上呈現兩個極端，要麼瘋狂地震個不停，要麼如同死了一般，過好久才有氣無力地震一下。
各種各樣地震動聲響匯聚在一起，響徹了海淵市的大街小巷。
按照蘇沙與玄劍宗的協議, 只有海淵市範圍內《舊日高塔》具備模因的功能，東海盆島其它區域的則不具備。這一次很幸運，海淵市作為盆島中最靠南的城市，絕大多數能看見古老之核的人，都集中在這里。再往北，古老之核便落在了地平線以下，不再能夠被看見。
另一方面，海淵市也是玄劍宗推廣《舊日高塔》力度最大的地方，經過幾個月游戲廣告在各種渠道的狂轟亂炸，在加上游戲本身的良好口碑，就連許多不玩游戲的人也安裝了《舊日高塔》，至少嘗試著玩過一次。
正是這個的舉動，救了它們的命。
哪怕是過去不感興趣、甚至討厭這個游戲的人，只要手機上還安裝著《舊日高塔》，也在這一刻玩起了游戲，不再注視天空中的神明。
當然，也有個別極度討厭《舊日高塔》，也就是網上俗稱的「塔黑」，同時意志又特別堅定的人，即使拿出了手機，也憑著本能般的厭惡抵制住了點開游戲的……它們的手機在不久後溶化，和它們的身體一樣，變成了不定形的膠質。而這些「人」，也在不久後再次抬起腦袋，狂熱地看向古老之核。
晶體震顫發出的嗡嗡聲在不久後逐漸消失，海淵市的人類，開始向兩個不同的方向變化。
大約百分之15%的人從未玩過、或極度抵制《舊日高塔》，它們仰望著天空中的神祗，四分五裂的臉漸漸月兌落，露出完整的、翠綠色水晶般的結晶腦袋，下一刻，這些腦袋從不定形膠質的身體上分離，緩緩上升。
如果有旁觀者，此刻便可以清楚地看見，在這些腦袋的下方，還連接著一段呈「S」形扭曲的細長晶石，那原本是這些人的脊柱，如今卻像結晶腦袋延伸出的一段尾巴。
成千上萬的結晶腦袋，帶著同樣結晶的尾巴，如同一只只氣球，無視地球的引力，緩緩向上飄起。
作為東海盆島的前幾大城市，海淵市的人口超過了一千萬，因此，即使僅有15%的比例，其絕對數量也超過了一百萬人，再加上海淵市周邊、未被《舊日高塔》模因覆蓋到的零散居民，最終，大約兩百萬只「氣球」飄上了天空。
它們因古老之核的吸引而升起，卻沒有直接飄向天空中的神祗。盡管那猙獰的山脈和龐大的多面體看起來仿佛近在眼前，可實際上，祂處于南部海域的上空，與海淵市的距離超過了兩千公里。
這個距離對「氣球」來，實在太遠了。
因此，它們在向上飄升的過程中自發分組匯聚，如同一片片訓練有素的鴿群，如果有人能夠數清它們的數量，就會驚訝地發現，每一群氣球的數量都是完全一致的——
3125只，也就是5的五次方。
可氣球的總數量並非3125的整數倍，按照這樣的規律編組，最後總會多出來一些……
那是一個在古老之核看來毫無美感的數字，作為一個神明，祂自然不可能連這種程度的精確性都無法把握，蘇沙擴散的模因固然對可收割的總量造成了影響，但並不能夠影響精確的數值。
——
天空中傳來清脆的破碎聲，就好像有人將一件脆弱的水晶杯子敲碎，這些破碎聲從各處響起，但由于彼此完全同步，听起來就像只有一聲。
在這響聲中，數萬只「氣球」同時破碎，結晶腦袋分裂成數塊，無法再飄浮于半空，向著下方自由落體。一時間，海淵市上空下起了一陣由支離破碎的晶體塊組成的雨。
——這些都是沒有感染E-064號模因的人類，作為祭品，它們使用起來不太方便，因此被古老之核丟棄。
排除掉這些「雜質」後，天空中氣球的數量變成了1953125只，它剛好是3125的625倍，或者說，剛好是5的九次方。
這個數字，完全符合古老之核的要求。
天空中的氣球很快形成了625個集群，每個集群中氣球的數量都是3125只，一個不多一個不少。集群的形狀也由一開始的毫無規則，變成了標準的正五邊形。
當最後一個正五邊形組合完成後，所有結晶腦袋同時亮起了光芒，翠綠色的光芒在集群內部勾連，以一只只結晶腦袋為節點，勾勒出一張規整的網格。在這片網格中，結晶體飛快地分解，化為細如塵埃的粉末，融入光線構成的五邊形格柵，轉眼間，195多萬個結晶體大腦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片散發著光芒的五邊形，它們以各種角度懸停在天空，如同被神明隨意拋灑的閃亮紙片。
下一瞬，光芒熄滅。在原本的位置上，厚度甚至小于普朗克長度的黑色剪影緩緩浮現，那些原本是人類的結晶體腦袋並沒有消失，相反，它們聚合在了一起，每3125個為一組，成為了更高維度的構造體。
盡管這種構造體的實際結構異常復雜，可它在三維空間上的投影極其簡單——這就是如今在天空中的，邊長為精確的156.25米的正五邊形剪影。
625片剪影在天空中懸停了兩秒，接著，開始朝著古老之核的方向移動，它們的速度一開始很慢，但很快便加速到超過100馬赫的速度，但即使如此，它們也沒有引發與大氣層摩擦的火光，更沒有激起音爆，因為在這個維度上，它們只是一片片沒有厚度也沒有質量的影子。
轉瞬間，海淵市的正上方，重新恢復了干淨的模樣，秋季的天空清澈而美麗，如同一塊淡藍色的水晶。
但在這座城市中，已經沒有人再仰望天空，所有「人」都在做著同一件事——低著頭，捧著手機，心無旁騖地玩《舊日高塔》。
它們的身體，正發生著另一種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