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德抹一把汗，從屋子里出來，跟陸海濤要了根煙，蹲在走廊上深深的抽了一口。
這一口，一支煙直接去掉一半。
好家伙，他使出吃女乃的勁才把這一場戲帶下來，總算是沒丟了自己這張老臉皮。
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
外人看來，他之前跟顧長安演的不過是一場戲，等制作出來放到銀屏上，最多也就得個評語︰演的不錯，好看。
但這個評語的背後，除卻其他工作人員的付出，就是兩個演員的極盡能力的較量和配合。
姓顧那小子入戲很快，而且拿刀那一瞬的壓迫感十足，這股壓迫感他要是頂不下來，那下面的戲就沒法帶。
但這出戲他又不能用強力對抗的表演去反壓，因為不附合劇情。
他要做的是化解許青那股壓迫感和猙獰的戾氣，太激烈不行，太軟更不行。
那麼唯有轉移注意力，這個轉移注意力可不是一些普通人認為的把鏡頭轉移一下就轉移的。
其一，這個地方是兩人的對手戲，鏡頭沒辦法轉移。
另外，顧小子那種靜態緊繃壓抑的顛狂感，已經先一步烙在觀眾的腦海，他要轉移注意力，那麼他這一段表演一定不能比姓顧的小子演的差，甚至要想反壓就必須更好，更吸引觀眾注意。
所以拿酒杯，開酒瓶這一段他是使出渾身解數的，演完這一段，他都有一種月兌力感。
已經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挺好，有一種暢快淋灕的滿足感，而且更暢快的是，姓顧的小子接的住啊。
他的演技一直在這里，那為什麼常常沒有這種暢快的表演，那是因為他不敢太飆啊，飆狠了，對手接不住，那就漏了。
所以，演戲決不是一個人的事情。
「怎麼樣，明天去寧城，一起去轉轉?」陸海濤邊抽著煙邊問李明德。
寧城那邊李明德的戲早拍完了，不過一起去轉轉，對劇組有好處的。
「不去了，累，老骨頭不想折騰了，今晚一起吃個酒。」李明德道，他的戲幾乎已經算殺青，最多也是到最後看有沒有需要補拍，到時劇組通知再過來走一趟，要不了多少時間。
「成，算是你的殺青宴。」陸海濤呵呵笑道，兩人私下關系也是不差的。
「對了，叫上那小子。」李明德沖著顧長安的方向抬抬下巴。
「怎麼，看上啦?」陸海濤打趣。
「什麼叫看上啦，年輕人踏實，多久沒看這樣的了，一起吃個酒，算是認識認識唄。」李明德沒好氣。
「成。」陸海濤哈哈笑。他哪還不曉得，這叫見獵心喜，一些老戲骨見到不錯的年輕人，喜歡拉一把。
也正是這樣，才有傳承可言。
……
顧長安從更衣室出來，就踫到了崔婷。
在顧長安跟李明德這場戲之前，是崔婷飾演的葉霞跟父母吃飯，三人聊到大河制造廠下崗，以及跟許青婚事的事情。
這場戲拍完，就是拍顧長安跟李明德這場戲。
因著好奇，崔婷沒有離開，妝都沒太卸，就跟人一起站辦公室外面看這場戲。
看完這場戲，崔婷心底有些涼颼颼的，覺得脖子上架了把刀的感覺。
有一個專門的詞匯叫引頸就戮。
當然了，這樣形容是有些夸張的，但崔婷倒是真有點沒底，之前葉霞父母跟葉霞聊大河制造廠下崗以及跟許青婚事的戲，她就NG的好幾回，而顧長安跟李老師這麼長一段，一條過，而且不管是張力還是承接，顧長安都給她一種游刃有余的感覺。
這由不得她心不打鼓啊。
明天在寧城的，那絕對會是一場攻堅戰，但就算有些沒底，崔婷也是不服輸的，她因為外形不夠靚麗，所以，四年的學習全鑽在演技的打磨里面，微電影的最佳女主演沒點東西怎麼拿得到。
憑著這個，她也不應該怯。
崔婷倒也穩住了心神。這會兒就笑哈哈的沖顧長安豎豎大拇指︰「了得。」
顧長安倒有些不好意思，笑笑︰「是李老師帶的好。」
是的，這場戲從李明德彎腰去拿酒杯開始，一直是由李明德在帶節奏，顧長安只是隨著節奏表演，這個認知還是顧長安在更衣室時才明白過來的。
在表演時，顧長安沒有一絲被帶節奏的感覺，他只是憑著自己對情節和現場節奏去表演。
等到更衣室時，他把之前的表演理了一遍，這才發現整段表演一直是李明德在前面帶，但厲害的地方是，李明德雖然帶了戲，但卻沒有一絲帶戲的痕跡。
這種感覺，用一句詩來說叫潤物細無聲。
所以，整段表演下來，顧長安感到的是一種承接的舒服。
「顧長安，休息一下，一會兒過來吃個飯，虞記私廚。」這時，遠遠的陸海濤朝顧長安道。
「好，曉得了。」顧長安點頭道。
「陸導，有我的份沒?」正準備離開的崔婷伸長脖子笑嘻嘻的問。
「你願意就過來，今晚這一頓算是李老師的殺青宴。」陸海濤笑道。
「那我肯定來。」崔婷肯定的說，又轉頭跟顧長安約好︰「一會兒我們一起過去。」
「好。」
顧長安點點頭。
……
晚飯時間，虞記私廚，一間小小的包廂，就四個人，分別是李明德、陸海濤、顧長安、崔婷。
「李老師，我敬你。」候著李明德吃過菜後，顧長安就起身端著酒杯敬酒。
「坐下，坐下，就是幾個人聚聚，閑聊，不用這樣正式。」李明德揮揮手，隨和的很。
陸海濤也拍拍椅背，示意顧長安隨意。
顧長安也就坐下，繼續跟李明德踫了一下，然後一口而干，笑笑︰「只這一杯，下不為例。」
李明德沒好氣的點點手指，但小顧這樣敬他，他心里還是高興的，手中的酒杯也一口而干。
「講是客套，實際是饞酒，小崔吃菜，別理他們。」陸海濤這年紀最是練達，一句打趣，氣氛就很隨和。
「陸導，我也有些饞酒了，我敬你一杯，你隨意。」崔婷這時也端著酒杯一口而干。
陸導這一下倒被自己的話給將了，不由好笑︰「長江後浪推前浪，現在的後輩不可小瞧。」
于是也端了酒，倒沒有一口干，只飲半杯，然後示意崔婷吃飯，又說︰「小崔，跟你講個事情，網上一些傳言不要太當真。」
「陸導是指……十八春的女主演的事情……」崔婷試探的問。現在網上有關于她的消息，就是有關《十八春》女主演的。
「對，那個雖然沒有定下來，但你的可能性不大。」陸海濤道。陸海濤是東方影視的導演，這內情自要清楚幾分。
崔婷先是愣了一下，網上傳的沸沸揚揚，她不可能沒想法，但陸導今天提起，她也就明白了。
便認真的點點頭︰「嗯，曉得了，我清楚的。」
「清楚就行，來吃菜，這是滬市本幫的腌篤鮮，味道最是咸鮮，嘗嘗。」陸海濤招呼崔婷吃菜。
虞記私廚主打的就是瀘市本幫菜。
今天幾個菜，腌篤鮮、白斬雞、扣三絲、油爆河蝦、八寶辣醬、青炒菊花菜多是這一類。
顧長安舀了一勺湯，吃腌篤鮮，顧長安最喜歡喝湯，特鮮。
李明德吃了一塊白斬雞，然後也跟顧長安聊了起了一些表演問題。
「我在來之前還看了《緝凶》的那個宣傳片，甚至包括Z省生活頻道《記錄》欄目那個關于群演的記錄片，你其實是拋開自己，全身心的去接受和感知角色人物的故事和情感，然後借情感反饋自己，達到自己于角色相融，對吧?」
「是的。」顧長安點點頭，然後遲疑了一下問︰「是有什麼不對嗎?」因為他感覺李明德還有後話。
夢里那個人就是這樣演的。
「沒什麼不對，演戲就是要有這樣的精神，只是你做的更徹底，你是完全放空自己去容納角色。說實話，堅持體驗派的演員多了去了，但做到你這樣徹底的有沒有我不知道，但我沒見過。」
李明德說著，夾了一口菜又繼續閑聊︰「你這樣做能更快的融入角色，更深度的激發角色的情感。但有兩個缺點。第一個，可能會戲火人不火。當然，對于我們做演員的來說，演好戲是主要的，火不火那個靠玄學。但另一個缺點卻是致關重要的，你現在還是特約，接觸的都是小角色，拍攝時間短，對于角色來說，你是入得快，但也出得快，這樣對你本身也就沒什麼影響。但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做主演，一個片子有可能拍一年兩年，到那時，你還能分得清哪個是角色，哪個是你自己嗎?」
顧長安愣了一下，他還真沒想過。
他接一個戲，演一個角色，首先想到的是怎麼把這個戲演好，自然極盡自己的能力。至于其它，他真沒想過。
畢竟這個問題目前來說，對他並沒有造成什麼困難。
但隨後，顧長安倒是想到他演小偷吳曉海時，因為太過貼切小偷吳曉海的形象，弄的小區的網格員都在打听他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李老師，那有什麼好法子?」顧長安特虛心的求教。
「好法子談不上，這東西有的人可以完全沒事，有的人就深陷其中常常不能自拔。所以，沒定數，不過有一些經驗罷了。總的一點，除了對演技本身的深挖，以及自我的堅守，就是你要找到一個‘錨點’，這個錨點跟你本身緊密相連，以後只要一想到，或一接觸這個‘錨’，你就會迅速回到現實，就類比一個觸發器一樣。」
李明德說著，又夾一口菜嚼著︰「也就提醒一下，你今後注意一點也沒多大問題。」
李明德的神態輕描淡寫。
顧長安卻曉得人家是真看重自己，要不然，也就一場戲過的接觸，人家犯得著又邀一起吃飯，又說這些。
顧長安又給自己斟滿一杯酒，雙手捧著酒杯︰「李老師，我敬你。」
李明德這回倒沒說什麼，舉起自己身前的酒杯，他看出來了，這年輕人懂自己，不覺得他這老家伙交淺言深，就知足了。
席散，各自道別。
站在虞記私廚的路燈下，顧長安沒有馬上走，而是吹吹風，他酒量不算小，但喝不慣急酒，慢條斯理的喝能喝不少，但急酒的話，兩三杯就酒意上涌了。
吹吹風，散發一下，同時也還在想著‘錨點’的事情，因為突然有個念頭進入他的腦海。
就是夢中的那個人。
那個人雖然是在夢中，但夢醒就是現實。
當然，想是這樣想，畢竟正如李明德老師所說，現階段因為角色的戲少，拍攝時間短，影響並不大。
這事以後再看看了，倒也有些趣味。
崔婷這時從邊上路過，看到顧長安，突然道︰「走走。」
顧長安想起吃飯的時候，陸導給崔婷的提醒，當時這位姐姐挺穩的，現在看來情緒終究還是有些低落，于是道︰「好，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