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霜小樓後山,因今年春天連日飛雪,更添幾分清冷。
白色的世界中,依稀能看到兩道人影對立,相同的白衣白發白眉白膚,在雪景中依稀難辨。
「別某倒是有些時日,未見秋霜兄的星宿劫了。」
詩賦化現,長刀斜提,立于雪地之中的別小樓感嘆道。
似鬼谷縱橫這種傳承已久的大勢力,自然有其相對應的底蘊,總是會知曉許多其他人所無法知曉的細節,哪怕像別小樓這種無心墨鬼世仇之人,都不得不贊嘆一派之底蘊。
昔年四脈聚會之時,首先便是核查籍貫,以確保各脈傳承的完整性,之後才是抱團交友,兩人亦是自那時相識。
雖非同宗,卻是同族,論刀,論劍,論武,拼酒,再加上身份同為鬼谷四脈之一,身體上還帶點同病相憐,時間久了交情自然便有了。
「對小樓你之刀法,我也甚是懷念啊。」
話語落,只見白秋霜手中權杖一轉,化成一口修長的金色利劍,劍鍔上瓖嵌著六顆寶珠,正反面分別纂刻著十二時辰字樣,鋒銳的劍刃也分為十二截,形似魚骨又似鋸齒,銳利無比。
不管是九界亦或者苦境,江湖都不是單純的打打殺殺,而是真正的人情世故。
不同的人會因為各種原因,從而組成不同的交際圈,而交際圈產生之後便需要去經營,去維持。
墨家九算是如此,鬼谷四慧亦是如此。
江湖之大,能人輩出,世家,門派,更是不計其數。
若無相應身份,想在這江湖出人頭地,便需要會做人,懂事,等資歷混夠了,自然就是有名的俠客了。
比如說他面前這位,都說遙星公子交友廣泛,但給他上貢的門派亦不在少數。
而白秋霜自身,雖然跟滅族差不太多,但也是實打實的戰朝白起之後,修有鬼谷派完整的陰符經傳承,所以昔年才能牽頭重聚鬼谷四脈。
星宿劫乃是他當初自閻王鎖手中,將歲月輪取回後重鑄而成,作為他這一脈的傳承,以及當前身份的配劍。
象征叛天族難以逃月兌的宿命,以及「歷代先祖」開拓未來的信念。
這是一場角色扮演游戲,在缺支兵刃的前提下,他總不能把末日神話之流拎出來犯規。
同樣,類似的兵刃他在九界投了不止一支,這江湖除了秘籍就只有神兵最是害人,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而所謂的智者,亦不過是靠彼此的信息差距,進行算計、排布、推斷。
神蠱溫皇能靠已有信息,將槐生淇奧的身份進行他認知中的合理推斷,便是因為他掌握了天下風雲碑之中的關鍵信息。
但信息終歸是會騙人的,他所看得到也只是背後之人想讓他看到的,但因為信息的差距,如今的他只能確定可能性最大的結果。
當時間逐漸往後推移,當他收集到更多、更詳細的信息,他便會將如今的推斷逐漸推翻,因為智者會考慮的更多,會反復進行論證。
哪怕他最初的判斷,在背後之人眼中便已經是正確答案,但,誰讓他是智者呢?
就像凰後在書中暗喻過往發生的事情,就像北競王用九真一假的典籍算計苗疆,就像神蠱溫皇自己都留了一份似是而非的信息,白秋霜既然掌握有更全的信息,自然會做出相應的動作。
他這一脈,畢竟是真實存在過的,只是位置與關鍵信息與從前略有差距。
但有這些也足夠了,智者最擅長的,便是胡思亂想,或者說,腦補。
他們更願意相信自己推斷出來的結果,哪怕在此之前,有人已將正確答案,拍到了他們的面前。
「請。」
「請。」
一聲請戰,一聲啟戰,清風帶起片片雪花的同時,只見分持刀劍的兩人,宛若兩道白光,以肉眼難辨的速度掠身而出。
哪怕不運真元,叛天族的肉身相較于尋常人來說,亦是強大太多太多。
叮!
刀劍交擊,身影交織,劍抽掃,刀縱橫,拳掌交接,各有往來,眨眼之間,百招拆過。
隨即,在不絕于耳的兵刃激鳴聲中,兩人身形交錯而過。
下一瞬,卻是同時回身,縱斬斜切。
鐺!
刀劍再交擊,兩人手中兵刃劇震,發出刺耳錚鳴之聲。
「呼∼天地劇變至此,別某反而有些慶幸,自己未像秋霜兄這般身負異能了。」
「哪怕沒有顯性之異能,叛天神力所帶來的增幅,亦足以讓你之能為遠超普通人族。」
「秋霜兄之心疾如何?」
「還是老樣子。」
與心疾相比,夜盲癥也不過是小病,起碼算不得絕癥。
而且也不能說沒有異能,只是異能作用的所在不同,比如這強悍的力道,可不是尋常族人能擁有的。
而且在天地劇變的當下,血脈越古老,受益越早、越快。
「再來?」
「繼續!」
一擊即分的兩人再度交鋒,攻勢雖是刁鑽,手上卻都留有余力。
進步逼近,白秋霜手中劍鋒遞出,直向胸膛刺去。
別小樓不閃不避,手腕一翻,豎刀格擋,以詩賦卡在星宿劫劍鋒的鋸齒之中,將其蕩開,隨後刀鋒一轉,向咽喉橫切而去。
白秋霜握劍之手一松,手臂一沉,反手接劍,以劍柄格開刀鋒之後,以相同之招回敬。
卻見別小樓身形後仰,避過劍鋒同時,手中長刀上撩。
身形微側避過刀鋒,不等別小樓變招,白秋霜縱劍斬落。
身形尚未復位的別小樓以長刀為助,向後撤出三尺,隨後身形復位,持刀再攻。
刀意內斂,劍意收縮,一招一式之間,是返璞歸真,是最原始的拼斗,亦是那源自叛天族血脈的強悍肉身之間的交搏。
雖未運真元,奇招妙式卻是連綿不斷,方圓三丈之內的落雪,盡被磅礡氣勁一掃而空。
刀,大開大闔,由繁入簡,如泰山之重,卻又有流星之快。
劍,無常無定,絕形絕影,如人心難測,卻又似天意渺茫。
刀劍交鋒同時,兩人拳腳亦是動作不停,或化劍,或化刀,或拳或腿,或掌或腳。
插招換式之間,竟是一時難分軒輊。
突然,別小樓率先動作,行破局之法,卻是右手松開詩賦,隨後身形一閃運掌而上。
白秋霜以星宿劫之劍刃一攪,將兩口兵器擲去一邊,同樣運掌應招。
隨著兩口兵刃沒地三寸,兩人竟開始以快打快,掌快,身更快。
從昊日當空到日薄西山,兩人兵刃拳腳數度輪替,卻是始終勝負難分。
如血的殘陽,似是在預示著什麼,黑夜臨近,昭示著兩人勝負將分。
「秋霜兄,下一招便是勝負了。」
「可以,再打下去我就要撐不住了。」
刀劍再交擊,兩人各自震退,一言既定,兩人不再保留。
氣勁交鋒,將方圓數百丈的飛雪掃滅,驚世絕倫的招意竟使天色再暗三分。
「縱橫訣?十步殺一人!」
「一斬風月人不留!」
叮!
兵刃交擊,盡化刀光劍影千萬流,氣勁激蕩,使得平地驚雷乍起,身形交錯而過,引得狂風呼嘯,卷起雪花漫天翻飛。
須臾之後,風止,雪落。
「哈∼卻是秋霜兄更勝一籌。」
「畢竟是先天絕癥換來的能為。」
兩道挺拔身姿屹立,皆對勝負不太關心,又不是敵人,切磋論武,痛快就足夠了。
「等見到逍遙兄之後,還要勞煩秋霜兄代我們夫妻向他問好。」
「哈∼好說,請。」
「請。」
將星宿劫化回權杖,白秋霜套了件外袍之後便離開了埋霜小樓。
切磋論武只是附贈,他此來主要目的還是維持一下交際,順便交換一下情報以及接下來的方針。
如今可不是十多年後,那個幾乎所有人都開始修身養性的時代。
現在的眾人,雖然嘴上說著針不針對墨家不重要,但耐不住鉅子先生做人失敗,得罪的人有點多啊。
比如說當初坑了李劍詩一手大的,就對方現在能跟自家妻子玩到一塊那脾氣,知道了是誰在背後運轉算計,還能慣著他?
他相信,此番海境之行會相當精彩,而在此之前,他需要先把閻王鬼途那邊的事情,徹底處理完畢,留著一個不受控制的閻王翎,終究是個後患。
掐算了一下時間後,白秋霜沒有選擇回居所,而是將外袍上的兜帽拉起,隨後以術法遮掩身形,慢悠悠的向著十殿陰曹的方向走去。
這一走,便走了數天,沿路甚至有听江湖上的人說,前幾日某個方向傳來劇烈震動,疑似有高手在交手。
直到第十日,才到達目的地。
陰風慘慘,帶來濃重的血腥味,舉目四顧,鮮血將泥土染成了黑色,斷肢殘骸更是隨處可見。
象征著閻王鬼途又一次被毀滅。
真元一動,竹筏越過鬼途,直達十殿陰曹,鼎中火光燦燦,斷壁殘垣已被情理完畢,十張帷幕盡皆暗淡,唯有釣煙波在案台之前守護閻王翎。
「參見主人。」
「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嗎?」
「閻途十部之中,包括另一位主人在內的五位被天刑道者斃于掌下。
其余四位重傷,雖提前飲了亡命水,如今反噬亦快到來,怕是抗不過去,詳情如此」
釣煙波將此番行動的始末,向白秋霜盡數稟明。
「海境那邊呢?」
閻王鬼途的覆滅,表示欲星移在最近這段時間就會到中原,墨家十杰即將匯齊,開始走上一條喚作理念之爭的不歸路。
而海境那邊,也該起浪了。
「一切順利,已經派遣了一批精銳前往。」
「嗯,為我護法。」
話語落,白秋霜將案台支架上的閻王翎取下,隨後盤膝而坐,將其抵觸在眉心,尖端有一支細針伸出,微微刺入。
徐福的意識與記憶能覆蓋他人,自然也能被他人覆蓋,吞噬與同化都是雙向的,他當年的時候便試過,而且得以功成。
這次要做的事,也不過是比當年更精細一些。
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意識空間化作末日神殿的樣子,兩道身影分立其中。
「你是誰?」
兩人見面的這一刻,意識與記憶的同化便開始了,然而兩人同化的記憶,竟是一模一樣。
「我是你。」
一個很簡單的辯證關系,對白秋霜而言這並不重要。
「你不是我。」
然而徐福卻是越來越心驚。
「但我是你。」
相較于現在的徐福,白秋霜還比他多了近十年的記憶。
「你不可能是我!」
「呵,但我能是你。」
閻王翎所帶來的意識覆蓋,不止是覆蓋,更是復制,每一個被閻王翎覆蓋意識的人,都是徐福。
每一個徐福,會因為身體經歷不同,走向不同的方向,最為明顯的便是絕命司與白比丘。
只有絕命司與白比丘時,兩人因為分工不同,在一定時間之內尚能共存。
但絕命司這個存在如果數量變多,便會為了證明彼此的存在而互相吞噬,他們都是徐福,可惜徐福只能有一個。
意識空間,氣勁踫撞,拳掌交擊,如多年之前那般,兩人都選擇以相同的方式來爭輸贏。
可惜,一切都不同于當年了。
現在的白秋霜對徐福太了解了,而且實力也比當年強太多,哪怕如今身在局中。
「天斬!」
………
「呼∼」
一口濁氣吐出,白秋霜緩緩睜開雙眼。
意識空間雖然過去了挺久,但現實中只過去了不到一刻鐘,就在這短短的一刻鐘,他將閻王翎捏成了自己想要的形狀。
白秋霜不可能放任一個不受控制的絕命司存在,更不可能復制一個自己出來,基于這個前提下,往後被閻王翎覆蓋出來的人格,雖然還是絕命司,或者說雖然還是徐福,卻是受他操控的。
若說原本的閻王翎是個u盤,那如今便升級成了媒介,白秋霜掌握有絕對的權限,只有這樣他才能放心,同時把自己摘出去。
而一旁的釣煙波心里也松了口氣,若說原本他對白秋霜的信任是九成,現在便是十一成。
「接下來的話,原本的生意繼續做,那拖後腿的制度便廢除了吧,從現在開始,閻王鬼途有一個聲音便夠了。」
白秋霜一邊將閻王翎放回支架,一邊說著接下來的方針
「收養孤兒也好,培養死士也罷,接下來的計劃,我要你保證,最核心的這批精英絕對忠誠。」
閻途十部這種很像股份制的制度,簡直比墨家九算還拉胯,人家能股份制那是人家有能力,沒能力還內斗,活該一事無成。
「那亡命水的研究?」
亡命水,乃是絕命司計劃之中的重中之重。
「你當我這些年什麼都沒做嗎?現在只等藥人了,走吧,帶我去看看那幾個廢物。」
亡命水的研究,白秋霜昔年在戰朝之時便已經進行的差不多了,如今投入使用甚至都沒什麼太大的問題,但現在還不到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