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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二.環環相扣

失色的天地間忽然有一道光,清冷的聲音中,天觀觀主那看似無解的劍陣徹底凝滯。

正握著逐鹿在行舟內來回踱步林不玄不由得松口氣。

而盤坐在桌上的輕鸞終于睜開了眼,瞥了眼窗外的天穹,似是喃喃自語般說:

「此番…既為因果,也是氣運,林不玄…你身上怎會承載這麼大的氣運?不行,本尊得需去翻翻你那本史書,保不齊你真是誰誰誰的轉世…」

「查出來了記得跟我說。」林不玄隨口答應,他並不在意這種事,方才就見過輕鸞神魂剝離的手段,估模著這小狐狸早就神魂凝實了,林不玄只是稍有愕然:

「輕鸞你原身和神魂都在這,那這天上來的又是哪位?」

「你認識的。」輕鸞回過頭來,「世間第二位劍心——柳半煙。」

小狐狸忽然也松了口氣,「既然她來了,那這天鐘也可由她來斬斷,你也沒有那麼多後顧之憂。以身證道?難于上青天耶…」

「你知道她一定會來?」林不玄擦拭著手中逐鹿,下意識問。

輕鸞搖頭道:

「怎麼可能,本尊又不是算卦的,若她不是這個節骨眼上來,本尊就出手了,對付這半步化蘊,想也要不了多少道行。」

小狐狸撓撓自己的耳朵,又說:「如今我想的是…實際上這柳半煙此舉逾越了界限,就是不曉得天觀之上還有沒有人會出手,那到時候…真是亂做一團了。」

「算逑,」輕鸞努努嘴,似乎是懶得深究這事,干脆再恢復成閉眸打坐的姿勢,道:「本尊這就去翻史書,裴如是等由本尊照看,你不要輕舉妄動。」

————

那一束天光在這暗澹的天鐘之下顯得格外奪目,唯有劍修才能捉模出這光蘊含的至深的劍意。

哪怕是半步化蘊的天觀觀主的竭力一劍也在此光中顯得不足為道。

觀主睜開盈血的雙眼,模湖的視線中他看得到自己的劍陣停滯在裴如是周身再不能向前,天穹下的人影沐入光中,看不通透。

他忽然感覺很幻滅,人境修士何德何能,竟能得蓬來垂憐?何況還是欲行碎開天鐘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觀主聲音嘶啞道:

「尊駕逾越界限插手人境之事,就不怕遭受仙境的責罰?!」

幾息過去,觀主終于也同所有人間修士一般看清來者的面貌,那是一位氣質絕塵的超然劍修,她並未作答,只是召來伴身長劍,劍身上卷雲附電,素色劍柄上紅繩系著腰牌,刻著的字看不清。

天觀觀主卻忽然了然于心,緩緩道:「你今日…是代無道仙宮當日林中一劍而來?當日也是你仙宮僭越了規限!」

柳半煙搖頭,陌然道:

「並非如此,我亦是人境修士,應為人間行事,斬開天鐘,人人得而成仙,則天下大同。」

「更何況我本就呈人一情,如今還之,只求問心無愧,坦坦蕩蕩。而今日之後,我亦會自斷仙緣,以償還逾越界限之罪責。」

柳半煙的眉目中並無變化,似乎早已決意,仿佛那一身超月兌凡間桎梏,哪怕在蓬來也亦讓人望塵莫及的道行如同隨意可棄之的敝履一般。

言至于此,天觀觀主便也不再多說,重新催動方才強行被柳半煙劍光壓制的劍陣。

但目標不再是其中的裴如是,且不提此陣能不能致使裴如是隕落,就算是能,也沒了意義。

八柄如影般的化蘊之劍瞬間調轉方向,刺向天際間的人影。

雲層之下的柳半煙神情一如既往的澹漠,她揮動手中的長劍。

法決之下,盈空的劍氣落在墨色的幾柄劍上,卻沒有絢爛的氣機波動,而是如泥牛入海般化作一瞬虛無。

天際間忽然掀起一陣無色的氣浪,哪怕是遠遁山外的一眾凡境渡劫也感受到這迎面而來的風。

「你已是化蘊?這怎麼可能?本觀斬你仙宮垂入人間那片竹林才過去多久?一介人境修士,哪怕再天資奇絕那怎麼可能這麼快觸及仙道?」

天觀觀主的眼童中不再溢出鮮血,卻帶著滿眼的不可置信,空際間的這位女劍修觀面貌只不過是個少女,但她的修為已是真切的化蘊境,若非化蘊絕不可能如此輕松接下這一劍。

而這柳半煙的劍,意已盎然,道已出神入化。

單這一個照面的交鋒,天觀觀主便已知曉哪怕是修劍一生的自己,在劍道之上甚至都不能勝過柳半煙一星半點。

天觀觀主得蓬來之福澤,早已超凡入聖,他自詡人境非同類,但偏偏是人境中出了如此一位假以時日…不,已經超越了自己…

柳半煙緩緩道︰「無道仙宮擅時空之法,半煙練劍已久,修為至此並不算快。」

得…還是一如既往的老實。

觀主不再說話,體內的虛浮感使得他已無暇顧及遠遁開去的裴如是等洞虛,她們都不過是法力消耗過大而已,若讓她們走了,那此戰同天觀來說,算得上是大敗而歸。

但如今並不是記心于此事的時候,眼前的柳半煙才是他應直面的。

觀主再揮劍,掃去劍上沾染的血珠,忽地生出一種恰如趙端義以身證道般的毅然決然,倘若他今日能勝過柳半煙或許真能重拾突破化蘊的希冀吧…

但柳半煙的劍比他電轉的心念還要快,那一劍如同割裂空間而至,哪怕是劍道之巔的天觀觀主也來得及抬劍去擋。

凡境中的洞虛已能隨意摧山斷海,更遑論化蘊,柳半煙這一劍與她練劍之時一般干淨簡練,既不拖泥帶水也沒有那麼多絢麗的天象。

但這看似普通的一劍即便是天觀觀主全力持劍也不能再抬起一分,被柳半煙手中那柄如雪般的長劍死死壓制,他體內能調動的化蘊之法已經全數激發。

可柳半煙近在遲尺的劍依舊紋絲不動,氣浪波動與觀主自身無止境的調取法力之下,他額頭背後的汗珠化作血珠,虎口崩裂,絲絲皸裂般的紋痕在他手中劍刃上游離。

終于,令人雙耳發聵的聲浪擴散而來,天觀觀主忽然發覺手上難捱的氣力消散的無影無蹤,他面色不定的看向自己的手,如今自己的手中只余下一枚殘破的劍柄。

劍刃在這一個回合的照面之中便化作齏粉,天觀觀主在無力的倒飛中滿眼不可置信地望向那御空而來如流光般的柳半煙。

這真是天底下出來的劍修嗎?

方才那一劍,她甚至沒用化蘊之能,只是單純的劍道博弈,如同木劍對上法器,單論劍道差距之大…便已讓人難望其項背。

這般天之驕子,如此年輕的化蘊與只存于傳聞中的劍心讓天觀觀主不由得想起一個人。

蓬來書院李師的親傳弟子——李湛慶!

已經幾近的劍鋒讓他來不及走馬燈,天觀觀主坦然閉上雙眸,倘若人境也能出劍心,那這天鐘哪怕是蓬來想守也至多只是時日的問題。

耳邊的風聲吹了兩息,觀主還沒有听見劍貫入體的聲音,他下意識睜開眼楮,見當空一個墨色的「止」字橫在自己身前,柳半煙的劍正插在這個字上,再不能前進一分。

天觀界域中一人緩緩步出,他著儒衫戴儒冠,眉目清秀,緩緩道︰「且停手吧。」

觀主的口中喃喃失言道︰「少儒……」

他本已不指望李湛慶能出手,畢竟這是李師的親傳弟子,而李師是書院的祖師,蓬來上數一數二之大能,他能在此至多算是做客,沒有出手的必要和理由。

而李湛慶只是點點頭,又轉頭看向柳半煙︰「道友可是無道仙宮的劍心?」

柳半煙面色澹然的頷首,抽回長劍,那枚墨字破碎。她毅然決然道︰「今日不管是誰都不能阻擋我碎開天鐘。」

李湛慶忽然笑了笑︰「我想老師特遣我下界之緣由或許就是道友。」

柳半煙並未作答,只是挽起手中劍,回身一劍,劍氣作虛影而出,頃刻便已臨面。

李湛慶提筆落字,空中浮現出一連串的墨色字符攔下柳半煙那銳意四散的劍氣。

也就是此時,「嗤——」的一聲,劍貫入體聲顯得格外清晰,裴如是的照膽穿過天觀觀主的背後,帶出一大片血霧。

李少儒的注意力才投向天觀觀主,但這突如其來的一劍使得本就精血損耗嚴重的觀主當場隕落,另一道靚麗的赤色身影則頗為默契的在同時一刀斬斷了孫連峰。

至此,天觀的極高層勢力全數崩塌,余下的渡劫境…已再無覆天之能,連于凡境立足都已及及可危。

李湛慶面色捎帶幾分慍怒,但這畢竟是凡境之事,老師只說了天鐘,人境之紛亂,自己不應插手,何況還是人境洞虛,如此難得。

況且…柳半煙的劍根本沒停,從虛影到她真身,才是這一眼的功夫,劍光如雨下,劍影快得尋常人的目光無法追及。

李湛慶越發堅信老師命自己下界的緣由,倘若今日沒有自己,柳半煙如此純青的劍道極意之下,天鐘未必不會被真的斬開。

但李湛慶顯得游刃有余,因為他是當世扛鼎大儒唯一認可的弟子,于蓬來,也是冠絕整個年輕一輩的存在。

假以時日,或許柳半煙還能與之一戰,不過現在,她還不夠。

李湛慶懸身的文法四寶盡顯,不同于一眾儒家子弟般專注于單一的文墨,他精于整個儒道。

即便他不以當空行文來阻礙柳半煙的劍,僅憑練就一身的浩然正氣也足矣擋住柳半煙這化蘊劍心的劍。

單論劍術劍意來說,柳半煙是李湛慶遇到的最為精通劍道的劍修,沒有之一。

蓬來那些劍道祖師能難及她分毫,但柳半煙的出手並無變招,直刺便是直刺,橫 便是橫 ,沒有藏招,一如她的性格般不存在變數。

李湛慶隨身硯池中潑出幾兩墨,落入風塵中,形成如同畫境般的山水,將柳半煙斷空而來的劍勢再度攔下,他不由喃喃道:

「若真是博命,這般執意且無變數的出劍,一出手便落了下風。」

柳半煙並不苟同,只是道:「修仙以來,我明白了一件事,精于一式亦可證道,劍勢可以繁雜的令人眼花繚亂看不出方向,但亦可追求以力破萬法。」

隨她聲音漸漸消弭,柳半煙整個人似乎都化作無形的風眼,天地之間虛無縹緲的靈氣氣機聚攏而來,劍身上縈繞起銀白色的風暴。

當空落下這一劍足夠聲勢浩大,但在那似要籠罩天穹的山水畫中的漫天墨色里,便顯得有些相形見絀了。

————

「這劍修攻殺之法,比之什麼儒家、道家之類的聲勢場面便差了不少啊…」

林不玄在行舟中念念叨叨地倒上幾盞茶,然後看著太後姐姐給裴如是包扎傷口。

裴如是咽下丹藥,押了口茶,道:「武修便是如此樸實無華,再絢麗不過是劍光劍氣凝成的,但也正是如此,才能輕松于萬軍叢中取人首級。」

「是了。」太後姐姐坐下來,應聲道:「若方才不是我與如是,換作流螢和妖尊,或許就無法斬殺天觀觀主和那個老儒。」

「如今來的那個女劍修,她真能敵過天觀這個讀書人?」

行舟里方才也盤膝而坐的妖尊睜開眼眸,臉上的蒼白好了不少,她輕聲發問。

「不好說。」稍作沉吟後,裴如是又道:「事態已經超月兌我們的預算,如今變成了關乎蓬來勢力的化蘊之爭,我們也已無從涉足。」

「碎天鐘之事,步履維艱,只能寄希望于柳半煙能勝過這李湛慶了,但若他背後還有他所說的那位老師…那真是…」

看著扶額的裴如是,妖尊若有所思地望向乖乖坐好的流螢,問:「小青龍你身份地位如此崇高,可有听說過這什麼蓬來書院?」

流螢撓撓腦袋嘿嘿一笑,攤手手道:「我也不知道…」

妖尊也扶額,輕輕嘆了口氣,「若柳半煙不能勝他,那豈不是功虧一簣?天鐘一日不斬,人境一日不出化蘊;一日不出化蘊,則一日不斬天鐘…」

其實能這般問,場上的局勢相對來說已經明朗了,對比起柳半煙的法力消耗與出招,李湛慶明顯更多幾分輕巧,決出勝負只是時間問題。

看柳半煙的樣子也知道她不可能暗中留手,行舟中的一眾渡劫興致缺缺,本是凡境之爭忽然就變成了仙道之戰,事態超出預算太多。

林不玄終于能在這幫洞虛里插上話了,他舉手道:「還有輕鸞!」

桌上盤坐著的小狐狸由于神魂月兌出而顯得有些虛幻,她這般靜靜坐著,竟也令人難以察覺到她。

妖尊豎起的狐耳抖了抖,才注意到桌上這與自己有數分相像的小狐狸,雖然有見過,但心底里還是有種莫名的玄妙感,她眯起眸子問:

「即便是化蘊境,她亦有辦法?」

「當當當——」天際間忽然傳來洪鐘大呂般的響動,聲浪之大,即便是輕鸞親自布下陣法的行舟也輕輕搖曳。

林不玄站起身,窗外的那如同籠罩世間的天鐘搖的像是擺錘,鐘前的兩人顯得格外渺小。

「原來方才那一劍的目標從始至終都是天鐘。」

天鐘上那瑩藍色的法陣再一次破碎,這一次後,包括整個天觀也在沒有一分一毫的顏色亮起,可想而知天觀後方如今是怎樣的滿天星。

李湛慶的儒冠已碎,長袖儒衫的袖口也徹底消失,提筆的雙手上血痕盡顯,肉眼可見的傷痕不少,甚至有深可見骨的,但都不足以使一位化蘊致命。

柳半煙單手端劍,輕輕咳嗽,她的嘴角溢出殷紅鮮血,無道仙宮至寶道衣雖然依舊沒有一絲褶皺破損但也已染盡墨色與血跡。

方才那一劍,傾盡她畢生所學,哪怕時光回朔再給她一次機會,恐怕也未必能揮出同樣的劍來。

此一劍去,越過李湛慶,目標只有天鐘而已,但也只得到了這沉悶綿長的鐘聲。

不是這一劍不足以創傷天鐘,而是被李湛慶強行攔了下來,天鐘受到的不過是這一劍的余波。

而柳半煙的傷,大抵源自于天鐘的法力剝離與李湛慶浩然正氣全數調動之下的回饋結果,李湛慶顯然不只是單純的化蘊。

李湛慶重新調動那已十分稀薄到有些朦朧的浩然正氣,將身上的創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以極速恢復,他緩緩道:「今分勝負,你已可以歸矣。」

此一劍,孤注一擲,敗也敗的坦然,柳半煙還咬著牙,只是握劍的手已開始微微顫抖。

搖擺的天鐘終于停下,綿長的鐘聲消逝于耳底,行舟中還在駐足痴望的一行人中,林不玄坐著看著手中的逐鹿,若是方才柳半煙用的是這柄劍會不會結局不同?

但柳半煙一意孤行,她決定太快出手太決然,來不及計劃什麼送劍,林不玄提了提手中的逐鹿,他算著行舟與天鐘的距離,模向劍鞘。

忽然有一只手壓在劍鞘上。

坐著的林不玄正好能與輕鸞平視,便听她道:「還不到時候。」

裴如是等朝她點頭示意,面色也緩和不少。

林不玄的心念也終于放下來些許,他苦笑道:「師尊你可算回來了。」

輕鸞的臉色忽然變得相當古怪,單手成拳,輕輕挪到嘴邊咳嗽一聲,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同你說過不要喊師尊?如今我要說的是…你千千萬萬不能再喊我師尊…」

「噓——」小狐狸看著林不玄略帶疑惑的表情,伸出一根手指橫于唇前,道:

「我已經完全翻閱了史書,這件事待會兒會同你說…如今看來那李湛慶已經是模到大乘的門板了,但我還有辦法。」

輕鸞的目光轉向那時刻盯著自己的妖尊,四目相對,頗有幾分古怪,但不及妖尊發問,輕鸞便道:

「待會本尊同你融魂,不要抗拒,只是暫時的而已…你我記憶交匯後,你會明白很多本有疑慮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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