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惜城要比江輕離走得早,日子是前些時候就定下來了的。臨別的時候君無羨正好入宮去了,所以就只剩下了兩個人。
被抄家的人遠行,除了一些必要的信物盤纏和貼身衣物,還真的沒有什麼要準備的。他也沒有家,亦沒有需要留戀的。若真的要說有什麼舍不得,大概還是在這里朝夕共處過的兩個人吧。
「你不用送了,我叫了人在兩條街外接應,應該晚上的時候就能在樂陵城二十里外的小村莊歇下了。那個時候安全了,會叫人捎個信兒給你,現在就不說那麼多。」
顧惜城穿著最普通的粗布麻衣,易容過後的臉普通到掉進稍微熱鬧點的地方就會泯泯然于眾人。但是偏偏,那雙屬于自己的眼楮明亮而透徹,帶著洞悉一切的決絕和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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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送你到角門吧。你走得突然,我都什麼都沒有準備……」其實江輕離並不是一個需要同伴的人,但是這些日子以來不論是君無羨還是他顧惜城對自己的關心照顧都不是假的。她從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平安扣遞給他,「這是我之前去廟里求的,隨便給了點香油錢,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用,你拿著就當一個念想吧。」
那天兩個人見面,顧惜城問她為什麼回來的這麼晚,江輕離只說了其一,卻沒有說其二。因為姜府(也就是現在的柳府)不遠處就有一個小寺廟,平日里不少人過去朝拜供佛。她回去的時候看見了,也不知道為什麼鬼使神差的就過去了。
那時候看見寺廟里沒什麼人,又正好有這個,便又順手求了一個回來。當時坐在轎子上還在笑自己,說沒事兒弄了個毫無意義的玩意兒回來。可和顧惜城說過話之後,忽然就感覺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對于一個獨行慣了的人來說,這種太過巧合的天意讓人覺得有些不太舒服。所以江輕離一開始並沒有提起這件事情,還在含糊地糊弄過去。可是仔細想了一時,覺得沒必要因為自己的小心思而顧及那麼多,便還是在臨行的時候拿了出來。
顧惜城無比驚喜,看著平安扣,小心翼翼地接過放在手中,笑得幾乎合不攏嘴了︰「我沒想到……我還真的沒想到,你會記得這種事情。」
「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件兒,何況我拜佛的時候也不夠心誠,恐怕沒那麼管用。你不嫌棄就留著,放在身邊當個擺設就行了。」江輕離送完就有些後悔,早知道就買個好點兒的了。什麼不比這幾十文香油錢換來的東西強啊。對方這種與之不匹配的驚喜,讓她覺得相當頭痛,「總之,作為朋友,還是說一條繩上的蚱蜢,無論如何我都祝你一路順風,前程似錦。最好去了那里,如果可以,就隔三差五的送些信回來吧。」
他點了點頭,也正了神色︰「這次我去,很可能就不再回來了。如果再見……極有可能是兵戎相見之時。你在樂陵也要好好的,如果有什麼事情,王爺也一定會盡量幫襯著你。不過,真的到了什麼他也沒有辦法,或者幫不了你的時候,你就來找我吧。「
顧惜城從懷中也掏出了一張紙和一個枚玉佩,「這是我們的地址,還有我的貼身信物。若是你想要來找我,就帶著這個給別人看,一定能找得到我的。」
如果可以,江輕離當然不希望有這麼一天。不過這是對方的心意,還是要收下。她接過放在袖中,對他點了點頭,露出了一個微笑來︰「好,我都記下了。不過也別把話說得那麼死,咱們說些開心的吧。」今天的天氣不錯,秋陽桀桀,她轉過身看著角門附近的青翠樹木,伸了個懶腰說道︰「說不定咱們下次見面,是在花前月下,對酒當歌呢。」
顧惜城笑了,「這說的不錯,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可千萬要不醉不歸啊。」
時間已經不早了,他動身跨出了門檻。兩個人至此無話,他回過身看她,又揮了揮手,眉宇間帶著幾分淡淡的愁。他是頂天立地的七尺男兒,在這種分別的事情,到底還是心軟了下來。他又回頭看了看她,很快就決絕的轉身走開了。
他不回頭,她也並沒有祈盼這件事情,一個人在角門處站了一會兒,也就回去了。再沒兩天,自己也要走了。
柳家的資料都已經到了自己手里,不得不說,這風昭國的皇帝還真是準,活生生把一個忠臣逼成了叛徒。原本該是屬于自己最堅實的一面盾牆,現在卻成了可以傷害到自己的最鋒利的一把劍刃。光從柳家的資料詳盡程度就看得出來,顧家真的是為了這片江山嘔心瀝血,不知道花費了多少精力。
唯一要說有缺憾的,那就是顧家太光明磊落了,所以並沒有記錄太多致命的軟肋,頂多是介紹了一下柳家的生平,還有柳家任職的過程,在為官時的功過,以及家庭成員的構成,還有各人的各方面喜好。這些也就夠了,反正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也也沒有她挖不到的樹。何況柳家本來就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地方,她鑽到陰暗的角落,隨便撬兩下土,不久就能自個兒坍了,不是麼?
她一頭扎進了資料里,認真地把幾個重要的人物喜好和性格之類的記了下來。相反,柳家老爺柳正如的各種光輝事跡她倒是都沒有很放在心上。畢竟她很明白一件事情,去了內宅,那就是女人的天下。柳正如自然是罪大惡極,應當千刀萬剮,但是,要報復的方法有很多種。對于這種人來說,自然,要越殘忍越好。
到了晚上,丫鬟進來點燈添茶,又問她要不要吃晚膳︰「王爺傳了信,說要晚些才能回來,所以小姐就不必等他了。」
平日里,如果三個人都在,那就都是三個人一起吃的。不得不說,君無羨的確是個很看重家和親人的,他的好友賓客不少,但是只要她和顧惜城在,所有的應酬酒席一概不去,即便兩個人坐在一起,是不是要吵上兩句。
想想也是,他貴為王爺,身份卻不可謂不尷尬。年紀是最小的,甚至最大的哥哥的孩子和他是差不多同時出聲的。一樣的年紀,卻生生差了一個備份。他和所有的親生兄弟都親近不起來,年輕是鴻溝,心里頭的芥蒂也沒那麼容易抹消。所以,比起那個尊貴的父親,他應該心中還是更偏向母親這一邊的。
而顧惜城是自己的堂兄弟,兩個人年紀相仿,又是近親,自然關系好的不一般。只是她來得太遲,也不太知道從前的交情歷史。但是左右不過是些兄友弟恭的戲碼,雖然千百年來層出不窮,但是始終都不會看膩。想起這里兩個人平日里的相愛相愛,江輕離居然沒來由的笑了兩聲。
一邊等著的丫鬟愣了,略略靠著她,小心翼翼的又問了一句︰「小……小姐?還吃晚膳麼?」
江輕離這才從浮想聯翩中回過了神來,對她點了點頭,說︰「吃,吃。你叫廚房隨便做一點就行了,我現在也吃不下太多。」
用過晚膳,就又一頭扎進了柳家的資料里。古人有雲︰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這個道理,可是她多少次親身試驗出來的,對于即將要踏入的虎穴龍潭,自然要了解的越清楚約好了。
書桌邊上的燭芯被燒得老長,忽然,爆了一下燈花。她被嚇了一跳,拿了剪刀去剪。門被輕輕叩了兩下,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我能進來麼?」
自然,是君無羨來‘興師問罪’了。
江輕離連忙起身去開門,語氣倒也相當的平靜︰「我在這兒,王爺晚上吃過了麼?」
原本是有些意外的,但是被她這莫名其妙的討好弄得有些好笑,君無羨看著她,笑了出來︰「無事獻殷勤。」
不需要贅述太多,兩個人已經對相聚在一起的理由心知肚明了。江輕離請他在外面的石桌上坐下,還煞有介事的問他︰「要拿酒來麼?」
「不需要,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如果我是他,我也不會說的。」君無羨看得很開,但是臉上的失落還是明明白白的,「他這小子,性子一直都是這樣執拗。小時候自己身子骨弱,不願意拖累其他人,就一門心思的說要去拜師學藝,強身健體。與其說是想活,不如是不想看到家里人為了自己哭得眼圈發紅,來回奔波。他也是個有能耐的,學了幾年,什麼都好了。家里面兄弟眾多,不缺他一個,他也就不回來了。其實天底下哪里有孩子不記掛父母的呢?」
說著說著,就嘆了一口氣,「誰知道他這點兒懂事,竟然成了這輩子的遺憾。我作為他的堂兄,見不得他那副樣子,但是說實話,也不太見得他現在的這副樣子。只不過人活在世上,總是有個念想。被抄家的是他,我總不能站著說話不腰疼,勸他什麼。「
平日里王爺並不是一個喜歡說很多話的人,在江輕離的印象中,他都是溫潤如玉的形象,稍微有一些老好人,但是進退有度的分寸又要人格外的想要親近。這樣的人有很多朋友,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那樣的樣子見過了,反而是今天這樣的真情流露要更打動人心。
江輕離听著,感覺到了他語氣中深深的無奈和糾結,自己喝了一口茶,表示了認同︰「我還是從前的那句話,你對我們兩個做到這樣,已經是仁至義盡。其實即便你要明哲保身,想必也沒有人會怪你。反而是我們兩個,明知道要走可能和你背道而馳的路,卻又要接受你的好意……算了,這種話就不要說了。「
老是說老是說,但是又從來不付出什麼行動,自己都厭倦自己這種行為。她想了想,認真的提出了一件事情︰「不過,我的確不喜歡欠別人人情。所以,不論如何,我一定都會還你人情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