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幾天過去,那個叫人千等萬等的高先生來了。與預料中的所謂江湖人士不同,是個約莫三十多歲的老實男人。五官平直,眉生得細,略黃的臉上也有了幾分秀氣的顏色,穿著淡青色的長衫,是個看起來相當儒雅的文士。
高先生的全名是高以明,字如其人,連那雙眼楮都是分外的澄澈明亮。不難看得出來,他年輕的時候應該也是個曾經風靡不少姑娘的美少年。只是如今被歲月沉澱,肯定沒有當時的容貌,但是氣質尚在。君無羨從中牽線,要兩方見了面,簡單的打了一個招呼。
「姜姑娘的事情,在下也都听說了。對于您的事情,在下深表哀悼。但是斯人已逝,還是要振作起來……」即便是江湖人士,對于青嵐國的這麼一樁慘案亦是頗有耳聞。那些在青嵐國久住的,更是個個兒義憤填膺。只是江湖和朝廷到底是兩個方面,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他們私底下頗有怨言,但是也不好真的去做什麼。
江輕離禮貌的笑笑,對高以明略略頷首︰「先生說得極是。我現在已經大好了,如今家門就只剩下我一個,自然要好好的活下去。王爺應該也和您說過了來意,這次叨擾前輩,也就是為了前輩可以助在下一臂之力。」
「是的,都听說了。上次也匆忙幫姑娘做過一副,如今見了姑娘玉容……恐怕那副面具都不能用吧。」高以明有些尷尬,比劃了一下大小,說當時君無羨和顧惜城各有各的說法,描述得不太準確。他拿捏不準,所以失了分寸,「這次還請姑娘靜下心來,我為姑娘量身定做一副,一定天衣無縫。」
「那就多謝先生了。」江輕離是個落落大方的人,只要有求于人,就絕對不會遮遮掩掩。她向高以明俯身行了一個禮,又連聲道謝,「不過先生……我還有個不情之請。我听王爺說,先生的易容手段爐火純青,無所不能。所以……我希望可以加一個小小的要求。」
「哦?有什麼要求,還請姑娘說。除了那些強行改變骨相的實在做不到,大多數的障目法還是不在話下的。」
「我希望,易容的面具上,能為我加上胎記。嗯……越丑越好,或者有些嚇人也可以。」江輕離頓了頓,遲疑著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她這樣打算已經很久了,正是因為也有所求,所以才會耐著性子等人,並且答應等候長達數個月的制作周期。
的確,江輕離是個不得多的的美人。即便是游走江湖多年的高以明,在剛開始見到的時候,亦是覺得驚鴻一瞥。但凡是個稍微聰明一些的姑娘,自然就會知道自己的容貌對自己要走的路是多麼嚴重的阻塞。但是其實只要到平凡的一種,就很容易了,大隱隱于市,不就是這樣的道理麼。
真的要弄得像個丑八怪,或者多麼駭人,就達不到‘隱姓埋名’的目的了,反而會想漂亮一樣,丑也會遇到許多的困擾。
高以明怕她是小姑娘一時沖動,所以很認真的給她講輕了厲害,並且沒有直截了當的答應,反而是要她多想兩天。可是江輕離卻在這方面一場堅定,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多謝先生為小女子考慮的好意。但是這已經是小女子深思熟慮出來的結果,不會有悔改的。」
「雖然這僅僅是一張易容的面具,但是……你是聰明伶俐的人,應該也知道做一張精巧的面具所耗費的心血將會是巨大的。如果你現在想要這種疤痕或者胎記,但是中途後悔了,我縱然有心幫你,那也是不可以逆的。所以,這種事情,還是不要那麼一時沖動的好。你再好好思考兩天,再回來和我說吧。」
「不用了!」江輕離斬鐵截釘,一雙柳目盈盈,生生被她瞪出了幾分相當堅定的味道來,「先生,這是我唯一的願望。可能說出來會被先生笑話,可是我如今這生來的相貌,實在是給我帶來的太多困擾了。雖然面具的目的就為了改頭換面,但是如果變成了一個絲毫都不起眼的人,又有什麼意義呢?我並不是想苟且偷生。所以想要轟轟烈烈,就一定要……讓人記住才行。」
「這……」
高以明有些出乎意料。他很能理解君無羨想要幫她的原因,畢竟一來姜家的境況的確淒慘,二來互相有些矯情,三來她是個小姑娘,何其無辜。但是他想著頂多是換一張臉,然後讓她遠走高飛,月兌離苦難而已。但是沒想到,這個姑娘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卻帶著一股讓人捉模不透的堅毅,不由得讓人另眼相看。
「好吧,既然姜姑娘已經這樣說了,那在下若是推辭,就是不給面子了。只不過胎記……說來慚愧,我在這方面也沒有太多的研究,倘若姑娘有自己的想法,不如畫一張圖紙給我,如何?」
江湖人士就是爽快,和那些朝廷中人不一樣,不用講那麼多的彎彎繞繞,也不需要什麼利益交換。只是簡簡單單的互相賞識。江輕離覺得和這樣的人打交道實在神清氣爽,連心情都不由得好了起來。
兩個人又說了一些具體的一件和構造,然後高以明又為江輕離仔細量了量臉上和五官的尺寸,記在了小冊子上,這才散了。因為高以明是個喜歡安靜的人,每次來王府做客,都住在一處偏僻的院子中,除非君無羨請他,他也不會出來。有些人就是這樣天生喜歡安靜,倒也不奇怪。別人也不去打擾他,任由他去。
第二天,君無羨和顧惜城都听說了江輕離一意孤行的決定。在這兩個人看來,她這想法也都是太意氣用事了一些。于是三個人又一次坐在了中堂,聊了起來。君無羨對這事兒倒是不太在乎,畢竟容貌並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是顧惜城就有些接受不了了。
他也不是接受不了易容之後的樣子,而是為她選擇的這條路深感擔憂。畢竟,就像高以明擔心的那樣,雖然說他並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但是不代表人人都不以貌取人。從前是漂亮的要收人欺辱,若是真的丑得跟什麼似的,恐怕也難免被人欺負。
「柳府是什麼樣子,你應該也是清楚的。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想想那些主子都是些什麼驕縱跋扈的樣子,下人能好嗎?你是千金小姐,進去恐怕也做不好事情……若是,弄那麼些東西,更給了人欺負你的把柄。你在里面,我們都在外面兒,有沒有辦法幫你,那可怎麼是好!」
雖然已經習慣了顧惜城總是為自己大驚小怪的樣子,但是每次看了都覺得有些好笑。江輕離掩住嘴笑了笑,然後又輕輕地嘆了口氣︰「你們不必為我操心這些,不過是個疤而已。我倒是覺得這樣不錯——人人都喜歡標榜高上,但是我真的生得那副怪物樣子,還會有人願意認真了解我是個什麼樣子的人麼?」
「你的意思是?」君無羨從這句話中咂模出一些不一般來,「你要把這樣的容貌當做篩選別人人品的一道關卡麼?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畢竟臉是第一個容易看到的,大多數人的品性如何,再不做防備的時候都很容易分辨出來。「
的確就是這麼個意思。當然,這是其中光面堂皇的一個理由。還有另一個理由,就簡單多了——她懷念了從前的自己了。
「嗯……是這樣的想法。不過在柳府也踫不到什麼值得交往的人,不過是避避風頭罷了。我還愁他們不願意欺負我呢,巴不得他們招惹我,招惹的越多越好,這樣到時候遭報應,我也不會可憐她們。」江輕離把這兩個人都當做自己人了,所以也不掩蓋自己如蛇如蠍的一面了。
一個被滅人的可憐人,踏著親人的骨血復生,做出什麼樣子的事情都不稀奇。何況柳府也的確作惡多端,受些報應也不為過。更重要的是,不管是顧惜城還是君無羨,也不相信江輕離真的能做出什麼太大的事情來。
定芳樓是定芳樓,那里都是些大字不識幾個的膚淺妓/女,能被江輕離一舉掀了也不稀奇。
「唉,既然你這樣想,我也不好再說什麼。這也不算是什麼大事,你如果有自己的想法,那我們就不在你身邊叨叨,免得你還嫌我們嘴碎。」這些就是關心則亂,本來也算不上什麼大事,但是因為太在乎她了,所以一點點的小事都要弄得一驚一乍。現在已經說開了,也就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了。顧惜城坐了回去,低著頭慢慢呷了一口茶,才舒出了一口氣。
江輕離微微笑了笑,說事情就這樣說定了,「那我要什麼時候去找哪位高先生?」她有點兒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耳朵,「我也沒有接觸過這種事情,究竟要怎麼弄?高先生剛才給我量過了臉……那個,這就夠了嗎?」
「嗯,高先生平日里最喜歡清靜,若是沒有別的事情,還是不要去輕易打擾他。我從前做的時候,先生花了七日打模,後來需要增刪的時候才找了我。這些日子你就按平常一樣,想干什麼就干些什麼。若是真的有需要你的時候,我們會來通知你。「顧惜城對這方面的事情很熟悉,熱情的跟江輕離介紹了一番,又說晚上要不要一起用晚膳。
江輕離聳了聳肩,說都可以,有轉臉看向了君無羨︰「王爺呢?」她有點不好意思,伸手遮住了半邊臉,向他點頭道謝,「這明明是你的地方,我們兩個鳩佔鵲巢,這些日子給您添了不少麻煩了。」
「這倒沒什麼,我和惜城是血親。你……總之只道謝的話也都不必多說了。只要你們兩個老老實實,我能看見你們平平安安,也就心滿意足了。這兩天我要去宮中,一來最近阿母身子不太好,要去多陪陪他。二來,宮中也有事情,總之你們一切如常就好。」
王爺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便站了起來。他是個玉樹臨風的人,穿著一身素淡的袍子,愈發襯得出淤泥而不染了。他垂這臉,抖了抖袍角,便招呼人備車要走。
不論如何,他的親人尚在世上,這世界上最斬不斷的,就是這種生來帶著的情誼了。江輕離居然有些羨慕,向他點了點頭,目送著他走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