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相比起定芳樓中的鶯鶯燕燕,紫月並不是多麼出挑的一個人。不過她比起那些看起來膚淺的小姑娘們,多了一些歲月的沉澱,一雙柳葉眉彎彎,眼楮不大不小,卻勝在有神,臉盤兒輪廓利落。若是不在意這多年身上沾染的風塵氣,到的確是個氣質的美人了。只是相對的,眼角的細紋也出賣了她的年紀。
紫月听到江輕離這樣說,倒是釋懷了笑了笑︰「在這里呆的久了,市儈成什麼樣子了都。現在被人這樣誤會,我倒是一點兒都不生氣了。不過姑娘你又猜錯了,我要得不是什麼花魁比賽的名詞或者別的。我是希望……姑娘能不能,想辦法讓我贖身?」她說著,那雙原本有些暗淡的眼光忽然閃起了希望的光芒,從懷中掏出了一疊銀票。
看得出來應該是多年的累極,銀票的面額不一,可是七七八八的加起來,是比不小的數目︰「這是我的全部積蓄,姑娘可以全都拿走。贖身之後多余剩下來的錢,就都給姑娘你了。從前我以為呆在這兒就一輩子這樣,也就認命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姑娘你回來後,我總覺得那從前不敢奢望的事情,這下子就又有了希望。」
這倒是出乎了江輕離的意料。她對紫月的了解,也就是之前當柳煙兒的狗頭軍師,以及攔住聞鶯這麼兩件事情,實際上並沒有和她真正的接觸過。今日這樣面對面坐著說話,也還是第一次。她還真的想過,居然會有人也會想著離開這種地方,而且……根據她的判斷,這話的確是真心實意的,並非什麼另有隱情或者別有計謀。
她遲疑了一會,推開了她的錢︰「錢就不必了,但是,我想要知道你為什麼要走?」
紫月的反應很大,頗有些驚訝︰「難道會有人願意留在這兒嗎?姑娘也是呆在這兒的人,大家過得苦不苦,應該也都看在眼里。不排除那西掉進了錢眼里不顧死活的幾個財迷,大多數的人過得也都是不如意的日子。誰都想離開這兒,而我……只不過比她們想得要更強烈一些罷了。」
這到也是,定芳樓里面的人太髒了,江輕離一時都未能想起來她們做得都是些什麼事情了。畢竟平日里看這些人,個個兒都過的如魚得水,久了也就忘記原本每個人有些一些又不由衷的苦楚了。她慢慢抿了兩口茶,一只手擱到了桌面上,習慣性有節奏的叩著︰「你說得是有道理,我倒是忘記了。」她讓紫月把銀票收好,「難道身無分文,也一定要離開這里嗎?」
紫月的神情有些苦楚,垂著頭,唇邊有意思苦笑的意味︰「我……我想去找我的孩子。若是還好好的活著,今年也有十一、二歲了。我這當年的懷了他十個月,可是生下來連一眼也沒看到過。如今年歲大了,也就愈發的想念起來。唉……我這樣的人,本來不該有這樣的念想的。可是我前些日子得到了消息,听說我的孩子就在京城中被一戶人家收養了。我……實在是想去試一試。「
原來,紫月在家中是最大的姐姐,剛及笄的時候就被家中人用二兩銀子賣給了一個人家做媳婦。可是那家的男人好吃懶做,好賭成性,成家了也沒個正形。就算後來紫月懷了身子,也沒有絲毫的悔改。而是等到十月懷胎過後,把孩子賣去了生不出孩子的人家做賭資,又趁著她坐月子不能下地,連夜就被帶到了定芳樓這兒。
她那個時候就是個年輕不懂事的弱女子,即便在怎麼憤恨,卻也都沒有力氣反抗。她也曾無數次的想過死,可是每次尋思的時候又想起了自己那素昧謀面的孩子,也就都忍了下來。時間一晃,就過了這麼多年。她漸漸的變了,開始和這兒的人同流合污,可是,始終的,都忘記不了自己的那個骨肉。
「孩子……」
江輕離也是曾經差一點就為過人母的人,听到紫月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這樣說,不由得也聯想到了自己。她愣了愣,下意識伸手模了模自己扁平的肚子,想起那個時候自己知道有了身子是怎樣的欣喜……而又是怎樣無力的沒有留住他。她即便心腸再硬,孩子卻也是一方柔軟的淨土。她頗為動容,主動地握住了紫月的手︰「你的心境,我能明白。」
紫月自知失態,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淚,輕輕的笑了︰「姜小姐這話就過了,你還是個小丫頭,哪里懂我這種老女人的心。不過你能理解我,我也已經覺得很開心了。其實今日來,我也沒有抱著十足的把握。只能說是想來盡力的爭取一下……到底有沒有這個機會。」
這個時候的江輕離已經完全的冷靜了下來。她不是從前的江輕離,也不是從前的姜傾梨,可是現在的她,仍舊要背起這兩個人的命運。就這樣動不動的想起從前是不絕對不行的。「自然是可以的。」江輕離十分爽快的答應下來,「只不過……」她抬起臉,用含著笑的眼楮看向了紫月,「在那之前,你要幫我做些事情。」
兩個人在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商量了好一陣子,幾乎都要忘記了時間。直到忽然有人叩了下門,來的不是聞鶯,而是又一位不速之客︰「紫月姐姐在這兒呢?叫我一頓好找。都說姜小姐包了醉仙樓的廚子,難不成姐姐你是湊到這兒來乞食去了?呵呵呵呵……」
紫月听到這聲音,微微地一皺眉,用很輕的聲音說道︰「是柳煙兒了。」
「今日倒是巧了,誰都要來找我。」江輕離覺得頗有些頭疼,閉著眼揉了揉太陽穴,倒是沒有回應外面的意思。
她只是抬著眼,打量著外面的一舉一動。柳煙兒似乎是拿著一杯酒上來的,這會兒舉著被子,即便是印在窗上的剪影也很好看。听語氣,也听得出來她今日的興致不錯︰「誒唷,兩個人躲在屋子里弄些什麼好東西呢。行了行了,今兒是好日子,咱們姐妹們湊了份子錢,在樓中擺了一席酒呢。一是為了慶祝咱們樓中又重新有起色了,二來也是要謝謝你這個千金小姐。怎麼,姜小姐,賞個臉以前來吧?「
江輕離沒有說話,只是用一種問詢的眼神看向了紫月。紫月想了想,低聲說道︰「湊份子錢是昨天的事情,是說要擺酒。不過那個時候也沒有人說要不要請你,許是她喝多了,一時興起吧。」畢竟,比起蘇盼煙來說,柳煙兒幾乎屬于沒什麼心機的人。做事多是沖動,能有這樣的想法也不稀奇。
「你若是不去也沒關系的,誰都知道請不來你。」
「去就去唄,反正這兒的飯菜都涼了,我也沒得吃了。」江輕離倒是十分坦然,伸手撥了撥自己垂在身後的頭發,問了一句,「你說的那‘步步生花’,你們究竟是如何得到的?那東西是不是只有接觸肌膚才有用?」
「你放心,那東西金貴,不是人人都想有就有的。至于來路我倒是不太清楚。你放心,你要是去,我就幫襯這你,多一雙眼楮,總比自己一個人好。「
這女人間的友情還真是奇怪,前一秒還咋劍拔弩張,下一秒就可以為了共同的目標或者共同的敵人成為同一戰線的在戰友。江輕離在這兒呆了又一陣子,來跟自己投誠、示好的人不少,紫月已經算是當中最為出挑的一個了。她當下也沒答應,但是也沒回絕,只是點了點頭︰「你先和她走吧,不要透露風聲,我要換身衣裳。」
「好好。」紫月忙不迭地點了點頭,也是整理了一番衣服,當即提高了聲音,「煙兒這說得叫是什麼話,姜小姐是什麼人呢?我怎麼又資格和她一道用東西?不過是跟在一邊兒服侍罷了。你來得倒好,不然,我倒是不知道如何月兌身了。」說著把剛才那副堅強又柔軟的神情收了起來,眉頭一揚一挑,端得是飛揚跋扈起來。
那邊的柳煙兒也‘呵呵’的笑了起來。一開門,兩個‘姐妹’相見,萬分親昵的挽起了手。柳煙兒喝的微醺,往屋子里探了探,看到冷著臉的江輕離,又看桌上的食物幾乎都沒怎麼吃,以為二人在里面鬧得不愉快了,便竊笑道︰「喲,姜小姐這是鬧什麼小姐脾氣,醉仙樓的東西也不願意吃了?「
「行了行了,剛才你大概什麼听到,姜小姐可是答應了要是賞臉來吃飯。你再這樣說,人家到時候又不去了。」
「哦?說了嗎,我大概是喝多了……竟然沒听到了。」柳煙兒今天的興致很高,對著紫月笑得相當開心。身子搖搖擺擺的,「行了行了,那我們想下去吧。」說著回頭看了江輕離一臉,自己的眼神朦朧,「千金小姐,咱們姐妹們可都等著你呢。」
直到這兩個人想扶相持著走了,回避了很久的聞鶯和泠月才聞聲走了上來。這時江輕離已經在鏡子前給自己綰好了發,這會在妝奩里面挑合適的發簪。聞鶯連忙三步兩步的走過去,說道︰「小姐,這時要出去嗎?奴婢去給您拿衣服過來。」
泠月去一邊倒茶,送了過來,看到飯菜一口都沒有動,嘆了口氣︰「唉……怪我失職了,這飯菜又經了她人的手。小姐,你這樣餓著可不行,我現在給您跑一趟,再去弄一份吃得來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