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要出來買東西,其實不過是個想要出來熟悉一些地形的借口罷了。
放在從前,老鴇自然有一千八百個理由把江輕離堵死在定芳樓。可是現在不同了,老鴇樣樣有求于江輕離,又知道她的本事。老鴇也不是個蠢人,與其又和江輕離作對,不如放一放手,大家都能拿到好處。所以,在意料之中的,江輕離的出樓並沒有遇到多大的波折。
天色已經漸漸地暗了下去,街邊屋檐下的燈也都被點亮了起來。江輕離穿著一身素色對襟長褂,腰間系著一條淺綠的束帶,下著煙紫色的留仙裙,又披著一條灰色的滾毛披風,頭上戴著遮到胸口的幕離,面上戴著面紗,渾身上下都包裹的嚴嚴實實。外人也僅僅看得出來是個身材頎長的女子,絲毫不能窺見其中樣貌。
聞鶯跟在她的身邊,問道︰「小姐,咱們要去買些什麼?」
「不著急,我這次出來,是想試試自己看看這些外面的景色,能不能想起來更多的東西。」既然沒有外人在了,江輕離也就不遮掩自己的真實目的了。雖然天色已經黑了,但是風昭國的燈火足夠明亮,即便隔著紗,也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外面的景象。
听起來是有那麼些道理,聞鶯點了點頭,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麼了。她倒是有起想要帶江輕離去姜府的殘墟那兒看看,但是轉念一想又太過殘忍,怕她觸景生情。自己的腦子也沒那麼靈光,還是少說話的好。一路上格外沉默,只是寸步不離的跟在江輕離的身後,只有她開口,才會做一些簡單的介紹。
江輕離本人的體力、毅力都不錯,但是不知道是因為調養的不好還是天生如此,這具身體沒能走幾條街的路,就已經感覺到疲憊了。她微微喘著氣,打量四周,發現了一家冷清的茶館也就和聞鶯一起走了進去。點了幾樣吃食和點心,又要了一壺茶,也就在此休息下了。
此時不是飯點,難怪店中冷清不已。江輕離點過菜以後和聞鶯坐在了一個臨街的位置,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忽然,就听見一個聲音高高的喝道︰「讓開,都讓開!柳大爺過街了,誰都別擋著道兒!」一個穿著家僕式樣衣裳的男子氣勢洶洶的揮著馬鞭,一下一下的揮動著,雖然沒有打到人,可是那‘嗖嗖’的聲音也著實叫人單寒。
後面跟著的,是一輛八人抬的豪華轎子。光看著就覺得十分闊綽,漆紅的木身被磨得 光瓦亮,外面垂著珠簾和帳幔,四角都垂著銅鈴,走起來晃得叮鈴叮鈴的響。看樣子是個男人的轎子,可是卻能從里面覺察出濃濃的脂粉香氣來。不難看出來,想必這轎中的什麼柳大爺,是個金屋藏嬌的主兒了。
這樣大的陣仗,連上來送菜東西小二都看的呆了。只是他在江輕離的面前擱下了面,卻冷不得的一甩肩上的抹布,憑空啐了一口︰「我呸!」剛說完就覺察到自己身邊這個‘黑衣人’略有不滿,連忙擺手道,「這位客官,不要誤會。小的不是呸的您,呸的啊……是那些顛倒黑白,指鹿為馬,只手遮天的小人,惡人的!」
他雖然說得義憤填膺,但是也沒敢說多大的聲音,只敢壓低了,讓這桌的三個人听見而已。江輕離有些訝異,隔著幕離的眉頭一挑,同樣壓低了聲音問道︰「這人家是如何的十惡不赦,連你都如此深惡痛絕?」
「小姐!你……」聞鶯聞言一愣,當即面色古怪了看向了江輕離,神情復雜極了。
小二也有些訝異,勉強笑了笑︰「這位客官是外地人?不過你們姑娘家家的,或許不太愛打听外頭的事情吧。這次來京城是投奔親戚嗎?唉……這京城,亂吶!」眼瞧著那吃人的轎子走遠了,他的聲音也漸漸的恢復了正常,「您瞧,這剛走的那個柳大爺,就是咱們京城中大名鼎鼎的柳霸王。柳府中的小少爺柳子風吶!「
「柳家……」
江輕離感覺這個名字似乎和自己有著什麼羈絆一般,心中一動,便跟著刺痛起來。她幾乎是有些不受控制的,捂住了胸口。一邊小二的聲音還在繼續︰「說道了這兒,您應該也有所耳聞吧。這柳家是什麼人?柳家就是那個在大半年向聖上揭發姜府叛逆,害的姜府滿門抄斬,府上數百口人,還小的發去充軍為奴了,而那個最漂亮的姜家小姐,還被打發去了青/樓。您想想,姜家在風昭國可是戰神,是咱們老百姓的指望,這樣的人,怎麼會謀逆?!顯然就是這個柳家的不安好心,故意陷害姜府……姜府,唉,姜府……」
難怪剛才聞鶯那麼一臉震驚,原來自己就這麼和‘自己’的仇人擦肩而過了。江輕離意外之余,還是很快的鎮定了下來。她淡淡的嗯了一聲︰「你說的不錯。不過我終究相信,這世上的善惡都有報。倘若老天不報,總有人去替老天報。不過你們開門做生意,還是少說這些的好,我是不介意,倘若是被有心人听見了,恐怕就不妙了。」說著從腰間解下錢袋子,從里面拿出了一塊碎銀,「不用找了,就當你陪我說話的報酬了。」
做這一行的,多多少少都有些見錢眼開。方才還義憤填膺著呢,這會收了銀子,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捧著銀子,千恩萬謝的退了下去。
「聞鶯,往後不要這樣一驚一乍的。旁人又不知道我是誰,問這個不是很正常麼。」江輕離把幕離稍稍撩起了一些,取下面紗開始低下頭吃面。她面上的神色平靜,那雙幽黑的瞳仁中幾乎看不到一點點的波瀾。就好像,剛才說的那些,都與她無關一樣。
「奴婢知道了。只是奴婢剛才……以為小姐您連這個都不記得了呢。」聞鶯一邊打量這江輕離的神色,一邊小心翼翼的說著。心中有些犯起了嘀咕——實在是太不一樣了。她怎麼說也是在定芳樓中服侍了她一陣子的人,可是自從小姐從亂墳崗回來之後,雖然容貌沒有收到損傷,可是整個人都像是月兌胎換骨了一般。氣場、性格,方方面面都變了。
這樣的改變,讓她一回來就在定芳樓中樹下了威風,整個人似乎都威風凜凜極了。可是越是這樣,聞鶯就越覺得她變得冰冷、陌生。仿佛身邊有一個無形的盔甲似的,包裹起了自己,拒人以千里。這樣改變,她也說不上是不是好。但是轉念想想,一個人想要變得強大,總是要付出很多的。
現在的小姐看起來這樣冷漠,應該當是心都傷透了吧!
「記得,雖然記得的不多,但是這樣的仇,不論如何都會報的。」江輕離也懶得再重復一遍剛才的話了。她向來是個言出必行的人,不太喜歡在嘴皮子上話功夫。今日也是巧了,遇著了這個柳家。以她多年來的經驗看,能養出這麼個紈褲的子弟,想必府中的都是些寵溺、庸懦之輩。只要自己有機會接觸到,那報仇的事情就不難。
對了……花魁大賽。
這樣的胭脂街盛事,像柳子風這樣紈褲子弟,一定是會來的吧。江輕離心中有了著落,頓時覺得神清氣爽不少。按照她的盤算,花魁大賽差不多要一個多月以後才能正式舉辦。趁著現在還有些時間,自己要爭分奪秒的把自己的體魄鍛煉起來。
固然身為女子,大部分要用的都是智慧,但是必要的時候腿腳和體力也是必不可少的。從前她還是自己的時候跟著專門的師父學了些強身健體,可以防身的招數,還有一些三腳貓的輕功和劍術。而想要用後兩樣,一個好的身體也是必不可少的。
既然決定了要好好調養自己,自然就要一擲千金了。江輕離從茶館那邊飯飽酒足的出來,直奔了藥鋪,一連買了十好幾味的補身藥材,大大小小的打包裝起來,數量十分可觀。又聯系了胭脂街附近的一家酒樓,給了夠數的銀子,往後自己的一日三餐就由這家酒樓供應。
前前後後忙活了半個時辰,才算是打點的七七八八了。繞了一圈,把東市的逛了個大概。既然已經回到了定芳樓附近,那索性就先回去。以後出去的機會多得是,倒也不擔心今天沒有逛夠。她走在前面兒,聞鶯抱著一堆東西,跟在後面,從定芳樓的後院中回去了。
到了晚上,自然是那些姑娘們開張的時候,當然不能從正門進去。江輕離回了樓中,也就摘下了幕離,盡量腳步輕快的和聞鶯要回屋。剛走上樓梯,面前就橫住了一個人︰「站住。」
她抬起頭,看到的正是冷著一張臉的蘇盼煙。蘇盼煙大概是喝了酒,身上的酒味濃重,神色也醉醺醺的,但是還沒有到迷離的地步。起碼從她的語氣中可以听得出來,她還相當清醒。
江輕離停了腳步,微微側子︰「有何貴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