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頭號通緝犯,前長林侯陸成繁,正堂而皇之地在開封城里,壽王府上做客。
他穿著一身貂絨,戴著一頂狐裘帽。金帶玉環,雍容華貴。舉手投足間,自帶一種大氣,仿佛一位前來串門的王孫貴冑。
坐在他對座的壽王爺,五十歲出頭,個高體闊,十分雄壯。一張大臉盤子泛著血氣十足的紅潤色,就像鳳藻宮高掛的大紅宮燈。下巴飄動的胡須,就是宮燈垂下的流蘇。
「王爺,現在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啊!」
大冬天的,陸成繁手里還轉動著一柄無錫雪芳齋的折扇,再配合他溫潤如玉的面容,更顯得溫文爾雅。說出來的話,似乎顯得更有說服力。
「直隸、嶺東、河陰,甚至河東的守備兵和衛鎮軍,被抽調一空,兵力空虛。東南的壞消息不斷傳進直隸京師,人心惶惶。只要王爺振臂一揮,率領麾下私兵死士北上,定能一舉成功。」
說到這里,陸成繁把折扇在桌案上一敲,發出啪的一聲,為「一舉成功」和接下來的話做出了最合適的配音。
「王爺,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壽王爺比陸成繁高大半個頭,看過去的目光是斜斜向下的。帶著這種居高臨下,壽王淡淡地問道,「大佷子,你這話里真得為我好嗎?」
陸成繁嘴角微微一動,似乎對壽王話里那句大佷子有些不滿。但他臉上溫雅的笑容保持不變,還添了幾分誠懇。
「王爺,我當然是真心為你好。」
壽王心里冷冷一笑,家伙什不行,逼得老婆去偷女人的玩意!果真是老不羞的孽種,完全把他的毛病全遺傳到了。
還有當今的皇上,同樣的毛病,這麼多年,不知吃了多少鹿茸海狗-鞭,才添了那麼一個新丁。那像老子,都五十五了,還能夜御數女。府上年年都有子女出生。
哼,看模樣,不用我動手打,你們這一脈就能自個絕嗣。
都是上天注定!這皇位兜轉出去幾十年,還是要回到我的手里,這本來就是我的!
「好,就算你真心為我好。那旦余琦怎麼說?」壽王心里轉過千百個念頭後,淡淡地問道。
「旦天王說了」
壽王毫不客氣地打斷陸成繁的話,「旦天王,哈哈,看看你說這個名字時的恭維,看得出是發自內心肺腑啊。先帝和當今皇上,都沒有得過你這麼真誠的恭維吧。」
壽王看到陸成繁臉上閃過的陰郁,心里更樂了,說出的話也更露骨了。
「這位旦天王,有沒有封你一個王爵?不對啊,四方法王,六合大王,都沒有你的名號啊。該不是你改名換姓,或者只是受領了一個侯爺或者伯爵位?如果真是這樣,那你也太高風亮節了!好好的大順朝侯爺不做,偏偏要去叛逆那里做侯爺,難道那邊發雙俸?」
說到這里,壽王忍不住仰天大笑起來。他的笑聲仿佛是從月復部發出,在胸腔回旋共鳴,再從喉嚨里迸發出來。
響如洪鐘,還帶著共鳴聲,在屋里回響著,震得窗紙嘩嘩作響。
「壽王爺,用不著使勁地擠兌我。」陸成繁的臉色就像一年四季飛速掠過,閃過好幾種色後,又變回到剛才的溫文爾雅。
「什麼王爺,侯爺的,我是看不上的。」陸成繁用折扇輕輕地打著自己的左手心,天高雲淡地說道。
「哦,大佷子,你連王爵都看不上,那什麼才在你的眼里?莫非紫禁城勤政殿里的那張九龍椅?」壽王樂呵呵地說道,突然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大事。
「還真是這麼回事!雖然你這身份見不得光,但你確實是李家的血脈。論起來,你確實有資格做那張椅子。不過,得等我們都死光了,還要有人承認你這身份,才有機會坐啊,我的大佷子!」
這最後三個字,壽王是一字一頓地咬出來的。像是重錘,一下又一下,接連三下擊打在陸成繁的心口上。
他嗖地站起來,快步走到窗前,嘩啦一聲推開窗戶,寒風撲面而來的同時,也看到了窗外院子里的景色。
現在已經是寒冬,院子里殘凋蕭索,一片冷然。
陸成繁背對著壽王,終于又開口了,語氣听不出太多的波瀾。
「壽王,我是來跟你談大事的,不是來任你羞辱的。如果你不願意成就大業,也無妨,我告辭就是。這大好河山,就讓有德者居之。」
听到陸成繁話語里的決然,壽王也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再鬧下去,真得可能一拍兩散。
「我信你,可我信不過旦余琦。他兵強馬壯,已經佔據東南,兵出江北江西,怎麼可能會與我劃江而治,平分天下?」
听到壽王終于願意談起正事來,陸成繁轉過身來,看著壽王說道。
「壽王爺,你不願輕舉妄動,想必還怕另外一個人吧。朝廷任命岑國璋為兩江總督的旨意,已經明發天下。他在西北花了兩年多時間編練出來的陝甘新軍,即將東出潼關。你還想再看看,再等等,是嗎?」
「是又如何?」壽王傲然答道,毫不避諱。「我要是連這點眼力都沒有,早就被先帝,你的親老子給剁碎了喂狗。」
陸成繁听到壽王把他最大的秘密說出來,臉色變得鐵青,一雙杏眼死死盯著對方,噴射出的怒火,幾乎要把整座屋子都烤化了。
最後,他還是咽下那口灼熱得幾乎把他自己都火化掉的郁悶之氣。他不願再提一個字,去談及那件事,而是繼續說著正事。
「壽王爺,你怕岑國璋,難道以為旦余琦不怕嗎?」
壽王冷冷一笑,「我當然知道他怕,所以才叫我在河陰起事,奔襲京師,好牽制岑國璋,給他擋這暴風驟雨。呵呵,想得挺美!只是這樣的話,是不是當我是傻子?」
「壽王,只有兩頭開花,同時發作,讓岑國璋首尾難顧,才有機會讓他露出破綻,一刀了結了他。否則的話,等他收拾了旦余琦,壽王,你也是砧板上的魚,逃不掉的。」
壽王的目光閃動著,心里做著激烈的斗爭。
確實如陸成繁所言,岑國璋的殺傷力太大了。
誰都知道,這兩年他在陝甘苦寒之地,埋頭編練新軍。荊楚、江淮、黔中以及陝甘本地的兵源,源源補充進去。然後再用靈武右鎮、河湟中鎮、居延後鎮和洮岷高地等處,心懷不軌的亂民逆軍做磨刀石。
誰都知道陝甘新軍是一把非常鋒利的刀,但是誰也不知道這把刀到底有多鋒利。居心叵測之心不敢去嘗試,卻總想慫恿別人去試一試。
但是沒有人願意做傻子。
看到壽王似乎有所心動,陸成繁繼續勸道︰「王爺,旦余琦苦心經營,終于贏得這一局,攪動了天下風雲,讓正弘老兒束手無策,只能又把岑國璋調了出來。看上去他氣勢洶洶,傳說中的陝甘新軍,更是不可一世。」
「只是這些坊間傳言,王爺你信多少?岑國璋和明社最厲害的就是造勢。天下賣得最好的幾家報社在他們手里,三分功績能吹噓成十二分,中流本事能吹噓成超流的。久而久之,大家都被他們唬住了。」
說到這里,陸成繁看到壽王眼楮里閃爍,于是繼續加把火添把柴。
「無非就是豫章的樂王死鬼,還有黔中,淮東和靈武的幾場戰事而已。樂王,那樣的廢物,換王爺你去,一樣的手到擒來。」
「黔中土司,早就沒有當年思播兩土司稱霸西南的實力。幾十家土司,各懷心思,一盤散沙。還有淮東,就是一群私鹽販子,裝神弄鬼的神棍而已。王爺資助過那些人,也知道那些人底細。有多強?」
說到這里,陸成繁下定論道,「所以說,岑國璋的本事和功績,都是明社靠著手里的報紙吹噓出來的。真正幾斤幾兩,王爺你不心知肚明嗎?確實有幾分本事,可沒有那麼神奇!」
壽王終于緩緩地點了點頭,陸成繁心里輕輕地長舒了一口氣。
「父王,岑國璋的兵過來了。」壽王二王子沖進來大聲道。
壽王嚇了一跳,「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