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晚晴一點一點擦干了身上的水漬,穿上了睡衣,面色平靜的走出那扇安全可靠的合金門,甚至連那扇木門看都沒看一眼。
這一身衣服,在人渣陸壓那兒無異于自殺。
可她沒有理會太多,泡了杯茶,慢慢走向書房。
她看著微微敞開的書房門,臉色變幻不定,努力平復心情之後,輕輕推開了門。
陸壓看書很快,翻頁的聲音也是同樣相比一般人要大上許多,他咬著筆頭,墨水粘的滿嘴都是,時而皺眉,時而沉思。腦子里全是草藥的搭配和藥力計算,這樣他不自覺的將身體設定為更適合處理這種情況的狀態,分天勁的勁力在緩慢而又平穩的游蕩。
頭上汗液蒸發,在這開了空調的書房里顯示了極為搶眼的白色霧氣。
原本壓抑著怒火的齊晚晴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頭頂冒煙的陸壓。幾乎月兌口而出的罵聲戛然而止。
是了,是陸壓。
方才腦子里所轉的所有事情都繞不開陸壓。
無論是慕容的引導,還是議事廳里的事情,甚至連百業接觸她的事情都是由陸壓告訴她的。
她一直沒有想過,如果這些事情都有陸壓參與,那麼事情是不是就能解釋通了。
她心情激蕩,一竅通百竅通。
靈光一閃下,所有的事情都得到了解釋。
她幾乎可以肯定,現在的陸壓已經變得跟以前的陸壓完全不一樣。
她下意識的靠近陸壓,卻有小心避開了阻礙陸壓讀書的光線。
沉迷其中的陸壓根本沒有察覺。
她看了眼在某段落奮筆疾書的陸壓,此時的陸壓臉上,使她早上不經意間見過的,那張狂妄不可一世的表情。
她很在意陸壓頭頂的裊裊白煙,但是卻極為冷靜的沒有觸踫。
陸壓的腳邊已經堆積了相當一部分書籍,她放下茶杯,蹲在陸壓身後,小心翼翼抽過一本。
正是第一本《傷寒雜病論》,書面上仍有些墨漬,她只是皺了皺卻沒說話,在翻看第一頁時,陸壓凌厲的筆鋒單刀直入刺入齊晚晴眼中。
她泡澡後的慵懶一瞬間清醒了。
她目瞪口呆的看了眼奮筆疾書的陸壓,又不可思議的看了眼上面凌厲的小篆,幾次平復下才在中間畫了個艱難的等號。
她也是書法愛好者,或者說,齊晚晴對于古典有著超乎常人的樂趣,大大小小,或輕或重都有系統的學習過,甚至頗有建樹。
陸壓的字光看著就覺得寒芒乍現,書法不比其他,沒有長年累月的書寫,哪怕天資卓越都不會寫出如何觸目心驚的字。
她揉了揉眉心,有些無奈。
完了,徹底不認識陸壓了。
傷寒雜病論的序言是旁人不曾細看的,但是齊晚晴卻尤為喜愛,張仲景對醫道的貢獻是後世之人賦予的,但是就當是來說,張仲景對于自身的認知,卻是不同常人的自負,這也就讓她尤為喜愛序言。
余每覽越人入虢之診,望齊侯之色,未嘗不慨然嘆其才秀也。怪當今居世之士,曾不留神醫藥,精究方術,上以療君親之疾,下以救貧賤之厄,中以保身長全,以養其生,但競逐榮勢,企踵權豪,孜孜汲汲,惟名利是務,崇飾其末,忽棄其本,華其外,而悴其內,皮之不存,毛將安附焉。卒然遭邪風之氣,嬰非常之疾,患及禍至,而方震栗,降志屈節,欽望巫祝,告窮歸天,束手受敗,齎百年之壽命,持至貴之重器,委付凡醫,恣其所措,咄嗟嗚呼!厥身已斃,神明消滅,變為異物,幽潛重泉,徒為啼泣,痛夫!舉世昏迷,莫能覺悟,不惜其命,若是輕生,彼何榮勢之足雲哉!而進不能愛人知人,退不能愛身知己,遇災值禍,身居厄地,蒙蒙昧昧,蠢若游魂。哀乎!趨勢之士,馳競浮華,不固根本,忘軀徇物,危若冰谷,至于是也。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紀元以來,猶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傷寒十居其七。感往昔之淪喪,傷橫夭之莫救,乃勤求古訓,博采眾方,撰用《素問》、《九卷》、《八十一難》、《陰陽大論》、《胎臚藥錄》,並平脈辨證,為《傷寒雜病論》合十六卷,雖未能盡愈諸病,庶可以見病知源,若能尋余所集,思過半矣。夫天布五行,以運萬類,人稟五常,以有五髒,經絡府俞,陰陽會通,玄冥幽微,變化難極,自非才高識妙,豈能探其理致哉!上古有神農、黃帝、歧伯、伯高、雷公、少俞、少師、仲文,中世有長桑、扁鵲,漢有公乘陽慶及倉公,下此以往,未之聞也。觀今之醫,不念思求經旨,以演其所知,各承家技,終始順舊,省疾問病,務在口給。相對須臾,便處湯藥,按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人迎趺陽,三部不參,動數發息,不滿五十,短期未知決診,九候曾無仿佛,明堂闕庭,盡不見察,所謂窺管而已。夫欲視死別生,實為難矣。孔子雲︰生而知之者上,學則亞之,多聞博識,知之次也。余宿尚方術,請事斯語。
齊晚晴突然瞪大了眼楮,那些極為搶眼的小篆正是這段話的注解,甚至在提出了一些更為詭異的理念,她不可思議的看了眼頭上白氣更為濃郁的陸壓,復爾開始推敲。
但是陸壓的理念過于驚世駭俗,甚至有些地方根本無跡可尋,有些像胡言亂語,但是齊晚晴很快排除了這個想法,胡言亂語?別開玩笑了,邏輯清晰,有條不紊,甚至有些地方都給出了明確的但她沒有听過沒有了解過的名詞。
她開始有些恐慌,甚至掏出手機開始查閱那些名詞,但是一無所獲。
她無意識的開始咬手指,涉獵極廣帶來的影響是讓她的眼光站在了一個無與倫比的地方,陸壓所言雖然無跡可尋。但她天生七竅玲瓏,心思百轉之下很快明白陸壓有著自己的一套不為人知的理論。
好讀書,不求甚解。
她開始大肆翻閱陸壓所有看過的書,一套奇異的名詞注解在她的大腦里初見雛形。
她現在可以肯定,這些名詞是極為系統和嚴謹的,雖然她並不明白意思,但是並不代表她沒有看過這些書,她將陸壓注解過得特殊名詞所在的段落做出系統的規劃。
再度確定了這個方向。
雖然不懂特殊名詞,但是並不妨礙她看她看得懂的地方。
陸壓注解言簡意賅,猶如一柄鋒利的手術刀極為精準的剖析和圈割。這讓她是不是就有恍然大悟,此時的齊晚晴與陸壓一般無二,除去沒辦法頭頂冒煙,卻都興致高昂,滿眼興奮,臉色通紅,如痴如醉。
「宇,研磨!」
陸壓眼楮死死盯著書籍,但是小豪無墨,便下意識喊道,這驚醒了齊晚晴,齊晚晴奇怪的四下看了眼。
身後的宇咬著牙浮現身形,意外的是齊晚晴並沒有太過驚訝,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煙氣愈發濃郁陸壓,轉頭朝紅衣女人輕輕點了點頭,並示意剩余墨錠的位置。
紅衣女人如蒙大赦,緊忙取過墨錠,剛準備研磨就被齊晚晴攔下,齊晚晴眼神示意將墨錠給她,紅衣女人雖有些奇怪,但是卻畢恭畢敬遞給了齊晚晴,緩緩後退消失了身形。
齊晚晴再度看了眼一襲紅衣消失的地方,嘴角有些奇異的笑意。
齊晚晴研磨的功夫深厚,研出的墨色均勻且濃郁,她一邊研磨,一邊看著陸壓奮筆疾書,驀然間覺得這樣也挺好。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但是很快回過神來,快速將想法提出腦後,開始仔細考慮自己方才歸結的東西。
陸壓的反應很奇怪,臉色仿佛是要憋出血一般,頭上的蒸汽愈發濃郁,從剛才開始,齊晚晴就覺得有些不對了,醫學古籍她讀了很多,但是她並不確定此時的陸壓到底正常與否,但是看著陸壓眼眶邊上逐漸蔓延出來的血絲她毫不猶豫的推了一下入神的陸壓。
陸壓大驚之下本就急速運轉的分天勁霎時間讓全身肌肉暴起,右手如勾一舉扣在齊晚晴脖子上,但是突如其來引入眼簾的秦晚晴那張臉讓陸壓瞬間冷靜下來。
緩緩放開齊晚晴脖子,好在只是扣住,並沒有用任何力氣。
齊晚晴的性子很特殊,特殊到除了剛剛被扣住脖子時有一瞬間的恐慌但很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晚晴。」陸壓有些尷尬的看了眼齊晚晴,很快就低下頭不敢看她。
齊晚晴仔細看著陸壓,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人一般。
她看了眼一地的書籍,大都是被齊晚晴打亂,一一攤開在地上的,低頭時又看見自己並不算單薄,但是對人渣陸壓來說無異于「勾引」二字的睡衣,有些不太確定。
「因為書?」齊晚晴奇怪的問道。
陸壓頭低的更低,在清醒過來的一瞬間他就看到了自己干的好事,平常被齊晚晴視若珍寶的書籍在自己涂涂畫畫下早已面目全非。
哪怕是齊晚晴此時拿刀砍他他都毫不意外。
沒辦法,他看書確實有這個毛病,他那個神神秘秘的師尊對于他過目不忘的天賦深惡痛絕,甚至一度因為這個跟他慪氣。
因為他的師尊是那個世界上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女夫子,更是半道專為劍修,在天外砍下上萬化外天魔才憤憤跳回他們那座天下,嘴里還在罵罵咧咧的奇人。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經歷過童年巨大陰影的陸壓看書時注解已經融入了本能,到了那種根本無法克制的地步。
每一次拿起筆看書的時候,他才會感覺到背後沒有陰森森劍意。
齊晚晴眼里陰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但是還是開口道︰「沒事的,缺的書我再去補齊就好了。」
陸壓目瞪口呆,抬頭看著齊晚晴喏喏說不出話。
這是,齊晚晴?
相較于齊晚晴對于之前的人渣陸壓知根知底,陸壓之于齊晚晴,也同樣知根知底。
動輒因為書拼命的齊晚晴與此時一臉淡然的齊晚晴根本沒辦法重疊。
齊晚晴也並沒有解釋,開始收拾地上的書籍,後知後覺的陸壓也開始紅著臉尷尬的幫忙。
齊晚晴的動作頓了頓,但又好像無事發生的接著收拾。
陸壓怕尷尬,率先出了門,看著窗外黑漆漆的天空,才明白自己著了道,沉迷書中已久。
齊晚晴則看著陸壓整理的書架,默然無聲。
齊晚晴有著自己整理書架的習慣,除了強迫癥一般分門別類,單門書籍的整理卻有些天馬行空,是一套獨特的整理體系。
但是慌亂中的陸壓,卻精準的將每一本書放在原位,與齊晚晴一般無二。如果這事不是親眼所見,齊晚晴是很難相信的。
她微微皺著眉頭,無論如何都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得慢慢走出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