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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5章 然也是如此(無需訂閱本章節)

「怎麼覺得你的形容詞又增加了?」

突然莫名敵視起我的河瀨川英子,也在同方向路線的月台上。

而且偏偏麻煩的是,還跟我踫個正著。

「干麼一臉遇上麻煩的表情!我也不想好嗎!」

「不要揣測別人的心情,拜托!」

話雖如此,畢竟我們還是同年級又同一學科,在這沒有智能手機可打發時間的時代,也只能搭上同班電車一起坐。

縱使電車上沒什麼人,我們還是刻意中間隔一個空位坐下。

「……所以你為什麼上課時外出?突然想蹺課?還是說現在才要去勘景?」

「怎麼可能……已經勘完景了,想說要來申請拍攝許可。」

我一這麼回答,河瀨川便露出驚訝的表情。

「申請拍攝許可……?如果你要在路上拍攝的話,只要在區公所申請不就好了?」

「可是因為我們這組是要在車站拍,所以得去電鐵總公司申請。」

河瀨川一听,便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啊!?你們也是車站?怎麼會?為什麼!!」

「哇,好啦,你冷靜點!我們在電車里耶!?」

我趕緊提醒突然大叫出聲的河瀨川。

河瀨川察覺到乘客的視線都投射過來時,輕輕地「啊!」了一聲後,抱歉地坐回位置。

「河瀨川也是來申請許可的嗎?」

「對啊,不行嗎?」

我又沒有這麼說……

「……所以你們要在車站拍攝,是誰想出來的點子?是那個看起來不太正經的鹿苑寺貫之?」

「算是吧,不過一開始可以說是我們兩個同時想到的感覺。」

「咦?是你想到這個……」

「嗯。」

我一這麼回答,河瀨川瞬間露出驚愕,隨即又一副莫名嚴肅的表情。

「……所以你今天才會來申請。」

「是啊,我事先已經調查過了,這到時候當然是一定會需要的。」

「光是有這樣的認知就很厲害了」

河瀨川重重嘆了口氣。

「咦?」

「沒事。你資料已經寫好了嗎?」

「基本上都寫好了。」

「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我順從地將資料交給她。

如果按照剛才的情況發展下去,我還以為她一拿到的瞬間,就會撕個稀巴爛,但沒想到並沒有發生這種事,河瀨川意外地看得相當仔細。

「這里和這里沒有蓋印章喔,還有這邊也要寫地址。」

「啊,那邊也要啊,我漏掉了。」

「還有這里,得附上圖解說明拍攝場景才行。場景是在月台上嗎?」

「嗯,基本上是月台、車站前和站內吧。」

「那麼,月台的部分就需要詳細說明。比如攝影機要擺在哪里,還有拍攝時間等等。可以的話,最好能搭配分鏡圖的編號提供對照。」

接下來的時間,河瀨川仍繼續詳細指出資料上不齊全的部分。

大概都看過之後。

「謝謝你,真的是幫了個大忙。」

我衷心地向她道謝。

「才、才不是這樣。要是這種地方沒處理好,會影響整間大學的評價,甚至拿不到許可……我是因為這樣才幫忙,而且……上次你也幫我讀了簡訊。」

河瀨川困窘地否定。

「不,本來你就沒有義務要告訴我這些的,多虧有你的幫忙。哪天我一定會還你這個人情的。」

我沒多想便這麼說出口。

「……那就來當我們組的制作啊……」

卻听到這個意想不到的回答。

「咦?你說什麼?」

「你啊,明明就听得很清楚才會這麼問的,不要說得好像沒听到一樣!」

「抱、抱歉,因為我想說都會這樣接話。」

所以這個時候,還不流行輕小說主角的反應是吧。

……這麼說來,記得河瀨川堅持一定要當導演,甚至不惜大吵一架。

可是現在,她卻明顯是在做「制作」的工作。

「我問你,為什麼是你來申……」

話才講到一半,河瀨川像打斷我的話一樣說道︰

「我有說啊!我說這絕對是需要申請,趕快去做!可是那些家伙都隨隨便便,說什麼『偷偷拍就好了』、『突襲拍攝好像也很有趣』……事情根本沒處理,所以我就拿過來自己做。」

她激動地一口氣說完,臉上帶著略顯難過的表情。

「……真的是什麼都不懂。」

大嘆一口氣的同時,如此喃喃低語道。

「好辛苦……」

河瀨川在分組的時候大聲嚷嚷,老實說我當下覺得她有令人頭痛。

不過這樣听下來,我感覺她就只是純粹很認真又嚴肅地看待影片這件事,也因為這樣嘴巴才會那麼不饒人。

「……反正就是這樣,所以如果有什麼需要的,拜托你幫我一下吧。」

「唔、嗯……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雖然說像我這樣,也不知道有什麼用處就是了。」

「喔?你好像沒什麼自信,明明做事情看起來還滿可靠的。」

「才沒有呢……」

不知道為什麼,我對河瀨川說出了自己的煩惱。

因為莫名地覺得是她的話,應該願意听我說。

「真是無聊的煩惱耶。」

听到我內心的想法,河瀨川不客氣地拋下這麼一句。

「會嗎……但我還滿傷腦筋的耶。」

「可是你面對自己的職責,不是很認真地在處理嗎?就算結果是吵架又怎麼樣,只要抬頭挺胸地堅持自己沒錯不就好了。要是一直擔心說不定是我錯了……只會讓對方更煩躁而已。」

哼……呼吸顯得暴躁,河瀨川挽著雙手,身體也往前探。

她說的或許沒錯。

但是我……還沒有可以把話說得那麼肯定的自信和決心。

多虧加上了河瀨川的幫忙,向電鐵遞交的申請順利被受理了。

在服務台道過謝之後環顧四周,已經沒看到她人了。

不過,才剛交換聯絡方式的手機里,傳來了一封『如果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再問我(生氣的表情符號)』的訊息。

「看來河瀨川……會傳簡訊了呢。」

我不禁有點開心。

這天傍晚,我在上課一結束就前往映像研究室。

因為要去交拍攝申請資料的影本,以及報告拍攝計劃。

「加納老師應該等一下就上完課了,你要不要先坐那邊等?」

助理小姐請我進到研究室里。

我順著她的指示坐到沙發上,因為也沒有其他事可做,便毫無顧慮地打量起室內。

「好多各式各樣的東西喔……」

之前來報告分好組的事情時並沒有注意到,但這回再仔細看,便發現這房間密密麻麻地塞了很多東西。

無數的獎杯、獎牌和獎狀凌亂地堆著,還有好幾個裝電影膠卷的鐵盒。

錄像帶的數量更是不計其數,但VHS意外地少,都是一些規格看都沒看過的影帶堆得像山一樣。

眼前會客用的桌子上,也堆疊著許多看似學生寫的劇本。大概是看到一半吧,上面還貼著許多便利貼。

「……進展得如何?有好好地在進行嗎?」

「嚇、嚇死我了!!」

突然耳邊傳來問話,害我嚇得跳起來。

「老、老師!……回來了啊?」

「我從剛剛就在了,但看你一副很好奇的模樣觀察著房間,就想說不要吵你。」

連同自己的在內,老師將兩杯咖啡放到了桌上。

然後,在我正對面坐下。

「怎麼樣,今天有什麼事?」

新生說明會那天也見識到的美腿就在眼前交叉,老師看著我。

「是這樣的,我來交拍攝許可的資料,並且要報告已經收到核可了。」

我向老師報告,拍攝日期、場景內容和所需時間等等。

老師也問了我幾個問題,不過因為先前河瀨川也有問過,因此輕松地就可以做出回答。

「既然有事先按照規矩申請,稍微有些更動我是不會說什麼的,能先做好準備很用心喔。」

「哪里,謝謝老師。」

我只是做自己該做的,並不是什麼值得稱贊的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真的很在意貫之的情況,心里一直惦記著。

「橋場,你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有遇到什麼問題嗎?」

「咦?」

「就是在這個工作上,應該會有一、兩個棘手的問題吧。如果想談的話可以說說看,如何?」

不曉得是善意還是從臉色看出端倪,連志野亞貴也擔心我,或許我應該更學會隱藏的,不過這姑且先不談。

像這種時候,就會覺得跟身邊經驗豐富的人談談也不錯。我也有跟河瀨川談過,感覺內心的糾結多少解開了一點。

「就是……對于自己的職務有些迷惘的地方。」

「職務?是喔?」

「有一個很好的劇本,但因為可能會有點超出時間,所以制作就要求修正,不知這樣對還不對……」

老師認真地听著我拙劣的說明。

「就算我是制作,但因為我一個人的想法就摧毀大家的作品,這樣實在很可怕。」

好不容易听我說完了,老師用力點點並開口說︰

「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制作並不是消去法吧?」

我記得,也記得自己為此感到困惑。

「是的。」

「我來告訴你原因吧。」

老師站了起來,從辦公桌抓了一疊資料,重重地放到會客桌上。

「啊,你不要看內容喔,畢竟這也算是個人隱私。」

「這些是什麼?」

「其他組負責制作的同學的抱怨。」

「抱怨……?」

「比如大家都不听自己的意見,或是不听命令該怎麼辦之類的,通通都是來講這些的。」

老師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聳了聳肩。

「可是你的做法不一樣,不會突然要組員听你的,而是想盡量不要破壞別人的心血吧?應該是有去努力說服,可是進展不順利,然後才來找人商量。」

老師微微一笑。

「這點就制作的工作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喔。」

我搖了搖頭。

「……可是,我的確是破壞了他出色的劇本。」

「破壞?還沒開拍的東西怎麼會說破壞。」

老師從桌上拿起一本劇本,朝我的喉頭處遞出。

「這是劇本,印成書並蓋有定稿的章。以劇本來看,這才能說是完成版吧。」

劇本再次被放回桌上。

「……可是,這並不是影像成品。怎麼說都是零件,只是架構的其中之一而已。」

老師伸手拿起咖啡杯,簡直像在喝水還果汁一樣猛烈。

「不冷不熱的。」

她皺著眉頭,放下杯子。

「所謂的影像作品,是要完成之後才有各種評價的。在還沒有做出來之前就說破壞或什麼的,其實就是作品還未成型才會這樣。」

「可、可是……」

「如果真的要想成是負面的,那就為了他努力做好你可以做的部分。盡力完成身為制作該做的工作,這就是你所能做到最好的事。你不覺得嗎?」

「唔……」

妥協、放棄,這些話語于腦海中復蘇。

總覺得老師說的話,跟河瀨川說的好像很接近……

「橋場,你覺得制作是一門怎樣的工作?」

「怎樣的工作啊……就像老師在課堂上說的,像是打雜或是擦之類的。」

我一這麼回答,老師便呵呵笑道︰

「你沒有答錯,但不是這樣的。那只是表面而已,不過你的坦率還真是個優點。」

老師的口氣听來,仿佛笑意中帶有些傻眼。

「好好想一想吧,在制作這個工作當中,最重要的是『堅持到最後』。」

「堅持……?」

「就像我剛說的,影像作品的命運,就是完成並公開之後,在觀眾面前接受指教,承受各種批評。完成後,一直抱怨什麼因意外狀況而未能如預期,或是觀眾看不懂之類的都沒有意義。」

「所以身為制作,就是直到作品完成前,都要想方設法地努力為了讓作品更好。如果沒有演員就去找,如果工作人員跑掉了就自己來,從擺平拍攝現場的難搞老頭,到為了祈雨求神拜佛,總之所有能做的事情都要做,這就是制作的職責。」

「好、好的。」

「如果制作放棄了,那現場等于就是完了。可是,只要制作繼續說『還可以做下去』,那拍攝工作就可以持續。所謂的擦,也是包含在這當中。」

老師忽然間笑了開來。

「如果就抱著執念,對作品堅持到最後的這點來看,制作可以說比任何人更有創作者的倔強吧,制作也是偉大的創作者。不對,所有跟影像工作有關的人都是這樣的,沒有職務之分。」

「所有人嗎……」

我回想起做游戲的那段時光。

跟那些名字寫在上面並大受歡迎的原畫師、作者相較之下,監制和幕後的工作人員都只有付出勞力的份。

不僅默默無名,還會遭遇很多困難。

明明就不是自己造成的,卻唯獨配合敷衍收拾這種事會落在自己頭上。

就算是這樣立場的人也包含在內嗎?

面對這樣的疑問,老師一派輕松地回答︰

「是啊,所有相關的人都是創作者喔。」

眼窩深處頓時一熱,我死命地忍住,不想讓該處涌現的東西流出。

這是救贖的話語。

我的角色似乎微不足道,就只有負責除污去垢的意義,或許這種工作人員的性質,始終擺月兌不了比較負面的印象。

但並不是這樣的。如果是站在創作的立場,就意義上來說,並沒有孰優孰劣之分。不管缺了誰,作品都不能完成,沒有人是多余的存在。老師的一句話,讓我明白了這件事。

這想法不僅救了現在的我,似乎也拯救了十年後的我。

「你在發什麼呆?」

老師笑著輕輕彈了下我的額頭,再次坐回沙發。

「我要說的就這樣。」

老師應該跟我原本的年紀相當,可是看起來卻非常成熟。這是來自于經驗的差異嗎?

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兒地盯著雙手。

努力做好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吧。沒錯,現在可以做的,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了。

至少比一直找借口給自己要來得好。

「……謝謝老師。」

「嗯,加油吧。」

仿佛表示「都講完了吧?」似地,老師的手背朝我輕輕地揮了揮,我也點點頭。

「那我就先離……啊!」

就在我一邊說著一邊準備站起來時,不小心將桌上堆在角落的錄像帶山弄倒了。

「啊,對、對不起!」

「喔,沒關系啦。我也差不多該來看了,只是都找不到時間。」

老師把錄像帶疊好,丟進寫有『馬上看』的箱子里。

「這些是什麼?」

「有個叫做大阪電影節的獨立電影影展,這些都是參展作品,後天之前得看完二十部影片,送出評選名單和意見才行。」

雖然不知道看一部要花多少時間,但這分量無疑是非常多。

「好辛苦……」

「除了學校的工作之外,還有劇本獎的評審、電影節的準備,另外像寫小說和游戲劇本制作都有,事情太多有時候都混亂了。」

老師輕笑說道︰

「再加上同時還有自己的作品在進行,連自己都要模不著頭緒了。」

雖然只能想像,但這應該是相當可怕的工作量吧。

「為什麼您要做這麼多工作呢?光靠這里的教課,應該就完全可以活得下去才對……」

這是我內心單純的疑問。

雖然不是非常清楚大學副教授的年收入,但我不認為會養不活自己。

身為映像學科老師的同時又是電影導演,這倒是可以理解,但應該沒有多少人連小說、電玩都有插一手吧。怎麼想都覺得,這涉獵的領域實在太廣泛了。

「橋場,我呢……」

不過,我本來以為老師會回答類似喜歡工作,或是好奇心旺盛之類的答案。

「我是從十年後的世界穿越時空到這里的。」

……咦?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驚訝地瞪大眼楮。

當然不可能說得出話來。

如果這是某個故事的話,老師在這里表明一切,我又再次會成為飄蕩于時空當中的存在嗎?

還是會以此為基準點,然後又要被送回十年後呢?

各種幻想竄過我的腦海。

由于太過焦慮,甚至連呼吸都忘了。

「那、那個……」

即便如此我還是得說些話才行,正當我從喉嚨深處用力擠出話語的時候。

「喂喂喂,怎麼那副表情?這當然是騙你的啊。」

老師傻眼地看著我苦笑。

「啊……哈、哈哈,說、說得也是嘛。」

「我想說的是,要抱持著『那種決心』去行動啦。」

喔喔,原來如此。

仔細想想,我曾在社群網絡上,看過像這種自我啟發類型的故事。

「十年後,我變成了一個明明自己也沒有拿出什麼東西,卻只會批評市面上的作品,沒有干勁又欲振乏力的臭教授。有天忽然驚覺這一切而非常後悔,就在那時候,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帶我重回到十年前,那就是現在。」

老師又泡了第二杯咖啡,整個房間里彌漫著馥郁香氣。

「雖然是有點孩子氣的心理暗示,但效果意外地好。不過,你也可以笑我單純啦。」

老師的表情有點害羞,又像是有點難為情。

可是,我一點都沒有像要笑她的意思。

「……我能理解。」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這麼年輕,應該不能理解呢。」

老師露出意外的笑容。

不是,你錯了,老師。

這部名為人生的作品曾讓我搞砸過一次,卻因為無比的幸運,而獲得重新打造的機會。可是如果繼續這樣下去,重來的作品終將變成平凡之作。

……可是,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歡迎隨時過來。」

我向如此告訴我的老師道謝後,雙手用力一握,就這麼緊握著拳頭站起身。

然後發誓,我不會再錯失這個機會。

離開研究室後,我每往前踏出一步,仿佛都可以感覺到心髒鼓動的聲音。

胃絞痛著,心跳聲大作。

從十年前回來到這里,我所獲得的是什麼。

不管再怎麼穿越時光,時間還是有限。

連這麼理所當然的事情,我都沒有意識到。

「現在就去做吧,馬上。」

如果今天又變成明天,那個明天或許永遠不會來臨。

因為只有下定決心的這個時間點,才有機會采取行動。

自然地,我在前往租屋處的道路上奔跑了起來。

「貫之!」

「哇!恭也你干麼啦,嚇死我了!」

一回到租屋處,我馬上去敲貫之房間的門。

看到貫之出來,馬上低下頭鞠躬。

「我很抱歉調整你寫的劇本!」

貫之大概也是不知所措。

「干、干麼突然這樣……」

面對倉皇的貫之,我用力地將他的手一握。

「你現在有時間嗎?」

「有是有……你要、等、等等啦,喂!」

我抓著貫之的手來到客廳。

「咦?怎樣?發生什麼事了?」

「恭也同學,怎麼了嗎?」

奈奈子和志野亞貴大概是听到我們的聲音,也都跑到客廳來。

「上次的會議,我想再重開一次。」

我毫不猶豫地看著所有人。

「我想好好跟大家談談,針對內容明確地討論。」

說話沒有任何遲疑,我清楚地如此表示。

在短暫沉默過後。

「現在又來說這些……要干麼啊。」

貫之甩開我的手,轉過身去。

「照你的意思做就好了,都交給你決定了不是嗎?」

「不對!」

我再次繞到貫之面前。

「你是怎麼樣啦!」

「我錯了……一切都還沒有開始。」

盡管對貫之恐怖的表情心生畏懼,我依然直直地回望他。

「因為我們連拍攝都還沒有開始啊,不管要怎麼修正都可以,也可以互相討論。但是我卻……」

我自己大概也是因為覺得麻煩或是棘手吧。

可是,要是就這樣逃避的話,我可沒有臉說自己在做一個作品。

「抱歉,貫之說得沒錯。」

我老實地低頭道歉。

「既然要做就好好做,能不能獲得好評,這種事就再說。」

然後我抬起頭。

「所以,最後再讓我們好好地談談,直到能夠理解為止……!」

貫之的表情轉為驚訝。

奈奈子也露出沒轍的笑容,志野亞貴則毫不掩飾興奮。

「……真拿你沒辦法,好啊,那我就奉陪吧。」

雖然臉露出些許遲疑的神色,不過貫之仍是微微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

「呼──那今天的打工就找人來幫我代班好了……」

奈奈子在桌前坐了下來。

「恭也同學。」

「嗯……?」

「很贊喔,你這方式!」

志野亞貴笑著對我豎起大拇指,左眼用力眨了一下,同樣坐了下來。

「謝謝,那就……開始!」

我把先前拿到的劇本和分鏡圖,往桌上一放。

窗戶外頭,代表季節轉換的強勁風勢吹撫著。

雖然不太常去賞花,但是等注意到時才發現櫻花季節已經過去,整片盡是青翠綠葉。再過不久,就要真正迎接夏天的來臨。第五章明白什麼叫做整合

七月的第二周。

終于順利來到正式進行拍攝的這天。

「比勘景的時候還熱耶……」

上古澤站,早上十點。

首先下車的是奈奈子,感受到強烈的太陽光而發出哀號。

「候車室里有電風扇真是太好了,沒有拍攝時可以待在那邊涼快一點。」

為了找架設攝影機腳架的位置,我已經確認過場地。

「恭也同學、恭也同學。」

最後下車來到月台的是志野亞貴,她朝我招招手。

「怎麼了?志野亞貴。」

「貫之有聯絡你咩?」

「嗯,他已經搭上高野線,大概下下一班車就到了吧?」

「原來如此──好期待拍攝捏。」

志野亞貴像是要玩玩具般,一副衷心等待著拍攝開始的模樣。

「……好了,我們趕快繼續。」

大伙兒再次回到貼膠帶的工作,標記好攝影機要架設的位置。

──為了今天,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舉例來說,因為刪去少女時期的畫面,于是找了要拍攝孩童時期畫面的演員取代。

這是因為奈奈子的親戚里有兒童劇團相關人士,拜托對方協助安排的。

由于孩童時期的內容增加,貫之也因而能接受畫面被刪減。

透過美研的前輩,向工藝學科學姐借來奈奈子的服裝,就畫面的呈現而言,一直到最後的部分都有好好修改調整。

這些努力有了回報,貫之似乎也完全找回了干勁。

「對了,有跟貫之說過器材的事情了嗎?」

「嗯,有跟他說我們會貼好標記喔。」

借器材的事情是交給貫之負責的。

因為志野亞貴應該無法負荷攝影機的重量,所以來回的搬運就都交給貫之。

「映像研究室早上十點才開門,看來得分頭進行才可以啊……」

不管怎麼說,要是所有人一起去研究室借器材,就會花掉太多時間,因此便拆成借器材組與現場調整組,分頭進行。

「這規定還真是嚴格耶。」

「就是說啊……但如果是高年級的學生,好像要借幾天都可以的樣子。」

一年級的學生,是不能將器材借到隔天的。

所以像今天這樣得一大早借傍晚還的話,訂立好拍攝流程是必要的。

就在我們發牢騷的時候,貫之預定搭的那台電車到站了。

如果是在車站拍攝,一下車就是拍攝地,唯獨這點相當方便令人感激。

「來了來了!喂∼」

扛著器材的貫之,從電車中走出來。

「噢,來晚了不好意思。這機器意外地輕耶。」

「是嗎?對我來說有夠重的──」

「對志野亞貴而言當然是很重。」

貫之將攝影包交給志野亞貴,腳架則是交給我。

「謝了,貫之。」

「小事一樁。話說回來,終于要開拍了。」

「……嗯。」

「讓我們拍出好作品吧,畢竟都已經好好地談過了嘛。」

貫之用力地拍了下我的肩膀。

臉上表情如撥雲見日般的爽朗。

如果是內心還帶疙瘩,想必應該沒有這麼愉快的拍攝氣氛。

「好了,那麼我們現在就從畫面1開始……」

我一開口,隨即發現志野亞貴沒有反應。

「咦?志野亞貴,怎麼了?」

打開攝影包的志野亞貴,就這樣維持著姿勢定住,仿佛被按下了停止鍵一樣。

「志野亞貴,怎麼了嗎?」

我繞到前面,看到志野亞貴的表情。

然後,嚇了一跳。

志野亞貴一臉困惑地說︰

「這台……並不是影像攝影機。」

「什麼?」

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趕緊確認攝影包中的器材。

「……」

里面放著一個令人不敢置信的東西。

「真、真的……這是照相機。」

「噎?……這話是什麼意思?」

奈奈子也不安地拉高了音調。

「借來的好像是照相機,而不是拍攝影像的攝影機。可能是……借錯了。」

我盡量冷靜地傳達目前的情況。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借器材的貫之身上。

「不是啊,我借的確實是你們要我借的器材……」

貫之從口袋拿出器材租借單的影本。

他看了上面的內容之後,臉色頓時發白。

「不會吧……這個……」

租借單從手中滑落。

單子上,在「左上」攝影機處的確有個。

但是。

「……不是攝影機,而是拿到數位單反相機那格。」

單純的失誤。

攝影機也好,照相機也好,都是放在乍看之下沒有分別的銀色硬殼里,老實說,外行人應該無法分辨。

如果是有在上課的志野亞貴,當然就可以看得出來,但不巧這次負責去拿的人,是對攝影器材有如外行人的貫之。

然後就不小心中招了。

「呃……這樣的話是怎麼樣?」

奈奈子困惑地問著。

「沒有可以拍影片的攝影器材,簡單來說就是沒辦法拍。」

「不能換嗎?如果現在回去說明情況的話。」

「學科出借東西的時間是早上和下午,中間有休息時間。現在回去的話就下午了,然後再重新借出來……就傍晚了。」

離大學最近的站是喜志站,從那里到這個上古澤要一小時半。

從電車來回和學科休息時間,以及車站到大學的距離來看,至少需要五個小時的時間。

就算現在開始動作,最快也要到下午四點左右才能開拍。

「如果沒辦法拍到白天的場景……就沒辦法做出必要的畫面呢。」

志野亞貴的聲音也有氣無力。

「應該……不太可能。」

听見我說的話,貫之沮喪地膝蓋一彎。

「各位……抱歉,是我的錯。竟然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真不應該。」

一看就知道,貫之的臉色相當蒼白。

「計劃不能調整咩……?」

志野亞貴小聲地問道。

「……車站就只有今天可以拍攝。如果沒在今天拍的話……就沒辦法做以車站為故事場景的內容了。」

向河瀨川詢問了做法,好不容易才取得拍攝許可的時間,就只有今天這麼一天。畢竟大眾運輸工具的使用者多,要發出這種許可是很困難的。

而且就表定計劃來看,下禮拜就得開始進入編輯影片的流程了。

可以用來拍攝影片的時間,最多就是今天了。

「……我會重新寫劇本的,一回去就馬上寫。」

貫之用悲痛的聲音說著。

「志野亞貴,真的很抱歉,你好不容易才畫好分鏡圖的。」

「不會,沒關系。馬上又可以再畫的,別在意。」

「還有奈奈子也是,都已經準備好要上場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呃,不要這麼說,我還好啦。」

每個人都用低落的聲音回應著。

老實講,就是會有這種事。事情發展到無可轉圜,開始歸咎責任,跟客戶道歉,然後再重新規劃。不過這種情況發生在學生時代,無論向誰道歉都無法挽回。我不知道該跟大家說什麼才好,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嗶哩哩哩。

手機來電鈴聲響起。

「啊,抱歉,是我的……」

奈奈子拿出手機接听。

「您好,我是小暮。是的,什麼?……啊,好的,那就請……多保重……」

她講完電話後看向我。

明顯就是一副慘淡的表情。

「對方打來說要演小朋友的女孩子,因為發燒不能過來了……」

「……這樣啊。」

像這種大概就叫禍不單行。

不過,幸好是發生在確定不能拍攝之後。

(就要在這里結束……嗎?)

如果這是發生在十年後,首先至少可以拿智能手機攝影,數位單眼也甚至都有拍攝影片功能的標準配備。

可是這個時代,傳統功能手機最多就只有聊勝于無的影像功能,數位單眼也理所當然地只專門用來拍照而已。

萬事休矣這句話在我腦海里掠過。

不管是貫之、奈奈子或是志野亞貴。

三人都一副沉痛的表情。

「也沒辦法啊,這種情況的話……」

「是啊,嗯……」

沒辦法,因為沒有攝影器材,也沒有演員。

也沒有時間,現在做什麼改變都沒用。

告知原因並道歉的話,應該可以被原諒吧。

沒有攝影機的話,不要拍就好了。

沒有演員的話,不要演就好了。

沒有原畫的話,不要畫就好了。

作者不在的話,不要寫就好了。

沒有預算,隨便做一做就好了。

沒辦法,因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因為的確無奈什麼都做不了。

「…………」

心髒又再次撲通撲通地發出劇烈聲響。

──沒辦法的事?

我總是一直說著這句話,然後又後悔,就這樣過了十年的人生不是嗎?

就算獲得重新再來的機會,我還是要在這里犯同樣的錯誤嗎?

只會找借口,卻什麼都不努力,就這樣拖著?

都被送回到十年前了,我還要繼續這樣嗎?

「這才不是……」

什麼沒辦的事咧……!

「一定有什麼方法可以解決的──!!!」

我握緊拳頭,用盡全力大聲吼出。

我發出大家從未听過的巨大聲量。

如此吼叫著。

「……咦?」

「怎、怎樣?」

「怎麼了咩?恭也同學。」

「我們不可以放棄,放棄的話,就什麼都做不成了。」

「可是……這種狀況下,你也不能做什麼吧?」

貫之以絕望的語氣反駁我的話。

「很抱歉,在這麼重要的地方出錯……由我來講這種話是有點那個,但像這這樣的情況只能重新規劃,不然能怎麼樣呢?所以放棄這次的拍攝,趕快思考下一個拍攝方案才是比較好的……」

「不,我們可以的。」

「我就說了!現在這樣是要怎麼拍啊!」

貫之帶著哭聲朝我吼回來。

「我們可是讀映像學科的喔!?沒有拍到影片的話,就沒有辦法剪接編輯啊?現在手邊沒有任何器材還想補救,你理智還清醒嗎!這根本已經不行了嘛!」

「可以的!!!」

我用比剛剛更大的音量,激動地吼叫著。

「恭也……」

大概被我嚇到了,貫之往後退了幾步。

「我們可以的,相信我。只要貫之、奈奈子和志野亞貴願意一起努力的話,我絕對會讓這些死灰復燃的。」

過去勉強做出成人游戲宣傳影片的往事,重新浮現腦海。

視訊特效軟件After Effects、剪接軟件Premiere以及修圖軟件Photoshop。

就算是十年前,這些東西還是有的。

聲音只要之後再錄就好了,畫面的話……

腦中開始拼湊。

要構成這個故事,最少需要多少個畫面?

從志野亞貴的分鏡圖,找出可說明故事情節的必要畫面並串聯起來。

……應該有辦法解決才對。

我看著大家堅定地宣布︰

「我們就用這個機器……來拍攝吧。」

「「「咦欸欸欸!?」」」

所有人異口同聲地發出驚呼。

無視大家的反應,我打開借錯的相機收納盒。

找到型號之後,拿起手機撥號。

響了幾聲之後──

「你好啊,我是桐生────」

電話那端傳來毫無緊張感的聲音。

「……桐生學長,你是在喝酒嗎?」

「喔喔!這不是阿橋嗎!有空的話,你現在要不要過來啊?我打工那里啊,給了我很多中元節的啤酒,現在在我公寓這邊開喝了咧。」

「桐生學長,事態緊急。」

「欸?」

「你上次不是有提過?我現在就想要拜托你那件事。」

我用力吸了一大口氣。

「──請告訴我照相機的使用方式。」

電話的另一頭,陷入數秒鐘的短暫沉默。之後,听見一道非常冷靜的聲音說︰「抱歉,我去外面講一下」,然後又听到啪答啪答的腳步聲,還有穿鞋子的聲音。

「……現在嗎?用電話講?」

我听見嚴肅到不像本人的聲音傳來。

「是的,我來說明情況。」

我簡單明了地說明了現場的狀況。

以前也曾經寫過電子郵件,指示攝影師要拍什麼樣的素材。現場是在戶外,天氣是大晴天,拍攝角度是從對面月台拍向這邊月台。拍攝對象是人物,但畫面要連風景一起進去……等等。

說完狀況之後,我把照相機的型號和鏡頭類型也一並告知。

桐生學長也跟我確認了幾個細節,總算將狀況說明完畢。

「曝光和焦距之類的會處理嗎?」

「可以,我這里掌鏡的人有攝影相關知識。」

「那要注意的……首先應該是拍攝的量吧。」

「拍攝的量?」

「就是張數。用照相機的話,總之就是要盡量拍。不能說決定好一個畫面,就拍那麼一張,這樣是不行的。如果想拍到很有情境的畫面,那就要拍個一百張。」

「一百張啊……?」

「就算是專業攝影師也一樣,這麼多張里頭,只有五、六張是可以拿得出來的喔。」

我將建議寫在手邊的筆記上。

「如果是大晴天的車站,向陽處和陰影處的亮度會差很多,處理曝光會比較棘手。由于數位單眼的亮度差異比相機底片微弱許多,所以看是要取調整過曝光的畫面,還是看全部都用RAW格式來拍。」

跟在社辦時懶洋洋看動畫的社長比起來,簡直是判若兩人。

「很好,這樣就大致解說完了,那我就回去繼續喝酒……可以嗎?」

「非常感謝!學長請盡量喝吧……」

「那你加油啦。」听我道過謝後,桐生學長便恢復往常的語氣,干脆地結束通話。

「好,換下一個……!」

我繼續撥出通訊簿里的另一個號碼。

「噢,是橋場啊!竟然打電話給我,還真難得耶。」

「火川,你現在方便講話嗎?」

「可以啊,今天就一樣也是要教空手道而已,怎麼了嗎?」

……太好了,正是我要的。

「不好意思,之前的人情可以現在馬上跟你討嗎?……上次提到有需要的話,那不曉得現在能不能拜托你?」

「當然沒問題啊!什麼都可以,快說吧!」

重點式地向火川說明之後,他就只告訴我等等跟我聯絡。

「好,那就等一下再聯絡。」

「噢!」

接著還剩下一件事。我掛上電話,再次向大家詢問︰

「有誰帶自己的數碼相機過來嗎?」

三人當中,就見奈奈子舉手。

「我有……可是,畫質不太行喔?」

「沒關系,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從奈奈子手上接過數碼相機,迅速從後面查看。

然後在功能轉盤上,發現到一個小小的影片功能選項。

「很好……至少有這個就可以拍了……!」

武器全都湊齊了。雖然只是身邊現有的東西,但總算可以戰斗了。

雖然我沒有像他們那樣耀眼的才能。

但是,我擁有可以應對,並加以整合的能力。

──所以,我才會身為制作啊。

「好了,那就來拍!」

大家都不可置信地瞪大著眼楮。

但是,我已經抱持著勢不可擋的決心。

大家費盡心血做成的片段,就由我來組合成型。不,就讓他們看看我的能耐。

我就是為了這個,才從十年後的世界穿越回來的。

拜托志野亞貴重新規劃每一幕,並按照順序開始拍照。

我自己則是站在相機旁,負責確認奈奈子的表情。

「奈奈子,你這里再多一些猶豫的感覺,可以嗎?」

「嗯、嗯,我試試看……」

實際透過相機的觀景窗看就會明白,奈奈子實在是令人驚訝的「演員」。

就連我要求的細部動作,她也都能一一吸收、呈現。

即便是靜態畫面,都帶有仿佛听得到聲音般的情感。

「恭也!劇本的修正,我都改好了!」

貫之雙手高舉分鏡圖,朝我說著。

「好,那貫之可以先拜托你跑一趟嗎?」

「跑一趟?」

「對,這里有寫地址,麻煩你去這個地方找火川,看他怎麼跟你說,可以嗎?」

「說什麼……?到底是什麼事情啊?」

「反正,你就期待吧。啊,快點,電車來了喔。」

「等等,你就不能先告訴我啊!」

貫之就這樣重新買了車票,搭上駛進月台的電車里離開。

停下來等電車離開的志野亞貴,錯愕地看著貫之離去。

「恭也同學,貫之是要去哪里咩?」

「秘密。好了,志野亞貴,要趕快拍下一幕了。」

「啊,對捏。」

志野亞貴再次看向觀景窗,捕捉奈奈子的表情。

安靜的拍攝活動,就這樣風平浪靜地持續下去。

「恭也我問你……」

趁著拍攝空檔,奈奈子開口問著。

「什麼事?」

「就是啊……你之前就有想到這些嗎?怕到時候有突發狀況,就先想好這些安排之類的。」

「噎?怎麼可能啦,我當然不可能一開始就會想到這些。」

「……這、這樣啊……」

奈奈子看我的目光,仿佛在看某種不可思議的東西。

……我的處理方式有這麼糟糕啊。

雖然是抱著決心在做,但現在可能稍微失去了一點自信心。

「……我回來。」

過了一會兒,貫之從電車上下來,還帶著一名小女孩。

大概是小學生的年紀吧,書包上還插著一支直笛,活潑地跳來跳去。

「就懲罰游戲來說,這實在太殘忍了……哈哈哈。」

貫之這麼說著,並癱坐在椅子上。

「你這副模樣去帶這麼可愛的小朋友過來,根本就像誘拐犯一樣……」

「我的確也受到警察盤查沒錯。」

「……那你竟然還能順利回到這里呢。」

「我打電話給火川,請他向小孩子的爸媽說明了。我真的怕得要死……」

「畢竟,貫之也有當小偷的前科咩∼」

「喂,我只是沒問就吃掉你的拉面而已好嗎!」

我走向被毫不留情挖苦的貫之。

「謝謝,這樣我們就可以拍出幼童時期的畫面了。」

「噎?可是這小朋友不是演員,只是普通小學生喔?這樣可以嗎?」

「放心,這樣就可以了。」

「……可、可以嗎……」

貫之難以置信地喃喃說著。

接下來……就讓我想辦法展現本領了。

七月已經過了中旬,大學校園也進入學生們三兩成群聚集,等著放暑假的時期。

至于映像學科,總會在這個時候舉辦以一年級生為對象的放映會。

放映會場就是位在大學門口附近的藝術資訊中心,所有二六年度入學的學生,幾乎都在這天齊聚一堂。

「呼∼終于要上映了。」

「不曉得看起來會是怎樣,有點擔心……」

「對啊,到底會是怎樣的作品……」

每個人嘴里說著的,听起來都是不安的心情。

「因為趕在最後一刻才交出去,抱歉啊……」

事實上,繳交期限當天才剪接完成的。

而且因為不小心把完成的原檔DVD交出去,導致最後沒能放給大家看。

「還好啦,都到這個地步了,我相信恭也會處理好的。」

「我也是。而且要不是有恭也的話,說不定我們根本交不出來……」

「嗯,我也是一樣捏∼」

……光是能听到大家這麼說,我就有努力的價值了。

「啊,老師來了。」

听到這句話轉頭一看,正好看到加納老師從容不迫地走了進來。

教室中響起了鈴聲,嘈雜聲頓時平息下來。

「好了,大家注意我這邊!」

老師拍拍手,讓眾人的目光轉向教室前方。

「從今天開始,將舉辦綜合實習一的成果放映會。這個放映會呢……」

老師操作遙控器把屏幕降下,上頭投影出寫有「注意事項」的圖像。

「呃,就像剛才所說的,這個放映會也是映像學科實習課的課程內容之一……但是呢!」

學生們全都嚇了一跳。

因為大家都對新生說明會留下了陰影。

「既然開始成為制作影像的那一方,就得時時注意觀眾們的反應。換句話說,現在在這里的每一個人,身為創作者的同時,也是一名嚴厲的觀眾。」

用力地吞了口口水。

「覺得有趣的話就哈哈大笑,無聊的話也可以就默默地欣賞,覺得精彩的話,要拍手也沒有關系。簡單來說,就是請你們給出最直接的反應。不要想說你們是朋友,或覺得對方很努力什麼的,拜托你們不要抱著這種無聊的心情!」

會場內揚起了笑聲。

但老實說,我覺得現在不是笑的時候。

(……如果放映之後,現場無聲無息怎麼辦?)

反而被噓的話,我還覺得比較好一點。

要是在一片沉默中換下一部作品播出的話,可能無法重新振作了。

……不,就這樣默默地繼續進行下去,或許還比較慶幸……

「還有,每部作品放映完之後,可能會有問題想問工作人員,大家先做好心理準備。」

就不能饒了我們嗎!

(只能祈禱不要接在出色的作品之後播映……)

司儀兼操作機器的助理小姐,拿著麥克風說︰

「那麼接下來,將按照順序開始播放影片。」

會場頓時變得一片漆黑,屏幕開始發出光芒。

(原來是這樣子播放啊……)

如此一來,就算不想,注意力也會全集中到畫面上。

希望能好好度過這一關……我如此全心祈禱著。

影片開始播映了。

希望平均的水準是偏低下的,這樣才能逃過這一劫。

然而,仿佛在嘲笑我這沒出息的期待一樣。

(大家都做得很認真耶……!)

原本我還以為,會看到很多只比家庭影像好一點的作品。

但幾乎所有播出的作品,都具有禁得起從藝術角度欣賞的一定水準,讓我相當驚訝。

厲害的不只是作品本身,還有那三分鐘的長度限制也是,這樣的時間剛好讓影片不至于拖泥帶水。

這部分可以看出老師精準的判斷。

終于,輪到那位河瀨川英子所屬組別的作品播映。

「好厲害……這什麼啊……」

毫無疑問,「果然就是厲害」的一部作品。

跟我們這組不同,他們的作品是以都市的車站為主題。

在三分鐘的時間內,寂靜描繪出男性與女性從相遇到分手的故事。

完全沒有失焦或曝光問題等新手等級的錯誤,台詞容易理解,畫面的連貫性也相當出色。

就連不是很懂電影的我,都敢肯定這是絕對不同等級的成品。

片頭標題完整呈現,就連片尾也有演職人員名單。

片尾名單一播完,每個人都紛紛鼓掌,持續到下一組的作品開始之前。

(慘了,要是在這部之後播出……一切就完了。)

但是接著發生的事情,仿佛還要繼續對無力的身體窮追猛打。

「接下來播放的是,北山團隊的作品。」

(嗚噎噎噎噎!!不會吧!!)

偏偏就是如此。

在河瀨川他們那部,恐怕會被認為是最佳作品的影片之後……

竟然是要播出我們的作品。

「…………!」

仔細一看,其他三人也都一臉僵硬的表情。

「拜托……!」

我開始祈禱,只求不要給出太殘酷的批評。

影片開始播映。

一開始的畫面,是從車站長椅開始。

以構圖來說,采取正側面的角度,從對向月台拍來的形式。

一名女童獨自坐在該處,背著小學生書包,拿著直笛。

電車從左到右,自畫面中駛過。

駛離後,長椅上的女童變成是穿著水手服的奈奈子。

畫面構圖始終維持固定角度,奈奈子從水手服變成高中制服,然後再變成穿著套裝的大人。

那一天。

在發現器材借錯之後,我提出了一個最大方向的調整。

「幾乎每一幕都用靜態圖像來呈現。」

大家听了都發出「咦?」的聲音。

「我或志野亞貴都不太會用照相機,所以照相機的位置決定好之後就不動了,改由演員來動作。」

我的想法是利用入鏡、出鏡,還有偶爾電車穿過的畫面來串聯每一幕。

如果太長的時間就不適合這樣的作法,但如果是三分鐘的話,大概可以勉強做出像樣的成品吧。

「穿過畫面的電車……要怎麼拍?用連拍的方式嗎?」

「這里就要靠奈奈子數碼相機的攝影模式了。」

「啊,你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有那種東西。」

那台相機的攝影功能,的確是只能說「那種東西」的程度而已。

而且,內建的內存最多只能拍十五秒左右的影片。

「所以,那一幕珍貴的動態影像就放在這里。然後……」

我再次環顧眾人。

「首先是奈奈子。」

「唔、嗯。」

「表情的部分我們會連續拍很多張,然後從里面挑,所以我希望你一打板,就當作是在拍影片,持續表演兩到三秒鐘。」

「我知道了。」

「然後是貫之。」

「……嗯。」

「這次的台詞我會用配音的方式來做。」

「真的啊?」

「嗯,畫面都拍完之後,我會把需要台詞的畫面和秒數都給你,你再按照這些去調整原本的台詞。」

「可以啊,但這不是恭也你來做就好了嗎?」

「不行,這一定要是貫之你寫的台詞才行。所以……拜托了。」

我直視著貫之的眼楮。

「好,那我就寫寫看。」

貫之以理解的表情點頭答應。

「再來是……志野亞貴。」

「是!」

這次采用的手法當中,承受最大負擔的就是攝影這一塊。

「希望你可以拍出撐得起靜態圖像,構圖獨一無二的照片。我知道這很困難……」

我腦海中浮現志野亞貴以鬼氣逼人的模樣,拿著筆畫圖的身影。

「只有志野亞貴你做得到,拜托了。」

她在短暫思考了一會兒後。

「嗯,我試試看!得要回報恭也同學的期待才行咩!」

志野亞貴迅速掏出分鏡圖用紙,重新開始進行分鏡的作業。

「謝謝……」

小小的背影,看起來跟那天一樣可靠。

「欸,恭也。」

貫之有點不安的模樣叫著我。

「……這樣真的做得出來嗎?」

就是現在。

就是現在這個時候得好好表態才行。

「我會讓事情順利進行的,我答應你。」

貫之拍拍我的肩膀。

「……我知道了,那就拜托你了。」

我一個深呼吸後說︰

「好,那接下來……我們要重新開始拍攝了!」

接著,幾天後。

「……你一開始就打算來我家剪接嗎?」

我到桐生學長家打擾,獨佔Mac進行剪接工作。

「不好意思,雖然可以借學科的剪接室做,但非線性剪輯的剪接室,已經都被高年級學長姊預約光了。」

所謂的非線性剪輯,就是線性剪輯的相對詞,簡單來說的話就是用電腦進行的剪接方式。映像學科也有以前傳統的影帶剪接室,雖然那邊空著沒人用,可是照我這次的拍攝方式,要用那種方式處理會很麻煩。

然後我就詢問了美研的學長姊,得知桐生學長有Mac和Adobe多媒體應用軟件,總之就是他有專業級的影像剪接軟件,所以我才會來拜托他。

「無所謂,你可以盡管用沒關系。反正我也因為這樣得到這麼多啤酒∼」

我帶來大量的啤酒送給桐生學長做為謝禮,畢竟拍攝時候他也給了很多建議。

「非常感謝。那麼不好意思,可以幫我將這些RAW格式轉檔嗎?如果可以的話,順便也將檔案做分類。」

「……你使喚人還使喚得真徹底啊。」

雖然嘴上這麼說,卻依然用另一台台式電腦,俐落地幫我進行轉檔的工作。

「不過,你竟然會想到這麼高難度的作法。」

桐生學長半帶點錯愕地喃喃說道。

「幾乎每一幕都是用相機拍的,台詞也是配音後制,這要是沒弄好的話,可是會慘不忍睹的作品喔。」

「或許吧,但是……」

「但是怎麼樣?」

「在那種情況下什麼都沒拍就回去,對我來說並沒有這種選項。」

都已經確實地去勘了景,做好準備,一切都調整就緒了。

雖然因為最後的大失誤,讓情況與本來的假定有所出入,但如果有拍攝的可能,我就想賭賭看。

──所以,雖然說是在那當下想出來的,但不過就是選擇用照片的方式保存下來。

「為了不讓作品變得慘不忍睹,我死都會在這里奮戰的。這樣一來,應該多少可以變成能看的東西才對……!」

「不、不要這樣,你要是死在這里我會很傷腦筋的……」

為了那些有才華的人,要我做多少犧牲都無所謂。對他們來說,以大學生的身份制作第一部作品的機會,就只有這麼一次而已,我不想讓這機會白白浪費,我不想讓他們的心血白白浪費。

總指揮的角色、擦的角色,或許是承受著各式各樣的批評。

但就如同那個還未完成就上市的游戲一樣,我不想讓作品胎死月復中。

所以,我絕對不會放棄的。

「我想剪接聲音的部分,借一下耳機喔。」

「喔,好啊。」

阻隔了外界的聲音,我听到奈奈子後來才錄制的台詞。

貫之那照我指定的秒數調整的劇本,與奈奈子清楚的發音相輔相成,讓所要表達的訊息能直接傳達給觀眾。

「應該可以做出些什麼來吧……!」

一邊感受著效果,一邊將每句台詞剪下來一一分配好。

最後,由前面的女童來演女兒,奈奈子扮演母親的角色,兩人一起坐在長椅上的畫面呈現,然後打出完結的字幕。

(總之,算是有模有樣了、吧……)

由于用數位單反相機拍的影片,畫質比想像還粗糙,所以整部影片都做黑白色調以淡化這件事。幸好相機拍的照片畫質極佳,只要觀眾將注意力擺在這邊,應該就沒什麼大礙……我是打這樣的算盤。

只要看不出是當下的權宜之計就好了。

──然後,播放結束。

電燈打開,會場光亮了起來。

(啊啊,不行,我沒辦法承受大家的目光……!)

下意識地閉上了眼楮。

能不能就干脆地帶過,開始下一個作品的播放呢?

我祈求的同時,仍一直閉著眼楮。

……但是。

啪啪啪啪……拍手的聲音開始傳入耳里。

「……咦?」

接著越來越大聲。

「怎麼……可能?」

情況令人難以置信。

在會場看到的所有學生,正熱烈地拍著手。

「不會……吧?」

「太出色了,你們做得很好,做得很好。」

仔細一看,就連那位加納老師都在用力地鼓掌。

「因為我從來就沒有說過只能用攝影機拍攝。橋場,所以你才會做這樣的安排嗎?」

「咦?啊、啊啊,是的!」

在那瞬間,我下意識地說了謊話。

雖然這話不該由自己講,不過再重新看過之後,的確成果似乎也沒那麼差。可是,幾乎都不是影片的形式。如果以這堂課的宗旨來說,當然不可能期待有太正面的評價,然而……

「整部以黑白影片呈現,是代表著什麼涵意嗎?」

我怎麼可能說出真正的原因。

「呃、呃──這個的話……」

我一邊思考安排的用意,一邊想辦法掰出些東西。

在說話的同時,忽然與坐在前面轉過來看我的河瀨川四目相對。

我還以為自己又要被瞪了。

「……(呵!)」

卻沒想到對方竟露出了一個笑容,像是在說「還不錯嘛」一樣。

(啊……這樣就可以了吧……)

我感覺到肩上的重擔忽然消失了。

「那麼,所有的作品都播映完畢,接著在此將要公布,由老師們評選出的三個最佳作品。」

在致詞過後,由老師宣布獲得前三名的優秀作品。

第一名的,是如大家所預料的河瀨川那一組的作品。

而我們北山團隊這組的作品,竟然拿到第三名。真可以說是排除萬難的奮戰啊。

但是我內心的心情,卻是相當地復雜。

如果那個時候所需的器材都通通在手,以萬全的狀態拍攝的話。

或許可以獲得更好、更高的評價才對。

放映會結束後,學生們開始紛紛起身離席。

我則因為疲憊感也一下子涌上的關系,暫時還坐在椅子上。

志野亞貴、奈奈子和貫之也是,三人也都依然坐著。

「各位,結束了呢。」

本來想看看大家有沒有什麼想法才開口的。

「……」

但是。

坐在旁邊的三人,全都陷入了沉默。

「你們怎麼了?啊……對作品有不滿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不解地問著。

「那個……」

大概是有不高興的地方吧?我忽然緊張起來,試圖再次跟大家說話的瞬間。

「我超────不甘心的!!!」

「哇!」

貫之率先打破沉默。

「那是怎麼回事啊!真的令人嚇一跳耶!拍攝的時候,完全不知道你想做什麼,可是實際上做出來之後,不僅是完整的三分鐘,還有結局耶。你真的很厲害耶,太了不起了!」

「咦?啊,貫之……?」

「可是啊!我一開始寫好的那個劇本!現在想想,那個的確是超出時間太多了!但如果後來有好好听你的意見去做修改的版本,絕對可以變成精采的作品,說不定……還比你做的這個更好!」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

「為什麼我什麼都沒做,你還這麼想!你也太平常心了吧!」

在我右邊的貫之,將我的身體搖來晃去。

咦、咦?為什麼?

「我也很不甘心!!!」

這次換成奈奈子了。

「這真的是太厲害了。在那種情況下,還可以急中生智,我只是照你說的做而已,卻變成這麼完整的內容,那個……不是一點而已,是非常感動。這還真的是……就是這樣!」

奈奈子繞到我的左邊繼續說︰

「可是啊!我也可以發揮正常的演技,那樣的話會比較……就是……啊!算了,我還是說吧,那樣的話絕對會是精彩的表現!不能再說很糗什麼的了,我就是想要好好地再多演一點戲!」

「等、等等,好啦、我知道了啊!」

這次換成在左邊的奈奈子,把我的身體搖來晃去。

「恭也。」

接著。

「志野、亞貴……」

她的表情跟我平常認識的志野亞貴不同。

是一臉認真又相當開心的表情。

「恭也同學很奸詐捏。」

「咦?呃……為、為什麼?」

「你看嘛!平常一副和氣、溫柔的大哥哥模樣,卻在重要時刻,眼神突然發出銳利的光芒咩!害我在拍攝的時候,還有剛才影片播放的時候,都一直覺得心跳加速捏!」

志野亞貴的臉又湊得更近了。

「這下子呢,我就清楚知道恭也同學有多厲害了,我會好好學習相機和構圖的知識,一定要正面迎擊,讓恭也同學大吃一驚!」

「呃、那個,所以是……你說什麼?」

盡管充滿疑惑,但我內心充滿了喜悅。

沒錯,那個作品絕對無法令人滿意。

大家確實努力過,但里面就只有一小部分的努力而已。

大家還可以做得更好的,正因為明白這一點,才會像現在這樣即使作品被稱贊了,還是顯露出懊悔不甘的心情。

「你們怎麼啦?還是說已經決定好下次的目標了嗎?」

說巧不巧,加納老師就在這時候出現並如此問道。

而不曉得是本來就打算那樣回答,還是只是單純想找個人來講而已。

原因終究是不太清楚,但反正就事實來說──

我想差不多是同時。

還在思考那三個人是不是一起指向我的時候。

「這家伙!」

「恭也!」

「恭也同學!」

「「「我不想輸給他!」」」

他們就這樣放話了。

「哦──這樣啊,那這樣或許正合我意呢,嗯。」

老師小聲笑著。

「暑假結束後,還有課程需要你們去拍其他作品,可以到時候再扳回一城。」

老師說完後,便離開了教室。

「喂,馬上來開檢討會!我借錯器材的失誤,反正就先不用提!」

「那一定是第一個檢討的,那還用說!如果沒有發生那個失誤,我們就可以順利地進行拍攝了!」

「下一次要制作的時候,不管是時間或什麼的,通通都要先計算好才能畫分鏡圖捏!」

「好!劇本當然也是如此!」

正當我對大家的魄力感到錯愕不已時。

「欸,恭也!一定會讓你瞧瞧我們的厲害,讓你嚇一跳!」

「我也會!」

「還有我!」

「很好,現在我們先去二食吧!到那邊開會!」

「OK!!」

像是被大家拖著走出來的我,以半信半疑的心情,看著眼前發生的事情。

「應該多少……受到一點認同了吧……?」

如果這是事實的話。

曾經那麼崇拜,想要再更靠近他們一點的白金世代。

如果多少能給他們帶來一點壓力的話。

(或許自己的重制人生也比較上軌道了。)

一邊被抱持著無限敬意的他們拖著走,我一邊思考著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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