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歸一山人
紫陽殿。
尉遲慕卿再次睜開眼，是將柳七七的血換給他之後。
他坐起來，只看了一眼劉太醫引導出來的已經發黑的血液，當初也只是看上了她的醫術，後來，原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可是再後來，他有救了，為什麼，心沒有了。
如果，如果他不曾識得她，是不是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七七啊。
他在心底長嘆了口氣，我好想你。
柳七七被人放在了軟榻上，不遠不近的距離，半透明的身體讓人有一種無法接近的神聖感，尉遲慕卿伸了伸手，突然感覺一陣刺骨的疼痛從身體各處傳來，如不換血，活不過二十五歲，耳邊響起了劉太醫轉告他的話，他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換血之後，若是挺不過，他也是死。
呵，二十五歲嗎，還真是殘忍。
尉遲慕卿痛的倒在床上，砰地一聲，驚到了在外邊守著的暗影。
"主子！"
暗影直接破門而入，看到倒在床上的尉遲慕卿心下一驚，再不敢耽誤，飛速出去找劉太醫。
"御醫的血用的還是早了。"
趕來的劉太醫搖了搖頭，本是要用二十歲的血，藥效才能發揮到極致，如今晚了一年，尉遲慕卿要承擔的風險也更大了一些。
"王，臣會盡全力將您的毒引導出來，只是您不能睡覺，這毒深入骨髓，若是睡著了的話……"
怕是就醒不過來了。
"來吧。"
尉遲慕卿滿臉的冷汗，咬著牙關盡量保持語調平穩，但是額頭凸起的青筋暴露了他現在承受的痛苦，不能睡覺嗎，他看向了柳七七的位置，也好，這樣還能看著她，夜來國護國將軍的女兒又如何，上一輩的恩怨與他何干，可她的父母，她還是會在意的吧，在意他會因為她的身份難過，他當然知道她說的他答應的事情是讓夜來國滅國，但為什麼還讓他做呢，七七，你坐起來，告訴我，是不是對他們失望了。
暗影看著躺在床上的人，漸漸紅了眼眶，想起了那天晚上尉遲慕卿幾乎殺紅了眼，整個皇宮都成了修羅地獄，三皇子尉遲儀領兵造反，聯合夜來國太子司徒平寒的軍隊圍攻皇宮，還有安家的護衛隊，幾乎陷入敗局，是尉遲慕卿，放了信號，整個京城潛伏的暗衛全都聚集到了皇宮，那次找柳七七暴露了不少底牌，一時間兵力也不夠，形勢緊急間，尉遲鋒拿出了虎符，一時間皇城的軍隊都亂了，才給了王貴妃機會，召來了王家和嚴傅三家的鐵騎營，尉遲慕卿趁亂控制了局勢，才有時間去找柳七七，他跟著尉遲慕卿這麼多年，第一次看到尉遲慕卿殺成這樣，不管不顧，瘋了一般，而他的主子現在醒了，為什麼他一點都不高興，甚至，有種無力的感覺。
蘇葉和暗煞暗魅被救出來時也已經不成樣子，重傷到現在還沒有醒，整個皇宮都是死一般的寂靜，他們抓住了尉遲儀，抓住了司徒平陽，監禁了太後，控制了安家，就連沐晴都沒有放過，可是司徒平寒跑了，柳七七也……
為了救尉遲慕卿，柳七七豁出了性命，可是就是因為是這樣才讓人唏噓，明明這麼般配的兩個人，卻是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一個靈隱之體，一個只有靈隱之血才可解的重毒之癥，就好像是命中注定的錯緣。
一世不順，造化弄人。
他的主子，怕是再也不會笑了。
尉遲慕卿緊皺著眉頭，深入到骨子里的疼痛讓他幾乎忍不住，他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會痛成這樣，他整個人像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一旁的劉太醫不敢松懈，用金針做引導，小心謹慎地刺進了尉遲慕卿的手指尖，十指連心，針針刺骨，只有這樣才能引出被靈隱之血逼出的毒素，萬一出了差錯，便是毒發身亡。
整整一天一夜，天亮之後，尉遲慕卿疲憊的閉上了眼楮，累，睡一會，就一會兒。
暗影上前，把劉太醫送走後，收拾了屋子，至此，尉遲慕卿的毒算是全都解了，他懸著的心也可以放下了。
這一睡不知道睡幾天，幫著尉遲慕卿收拾好後，他就退了下去，他得保證尉遲慕卿不在的這幾天，宮里的局勢不會亂。
為君者當為生民立命，恍惚間他好像听到了熟悉的聲音，當時也是被這句話震撼到，明明是個小醫師，卻好像有種能撼動天地的力量，為生民立命啊，做到的何止是他一個人，尉遲慕卿動了動身側的手，這種痛他終于也嘗到了，她受過的苦，他都想要嘗一遍，現在，也算做到了吧。
他看到了她救助街上毫不相關的人，看到了柳七七改過的官服，投機取巧的做法，他卻並不討厭，他看到了柳七七每晚給他點的燈，那個傻姑娘打哈欠的樣子，他竟然會覺得有些可愛，那天下雨，他鬼使神差般的拿著傘就走了出去，雨中背著藥簍的她出奇的讓人心情平靜了下來，她做的河燈，吹的曲子，她摔傷了在山里，他第一次吻了她……
走馬燈一般，出現在他的腦海里，一樁樁，一件件，清晰的讓他無法呼吸，她曾問過他，若是她不在了，會怎麼辦，那個時候她就做好準備了吧，她願意為救他放棄生命，為什麼不問問他，他願不願意讓她走呢，為什麼不問問他，他會不會後悔呢，為什麼不讓他問問，她願意，留下他一個人在這里嗎……
他曾說過，碧落黃泉，我去尋你，可是，現在他要怎麼把她找回來，她還在這里，可也不會站起來笑著叫他的名字，也不會抱著阿七沖他笑，也不會……輕輕吻著他，輕聲呢喃，溫柔著他的心底。
尉遲鋒看著暗下去的天色，面無表情的喝著酒。
自柳七七第一次失蹤他就沒有再去找過她，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去面對她，若是那晚他早一些去找柳七七，若是他不管不顧的走進她的房間，是不是就可以早一些阻止事情的發生，是不是七七就不會遇到後來的事，是不是……可是，一切都晚了，他只能在這里喝著酒，借著月色，看清自己無能為力的表情，七七啊，你跟我的賭約還沒有完成呢，閉著眼算什麼，作廢可不是你的風格啊，可能在你的眼里，我一直都是個不學無術的皇子吧，我哪里是個皇子該有的樣子，明明喜歡的人在面前都不敢表明心跡，明明知道你受傷了卻什麼也做不了，慫的像只不敢往前走的螞蟻。
"為什麼，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一個懸壺濟世的醫師，你的好生之德都是騙人的嗎，為什麼她救了所有人，卻殺了自己啊……"
上揚的尾音，他哭了，八尺男兒，征戰四方的皇子，就這樣把眼淚落在了院子前的桌子上，樹影微動，遮住了天空之上的月光，寒冷的夜里，好像有什麼被凍住了。
尉遲慕卿醒來後已經是第三天的早晨，柳七七仍然是半透明的睡著，只是那透明的地方，好像變大了些，他慌忙下床，握上了她的手，一片冰涼，只有胸膛上那肉眼幾乎看不見的起伏，表明她還在呼吸，他好像明白了什麼，為她蓋了蓋被子，就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這變大的地方，會覆蓋她的全身吧，到時候，他就看不見她了吧，七七，你要離開我嗎？
他看著床上的人，醫人者自戮，直到此刻他才切身體會到這五個字的殘忍，醫人者，自戮啊……
桌子上如玉般的笛子邊睡著阿七，他一直放在腰間的蕭也不知被誰解下，放到了一起，一念一往皆浮華，半思半憶盡無窮，當初隨手寫下的句子，竟然一語成讖，這就是天意麼？
"王。"
暗影看著尉遲慕卿一臉空洞的模樣，心里有些不忍，但也沒有辦法，該做的事，還是要做。
"恩。"
良久，尉遲慕卿才應了一聲。
"外邊來了個人，自稱是歸一山人，說要見你。"
這才是他進來的主要原因。
"歸一山人?"
尉遲慕卿眼里有了亮光，那是，七七的師父。
他站了起來，整理了身上的衣服，走了出去。
"晚輩尉遲慕卿，見過前輩。"
他大方行禮，虛弱的身子也擋不住他深入到骨子里的王者之氣。
"不用這麼多禮，我來，是來找我的徒弟小七兒的。"
一身白衣白發的中年男人客氣的回了禮，月兌俗的氣質，保養得宜的氣色，讓人看不出來他真實的年紀，臉上一直帶著溫和笑意，看著眼前的年輕人，這便是七七看上的人，真是不錯。
"七七她……"
尉遲慕卿有些無法開口，他該怎麼告訴眼前的老者，他唯一的徒弟，出事了。
"我都知道了，能不能讓我去看看。"
歸一山人也沒有為難他，他就是為這事來的，自從接到小七兒的信，他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
"前輩，請。"
尉遲慕卿讓了地方，他本意也是想讓來人看看七七的，只是擔心他沒有照顧好她，會讓她的師父難過。
"小七兒啊，怎麼搞成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