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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堅,起身吧!」

陳沖睡意朦朧地睜開眼,听見這樣柔和的聲音呼喚自己的名字,他知道是妻子蔡琰。

初夏清晨的和風吹進搖擺的門簾,帶來外面金色燦爛的陽光。這是陳沖辦理公務和讀書的書房,房內的各種物品收拾地井井有條。蔡琰跟隨陳沖以來,一直勤儉持家,無論在雒陽晉陽還是在圜陽,她都一直如此。

只是,妻子已經有了九個多月的身孕,很快就要臨盆了,怎麼還親自動手操持家務呢?陳沖連忙坐起來,他見到家中給他配來的兩個老嫗抬來幾案,上面擺著大大小小的碗碟。這都是父親陳夔給他安排來幫忙的,還可以照顧蔡琰和負責接生。

他一邊穿著衣服一邊向妻子道歉︰「昨夜對賬對的太晚,讓你操心了。」春種的發放衍生的問題太大太多,昨夜他和幕僚們核對了三遍賬目,直到丑時才散會。

蔡琰搖搖頭,手里攥著一封信遞過來,「是兵曹遞上來的」,蔡琰說。

陳沖抬手接過信一看,原來是兵曹從事太史慈寄過來的,這些日子他一直跟徐晃負責對上郡的戰事,莫不是戰事出了波折?他顧不得梳洗和吃飯,只將頭發用發髻固定,就急忙展信信是五天前寫的,而上一次寄信大約是在擊退徐榮後四日。

出乎陳沖意料,太史慈的信很短,他在信中只說了一件事。便是最近一次他們接受鐵弗部民時,得到傳聞,說是月初時車騎將軍皇甫嵩重病不起,眼看就要病逝了。但與此同時,他們又得到一折消息說,皇甫嵩並非是重病,而是遭到太師董卓猜忌,只因他心念漢室,便被董卓秘密派人賜死,如今的車騎只是還沒有下葬而已。

陳沖當即引起重視,他立即寫回信說,這件事情非同小可,一定要查清事情原委,確認事情的真假。回信完畢後,他又書寫州府令給各郡太守與從事,將此事告知他們,並強調說,既然涼軍中有此傳聞,就要不遺余力擴散至關中,這既能大為打擊關中涼軍的士氣,也能振奮並軍各部的士氣。

將這些事都辦妥後,陳沖細想此事,越想越覺得蹊蹺,皇甫嵩老當益壯,怎會忽然病重?定然是出于意外原因,而他為董卓效力于危難之時,又怎會被董卓賜死?其中必有難言之隱。但無論如何,長安城內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明爭暗斗,卻不知董卓這一次挺不挺得過去,而自己將作何應當?

正想得入神,忽然有縣吏來報說,雁門太守邊讓前來求見。

陳沖詫異萬分,匆匆用巾布抹了把臉,穿了靴子,戴了襆頭,便出門前去迎接,只見邊讓一人站在府門口,穿著一身儒服,纏著紫色的腰帶,腳下的靴子布滿了泥點,手里提著印綬,正背對著府門百無聊賴地抖著肩膀。

「文禮,你怎麼來了?」陳沖輕拍他的肩膀,邊讓轉首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他向陳沖行禮,說道︰「龍首。」但說及想談何事時,他面露猶豫,顯然是正在糾結困擾。陳沖見狀,明白他想談的是私事,剛好昨夜處理完大事,左右現在也不忙,便說︰「那我們出去走走,邊走邊談吧。」

邊讓頷首,兩人就各自從牽了一匹馬,出了府門,然後就出了城。這個時候,夏日的太陽早已跳出東邊群山的遮掩,照耀著滾滾群山前頭的青黃色低緩山坡。山坡順勢而下,向前連接起一片彎曲延展的棉樹和白楊樹的樹林。平緩的麥田就在樹林的邊上展開,一直到波光粼粼的圜水旁邊。麥苗都長出了,此時正是它們拔秧的時節,想必今年秋天能換來豐收的回報了。吹過起伏麥浪的初夏晴風,打住兩人臉上,干爽溫和,讓人產生起一種愜意的喜悅來。

兩人停駐在麥田邊,下了馬觀看農人們在阡陌之間勞作,不少農人認出陳沖來,對他打招呼,隨後又回到勞作中。看到這番景象,邊讓臉上的不安也都漸漸消失了,露出平和的神態來。他悠悠吟道︰「農務各自歸,閑暇輒相思。相思則披衣,言笑無厭時。」

陳沖聞而答歌道︰「誰願桑麻成?蠶月得紡織。本心正如此,開徑望三益。」

兩人都笑了起來,邊讓這時才吐露出他的來意,他說︰「使君,我想辭官,東歸故里」說罷,他舉起手中印綬,把它遞到陳沖面前。陳沖隨他走了近一個時辰,心中對此已有預料,卻沒有接下,反而問邊讓說︰「文禮欲去,總要給我個理由罷,不然我可不甘心。」

邊讓話說出口,感覺整個人都輕松不少,他笑道︰「只是知曉自己能力淺薄,不能勝任太守之任而已。」他見陳沖正要說話,自己立馬打斷說︰「非是邊讓自謙,而是事實如此。」

陳沖听他慢慢敘說道︰「當時大將軍新喪,讓本想辭官而去,孰料董卓篡權,我仰慕使君之德,又覺國家危難,故而明知自己不能勝任,還想前來助使君一臂之力。但國家大事,不可重之又重,年前戰事,我已然犯錯,若再累士卒身死,實非我意,故而春種之後,我便想回鄉休憩。」

說到這里,他再將印綬塞給陳沖,陳沖沉默少許,將其接下,用辭賦回道︰「思夏禹之卑宮,慕有虞之土階。舉英奇于仄陋,拔髦秀于蓬萊。」

這是邊讓的名作《章華賦》中詞句,邊讓以此勸諫先帝,名滿京都,此時陳沖以之表達失去英才的惋惜。不料邊讓笑道︰「有使君你這樣的英才,何愁大漢不復?讓在兗州,靜候佳音。」

說罷,他騎上馬匹,直接就往東去了,太陽也逐漸照在頭頂上,陳沖手捧著印綬,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道路的盡頭,知道邊讓直接離開了,他感到非常遺憾,邊讓其實是個言辭極為鋒利,骨子里極為高傲的士人,但他又並非看不起百姓黎庶,而是對濁污的世界感到憤怒。與這樣的人同伍,可以自我反省,可陳沖也不便強留,只好就這般打道回府。

以何人為新任雁門太守呢?路上他正想著這件事,一直走到府門口,遇到了前來串門的陳群。陳群上月正式與荀彧之女荀娥成婚,如今新婚燕爾,面帶春色,他見到陳沖微微低頭,陳沖隨口問起陳群是否願意去雁門,他當即露出為難之色。陳沖也就做罷。

回書房坐了少許,他打算破格提拔田豫為雁門太守,這也算是對他在去年戰事中的獎勵吧,陳沖這麼想。

這時候,府中護衛的士卒忽然闖進帳中,對自己稟告說︰「夫人不舒服,好像是要生了!」

「什麼!」陳沖大驚而起,這個時候跟著士卒一起進來的老嫗連忙說︰「算算時間也該到了,沒有什麼奇怪的。」見陳沖一時間手足無措,老嫗又寬慰他道︰「這些年我接生不下四十余個孩子,大人不必擔心,就交給我吧!」說罷轉身出去,回到陳沖與蔡琰的臥房之中。

陳沖和士卒也跟了出來,站在房外,能看見房中來回移動的人影,卻听不見人聲。過了一會,很多人都聞訊而來,除了徐庶、虞翻、陶丘洪這些府中幕僚外,還有連襟羊蔡貞姬夫婦等羊氏族人。

陳群去城外通知族人,過了一會兒,不止是全城,連周邊的幾個匈奴骨都侯知道了,都派人來打听消息。很快就到了入夜,父親陳夔和叔父陳諶都來了,他們拍著陳沖的肩膀,恭喜著他當父親。陳沖望著父親,心里忽然想起兒時的種種過去,他祖父說他出世時,風雷大作,仿佛天神助產,也不知道為何此時天氣晴朗,萬里無雲。玄德的孩子也快七個月了,他降生的時候會有天地異象嗎?

很快就入夜了,就在陳沖思緒凌亂,漫無頭緒的時候,仿佛突然間听到了嬰兒的啼哭,在搖曳昏黃的房內燈火中,飄飄然蕩出了臥房。陳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轉頭去看眾人,卻見大家有的睜大眼楮,有的張開嘴巴,都齊齊地看著自己,好像是要把嬰兒啼哭之聲與自己分享似的。

夏夜的風起來,拂過陳沖的身上,涼颼颼的,他這才意識到貼身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了。嬰兒的哭聲更加清晰地穿出,眾人都舒了一口氣。卻見一個老嫗從房中出來,臉上也是汗水涔涔的,笑著對陳沖道︰「生了個兒子,夫人無恙!」

「孩子健康嗎?」陳沖想進去看,最終又想到孩子剛剛出生,恐怕胎盤都還未完全月兌落,于是停在原地,囁喏著問道。

「夫人身體稍虛,但孩子分量還是足的,想必將來一定健康長壽。」老嫗笑著揀些吉利話說與他听。

「唔!」陳夔在一旁點頭,上前對陳沖說︰「你可要好好培養他,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隨後又拈須沉思片刻,對陳諶問說︰「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我看不如給他取名叫陳時吧!」

眾人聞听,都點頭稱是。陳沖知道父親是看自己行事操切,故而以此勸諫自己,也是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在將來成為自己的助力,彌補自己的缺點。陳沖對此非常感動,不過心中想的卻是另一番事。

自己終于有了孩子,但卻是在這個戰亂時候,在將來也不知有多少艱難險阻,那時自己真的能有時間對孩子負責嗎?這在陳沖心中留下一個陰影,不過他現在仍沉浸在為人父的喜悅之中,尤其是當他看見妻子蒼白虛弱的臉色時,更多將來的事情,此刻也暫時都不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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