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株枯死的碧鈴草位置, 重新擺放了株新鮮的、生機勃勃的靈植千幻花。
栽種千幻花的玉盆里外都雕刻著陣法,源源不斷的從放置在盆內的靈石里汲取靈氣,撐起小範圍的、專屬于它的防護陣法。
能避免周圍的魔氣侵襲, 獨自在花盆內茁壯成長。
擺放在宮殿內, 跟千幻花差不多的靈植還有很多, 為了讓這些靈植在滾滾魔氣里生長,都需要用靈石支撐著防護陣, 每棵都單獨放置在其合適的位置。
每一棵,都是他拿身上的傷換來的。
清薇師叔恨他至極,逮到機會能傷他自然不會放過, 當真是數著靈植和靈石的數量, 一刀一刀的在他身上劃下了足夠的傷痕才肯罷休。
血從傷處陣爭先恐後的流出來, 很快便浸透了他身上的衣袍, 低落在地面,星星點點如新綻的紅梅。
他安靜的看著血跡滴落, 在腳邊匯聚成小堆,再繼續蜿蜒成線,在身側劃出嫣紅詭異的線條,眼神就跟看倒杯被不小心踫到的冷水般。
冷淡, 平靜。
疼自然是疼的, 但洛清微這人, 自來對疼痛的感知都不如旁人, 且他心里清楚, 不論想要拿到什麼東西都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
只要他覺得值得, 那這些疼痛是能忍受的。
尤其是他天生臉被凍壞了,即便是已經疼得想齜牙咧嘴、面容扭曲,先天條件也不允許他做出類似的表情。
嗯, 這點倒是無形中給他增添了些許不動如山的憑仗。
他也沒想過拒絕清薇的提議,或者跟照料他的侍從、甚至像墨焱告清薇的狀,還是那句話,他向來有足夠的自知之明,能夠認得清現實。
事實就是他本是囚徒,並非真的貴客。
清薇師叔能出現在這里,必定是得了那位魔皇的授意,清薇師叔對他說的做的,也都在那位允許的範圍之內。
沒有人會阻止,也沒有人會替他說話。
關于這點他並沒有猜錯,清薇走後,那位神出鬼沒的黑衣侍從便給他送來了傷藥,似乎是怕他不小心死在這里。
洛清微沒拒絕。
他也怕自己死在這地底下。
侍從在彎腰替他上藥包裹傷口的時候,用自以為隱晦的目光打量了他幾次,估計是對他拿血肉換靈植和靈石的做法感到不解。
以為他那般重視靈石,肯定是所謀甚大。
從這件事後,他的門口便多了兩個專職守門的侍從,全天候監視著他在殿內的一舉一動,生怕他不經意間弄出來什麼ど蛾子。
他心里也清楚,這些人警惕的不是他,是他背後站著的師尊。
畢竟是渡劫成仙已久的仙尊,手段高深莫測,誰也不能保證他師尊不在他身上做什麼記號不是,總之小心謹慎對待才是好的。
——就連那些他滴落在地的血跡,也被人迅速的清理干淨了,可能是怕他拿它們施類似獻祭的術法,憑空召喚出個仙尊降落到這地底來。
洛清微坐在椅子上,撐著側臉盯著門口站著的侍衛出神。
暗道知道防備倒是不錯,可是他們也應該清楚,仙尊之所以是仙尊,那是實打實的渡了劫、成了仙的,並非只是個稱號。
仙尊若是想來,單這些侍從是根本防不住的。
可即便如此,他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若有人在他附近開了靈視,就能發現他整個人籠罩著層淡淡的、紅黑交雜的氣息里,是周圍的魔氣混雜攀附著他的傷口,混合出來的顏色。
——也是魔氣蝕體,逐漸開始魔化的征兆。
地底宮殿並不合適靈植生長,即便是有靈石和防護罩撐著,送過來的數十盆靈植還是枯死了七盆,空出來玉盆他也沒補栽其他的靈植,就那麼隨意的摞在放置花草的角落里。
洛清微表現得有些傷心。
每日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給活著的靈植澆完水後,閑得無聊時就盯著那幾個空盆看,面無表情,也看不出心里是個什麼打算。
看得黑衣侍從滿頭霧水,只覺得雲里霧里。
轉頭便將這件事上報給了墨焱,魔皇陛下正坐鎮魔宮運籌帷幄,看著魔道中人跟仙道打得如火如荼,並不打算將太多心思放到的洛清微身上。
他有足夠的自信魔宮的位置不會暴露,即便是仙尊本人也可能穿透滾滾魔氣,探查到那座地底宮殿的存在。
聞言只是隨意道,「我看他不過是故弄玄虛,就想引得你心慌意亂露出破綻好尋找機會,你大可不必太過在意他的行為。」
侍從尚有些猶豫,「但洛清微畢竟是仙尊徒弟,您不覺得他被抓這件事實在是太過順利了麼?即便是我們趁他們未多加防範將他抓到魔宮來,可自從他被送進地底宮殿,就沒有任何試圖逃走的行為。
他不可能不知道魔氣會對他產生什麼影響,怎麼可能乖乖的任由魔氣吞噬他體內的靈力,就連清薇那般挑釁傷害他,他都似乎不生氣不動怒,看起來完全無動于衷,我總覺得他這個狀態有哪里不對。」
墨焱沒覺得有哪里不對。
在他看來,洛清微並非是不想做什麼,而是因為被限制了行動,有心無力,只能乖乖的待在那座為他打造的專屬牢籠里。
整個仙道能與他一戰的,只有仙尊本人。
洛清微即便是仙尊的徒弟,如今也不過是個只有元嬰修為的小修士,他雖然打算拿洛清微來限制仙尊的行動,但實際上卻壓根沒將人放在心上過。
區區一個元嬰,他捏死對方就跟捏死只螞蟻。
就算是只長得好看些,身份特殊些的螞蟻,那有終究是只螞蟻而已,誰會將路邊螻蟻的行蹤放在眼里呢。
不過他對這位從小照顧他的侍從始終是不同的。
見人始終為這件事憂慮,略思索了下,「既然他閑得無聊,獨居無趣,你不如讓戚綿綿去見見他,想必兩人對于那位小仙君是有些共同話題聊的。」
戚綿綿到地宮的時候,洛清微正在給白玉竹澆水,這株高約半尺、形如白玉的靈植是所有送過來的靈植里長勢最好的。
生機勃勃,靈氣十足。
她站在門口好一會,洛清微才察覺到她的存在,略有些驚訝,「綿綿?」倒也不難猜到她的來意,「進來吧,請坐。」
戚綿綿進了門,盯著他手腕處帶著血跡的繃帶,秀眉微蹙,「你受傷了?」
這話多少有些明知故問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他受了傷,本就偏白臉上幾乎看不到絲毫血色,蒼白如紙。
不僅如此,連身形都單薄的紙片似的。
他在這里過得並不好,戚綿綿心有戚戚,有些難受,他畢竟是雲雲的父親,在魔道受到的折磨越多,她跟雲雲之間的間隙就會越大,遲早會擴大到再也無法修復的那天。
「沒事兒,都是小傷。」之前的衣服破損嚴重,換了侍從給他準備的衣物,袖子有些窄,遮不住纏繞著層層繃帶的小臂。
洛清微也不在意,任由裹著傷口的繃帶顯露無疑,拿帕子將灑落在白玉竹旁邊的水跡仔細擦干,才轉頭跟她說話,「你最近有沒有見到雲雲,他還好麼?」
小姑娘的表情有些僵硬,輕輕垂下的眉眼里寫著難以分辨的復雜情緒,聲音也不復清亮,「他不願意見我。」
洛清微點頭表示理解,難得語氣溫和,「如今仙魔混戰,死傷無數,都恨不得將對方趕盡殺絕,你們不再見面是對的,他有仙尊護著,即便是被發現也沒什麼大礙,你卻不同,墨焱恐怕是不會護著你的。」
自古以來,立場不同的戀情能成功的太少。
且他們已經不是立場不同,而是完全相反的陣營了,雙方相互廝殺、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可以想見這份感情有多前途渺茫。
戚綿綿略怔了下,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你……」
其實並非是因為這樣,是她騙了他,雲雲平生最恨別人騙他利用他,若她單是隱瞞身份,雲雲還不至于太過生氣。
可她利用雲雲確認了洛清微在如月城居所的位置,協助魔皇陛下抓到人,這件事在雲雲跟前,是不值當被原諒的。
隨即她有些疑惑,「你不是很不喜歡我麼?」
之前他還恨不得殺了她,不過是顧及雲雲稍有猶豫,才叫她尋到機會順利逃月兌,怎麼這次見面態度突然變得這麼友善?
想到這個,她不由的警惕起來。
嫣紅薄唇抿成直線,神情戒備的盯著洛清微看,「你不用想著從這里逃出去,魔宮方圓數百里都是滾滾魔氣,你即便是從地宮走出去,也不可能走出魔氣籠罩的範圍的。」
最主要的,是她絕對不可能昏了頭幫他逃跑!即便他是雲雲的父親,她可能會因為雲雲,愛屋及烏見他遭罪心疼,卻絕對不會做出對魔皇陛下不利的事!
洛清微輕輕搖頭,「你想多了。」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逃,更何況是利用戚綿綿這麼個小姑娘,他想做的,可不只是離開這座魔宮那麼簡單。
見戚綿綿不信,低聲解釋道,「只是覺得你沒有將雲雲牽扯進來,我得謝謝你。」
戚綿綿語氣冷硬道,「這是魔皇的意思。」魔皇陛下曾說過,最重要的棋子有一顆就足夠了,多了反而顯得累贅。
很明顯,在那位仙尊的心里,洛清微的分量可比雲雲要重得多。
她曾經不止一次慶幸過這件事,若非如此,會被抓來魔道、遭受各種苦難的人,就會是雲雲了,那才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結果。
若是洛清微知道她的想法,應該也會暗自慶幸,雲雲對于師尊而言或許不是最重要,在他心里卻跟師尊是不相伯仲的。
幸好,他們選擇抓的人是他。
不過洛清微並不知道她的想法,順著她的話輕聲接道,「所以雲雲確實不在你們手里 。」
戚綿綿頓時僵住,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瞪他,「你詐我!」在他始終面無表情的模樣下很快泄了氣,「我們只抓了你過來,這也不是什麼秘密。」
以魔皇陛下的驕傲,自然也不隱瞞。
洛清微松了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他看著面前氣呼呼的小姑娘,語氣溫和的提出邀請,「你想看看我養的花麼?都是品質很不錯的靈植。
各種帶有靈氣的奇花異草錯落有致的擺放在殿內,靈氣內斂,自成景色,其中有一盆開了七朵指尖大小、花瓣尖尖的小花。
五顏六色,煞是可愛。
縴長的根睫泛著淡淡玉質光暈,那是玉生花即將成熟的標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