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靠著大片海域，靠海吃海，昨天海潮洶涌，從無妄海里卷了無數魚蝦上岸。
都被客棧小二撿起來，精心的養在桶里。
大早上便模著黑，起來點燈做早飯，動作利索的殺魚蒸扇貝烤海蝦，都是些最新鮮肥美的食材。
烹飪的鮮香四溢，色香味俱全，看著就要流口水。
洛清微卻是半個都不能吃，這些東西他都消化不了，喝了小半碗魚片清粥。
覺得半飽了，便擱了碗，等著他們吃完。
仙道許多小型宗門里的弟子，築基以後就會逐漸闢谷，哪怕修為不夠不能闢谷，也得多吃闢谷丹，少吃些凡間的食物。
怕體內雜質堆積過多，筋骨不純淨，影響靈氣的吸收。
但也有許多門派，都有自己洗練筋骨的功法，太一仙宗和萬聖寶閣皆在其中，不用專門忌口闢谷。
凡俗食物皆能隨意吃，多了許多享用美味的樂趣。
但水千航此刻卻無心飲食，渾身筋骨都緊繃著，神色戒備。
慕清似笑非笑的，修長的手指輕敲著桌面，也不動筷子。
只有雲雲懵懵懂懂，挖著香氣四溢的烤貝殼，吃的很香甜。
早飯還沒吃完，墨菊從客棧外面回來，站在門口環視一圈，鎖定了目標，徑自朝著洛清微他們這邊走過來。
小聲的跟他告別，「我要回百花谷了。」
萬聖寶閣的商船此次來北境，主要目的是為了找洛清微，誰知得來全不費工夫。
商船剛靠岸就找到人，自然是要立即折返的。
北境不是什麼寶地，連多寶閣的分閣都沒有，也沒有什麼特產能帶回去賣的，多待無益。
若非海面上雷劫攔路，他們昨日便離開了。
今早起來，水千航見海面平靜，沒了昨天的狂風暴雨，合適行船，便傳令準備啟程回航，商船上的修士已經陸續回船上。
北境修士想要再尋機緣都沒有機會，都決定各自回宗門。
這岸邊的客棧，擠擠攘攘的熱鬧一日。
終究是要跟無妄海一樣，重歸于平靜的。
她定定的看著洛清微，眉目溫柔，像是要將他牢記在心里。
洛清微略抬起頭，看著墨菊，「你不跟我一起去中洲嗎。」
他以前看不見，知道墨菊性子溫柔，脾氣很好，卻沒有辦法看到她的長相。
只是听牡丹跟海棠說到過，嫌棄墨菊長得不好看。
這會他能夠看到，墨菊的長相或許確實不夠驚艷，但她眉目清秀，氣質溫婉，是難得讓人感覺到舒適的長相。
可以說她不是絕色美人，但絕不能說她不好看。
況且他跟墨菊的關系，也從來都跟長相無關。
若非是墨菊相救，那早在十年以前，他跟雲雲從無妄海飄過來，可能就已經死在海岸上，化作兩具無人認領的枯骨了。
後來在百花谷里，也正因為有墨菊照顧著，他們才能順利活到現在。
尤其是剛開始的那兩年，他身體虛弱，就剩一口氣吊著，精神虛弱，經常抱著雲雲，靠坐在那就能暈過去。
若不是墨菊听到雲雲的哭聲，就趕過來查看情況，小家伙估計得能活活被餓死。
洛清微心里對墨菊的感激，並非說一句兩句多謝，就能說完道盡的。
見墨菊無意跟他們同行，送到嘴邊的茶有些嗆到。
他匆忙的咳嗽兩聲，略有些急切，「你跟我一起回中洲去，好不好。」
墨菊比他更舍不得，神色安靜的看著他，眼神溫柔似水，眼里滿滿都是不舍。
緊緊的盯著他看，一刻也舍不得錯開眼楮去。
她心里知道這次分開後，洛清微就會回中洲去，而她則要留在北境，中間隔著寬闊無邊、要元嬰期才能度過的無妄海。
以北境的苦寒環境，千百年都難出一個元嬰。
她自認是修不到的。
修行兩百余年，才遇到那麼一個合心意的人。
那年在無妄海邊遇見，便再忘不了，心心念念了十年。
只要想到以後就再見不到了，她就心痛不已，像是在流血。
她看了洛清微許久，看夠了，才笑著問他，「若是我跟著你去中洲，你會娶我嗎。」
洛清微略愣住，隨即搖了搖頭，他心里擱著別人，應承不下墨菊心里的喜歡，「墨菊，我希望你跟我去中洲。
中洲的靈氣濃郁，各種機緣也不難尋，更加合適修行……」
他當年只身到的北境，如今更是身無長物，無法報答她于他們父子的恩情，只有仗著跟水千航的兩分交情。
能帶著她一起回中洲去，幫她在修行路上走的遠些。
墨菊看著他，突然嬌笑道，「你們男人可真不靠譜，不能許我姻緣，便偏又要讓我背井離鄉，離開自己的師門和師姐妹。
跨過無妄海，跟你去中洲，我可不願意。」
洛清微認真的看著她，搖搖頭，「為什麼不願意去中洲。」
中洲靈氣濃郁，仙道門派功法眾多，各種靈植秘境等機緣無數，對于修行環境困難的北境修士而言，是心之所向的地方。
墨菊以前曾跟他提起過，對中洲充滿了向往和期待。
況且她是個心志堅定的修士，為了修煉和機緣，哪怕是生死一線、危險重重，也得去爭去搶，置之死地而後生。
去個自己不熟悉、陌生的地方，根本不值一提。
墨菊嘆口氣，問他，「你心里惦記的人，在中洲吧。」
話音未落，三雙眼楮不約而同的看向他，水千航最是激動，渾身翠羽胡亂抖著。
一個勁給他使眼色，「她說的是誰，你惦記著誰呢？！」
雲雲轉動著圓溜溜的眼楮，好奇的看著他，「爹爹……」
慕清倒是神色如常，始終似笑非笑的，看不出想法，只是眼神越發黑沉了。
如同黑雲壓城、風雨欲來。
洛清微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輕咳一聲，「墨菊，咱們現在說的是你為什麼不去中洲的問題。」
墨菊笑著，笑容里帶起些苦澀，「這就是原因啊，你心里惦記的人在中洲，我跟你回去，看著你們親密恩愛。
我會嫉妒的，清微，師姐跟我說過，嫉妒會讓人發狂、面目全非，我怕我會因此傷害你，我不想那樣。
我寧願你念著我的好，記著我一輩子，這樣我就高興了。」
她嘆口氣，下定了決心，「我真是來跟你告別的。」
「好啦，告辭！」說完轉身就走，看似毫不留戀，腳步飛快。
洛清微就看著面前人影一閃，墨菊已經出門遠去了，他連開口挽留的機會都沒有。
雲雲看得目瞪口呆，「爹爹，墨菊姑姑這就走啦。」
洛清微模模他的頭發，點了點頭，低聲叮囑著，「嗯，你得記住你墨菊姑姑，她救過你和爹爹的命。」
雲雲認真的點頭，「我知道的，爹爹。」
早飯吃完，萬聖寶閣的商船就該啟程了。
商船是地品上階的靈器，比當年他前往蓬萊時，乘坐的白玉舟還要寬闊數倍，水千航給他安排了最好的房間。
然後就賴在他房間不走了，趴在桌子上，跟洛清微說話，「你說你是什麼渣男體質，才多久不見，就招那麼多桃花！
雲雲的娘親、墨菊姑娘倒也罷了，都是人美心善的姑娘家，性格溫和好相處。
可外面那煞神，你招惹他做什麼，嫌命長麼。
你知不知道，商船剛到北境，就一個照面的功夫，他就廢了我們寶閣一個元嬰巔峰。
如今是神識盡毀，修為全廢，就留了口氣在。」
洛清微略愣，「你是說慕清，他不是元嬰修為麼？」
水千航驚訝的「嘶」了一聲，「什麼元嬰？！就一個照面，撕開商船的防御，瞬間將人廢了，估計得有化神甚至煉虛境修為。
不知道是哪里的老鬼，要不然，我能那麼防備他？」
說完他驕傲的仰起頭，「哼，且等著吧，如今上了我的商船，等到了中洲境內，管他是化神還是煉虛，我都能給他收拾咯！」
洛清微搖搖頭，「我覺得他對我並無惡意。」
至于被廢了的元嬰，若慕清真是煉虛境大能，元嬰在他面前施展威壓，肯定被當做挑釁。
出手把人廢了，也是常事，留條命都是仁慈的。
洛清微打開窗戶，就看到外面夾板上，一襲黑袍的慕清坐在那，手持釣竿，透明的魚線垂進無妄海里面。
水千航湊過來，嘴角輕微抽了抽，「這都釣了一天了，也沒見他釣起來魚，你說他到底想干什麼啊。」
洛清微搖頭，慕清自從上了萬聖寶閣的船，就一直坐在他窗戶外，保持著垂釣的姿勢一動不動，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麼。
在窗口站了半天，水千航覺得無趣，轉頭找洛清微說話，「你既然舍不得墨菊姑娘，為何不帶她回去。
難不成，你在中洲真有惦記的人，怕她看到你們親密啊。」
洛清微沉默半響，神色冷淡，「我跟他，沒可能的。」
他能理解墨菊，因為他心里也怕，他當初會選擇前往蓬萊。
就是怕若真待在太一仙宗，看著師尊跟清微師叔親密，會嫉妒，會怨，會恨。
他也不想，變成那個樣子。
水千航卻是眼神一亮，「哪個她，是誰，長得漂亮不漂亮……」
只听外面「啪」的一聲，一條巨型怪魚被砸到夾板上，胡亂的掙扎著，沖慕清吐出一口墨色汁液。
慕清伸手，在那團墨汁上蘸了些，轉過頭，目光準確的鎖定洛清微，嘴角翹起，「知道這是什麼嗎。」
洛清微搖頭，慕清便彎著嘴角笑著，「這是種很好的材料，用它加其他幾種靈植，調和出的顏料，永遠都不會褪色。」
洛清微略有些疑惑，他又不畫畫，跟他說這些做什麼。
似乎是看透了他的想法，慕清碾著墨汁，笑的意味深長，「放心，你很快就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