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到半夜，悄無聲息的停了。
當最後一點雨水也順著沙礫，慢吞吞的流回海中，無妄海重新回復了往日里的安靜，海面平整的如同一面藍鏡。
夜深人靜，萬物無聲，沙灘上泥沙被水浸透，又很快干枯，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並未在海岸上留下絲毫的痕跡。
只有迎面拂過來的風中，帶點輕微的咸濕味道。
雲雲拿著淨琉璃，看著里面閃爍踫撞著的雷光，跟白天在海面上肆意凌虐的雷蛇如出一轍。
體積雖小，那種恐怖威勢卻在。
就是那些能攪弄風雲、翻江倒海的巨型雷龍。
白天還在海面上肆意橫行，等到晚上，就被人隨意拘著，禁在小小的無暇琉璃里面，盤旋著，蜷縮著，狂怒著。
任由他捧在手心里面，在狹窄的空間里，翻滾著掙扎著，發出 里啪啦的刺耳聲響，卻是無論如何，也掙不月兌禁錮。
足見禁錮住它的人，實力有多強悍。
雲雲抿緊了嘴唇，眼神亮晶晶的看著那團雷光，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歡，捧在手里就愛不釋手，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
最終還是滿臉不舍的搖頭，「我不能要，爹爹說，我不能隨便收別人東西。」
慕清冷哼一聲，神色不屑，「等我收了你做徒弟，就是你師父，什麼別人。」
雲雲雙眼亮晶晶的看著他，拽著他濕漉漉的衣袖，聲音甜軟的央求著，「那，等慕叔叔你先幫我留著吧。
等我爹爹同意我拜師，你再給我，行嗎。」
慕清渾身僵了僵，這小東西跟洛清微幼時，有八韭分相似，尤其是一雙桃花眼，不笑的時候，看著幾乎一模一樣。
但洛清微從來不笑，永遠都繃著張冰山小臉，他從來都沒見過洛清微笑過，不像這個小東西。
天生就愛笑，簡直是又甜又糯，像個糯米團子。
哪怕他心里厭惡小東西的娘，卻是對這小東西討厭不起來。
只是繃著張臉，不想那麼快妥協。
他板著張臉，臉色發黑，雲雲卻是半點不怕，對他是打骨子里的親近，拽著他的袖子，軟乎乎的央求著，「慕叔叔∼」
慕清薅了把他的頭發，冷哼一聲，「想的倒美，你這會不要，我就扔了，還給你留著，慣的你！」
一點都不听話，還不如你爹呢，給什麼收什麼，哪來那麼多的臭毛病！伸手拎著他，往外面隔間走去。
濕透的衣袍在地上拖出水痕，大步走到門口，才把雲雲杵到地上，指著淨琉璃，「想要這個吧，我問你兩問題，你回答我。」
雲雲舍不得那團雷光，他是天品雷靈根，天生便親近雷電。
知道那團雷光有助于他修煉，略想了想，「那你問吧。」
慕清看了眼里側睡著的洛清微，啞著嗓子，「你娘叫什麼。」
雲雲微瞪大了眼楮，「啊？」
他懵懵懂懂的搖搖頭，實話實說，「我不知道呀。」
慕清嫌棄的皺眉，拿沾了海水的手蹂躪著他的頭發，「嘖，那她長什麼樣，你也不知道了，你是不是從來都沒見過她。」
見雲雲特別認真的點著小腦袋，他突然又高興起來，臉色眼見著變得好看起來，「你爹，是從來都沒跟你提過你娘麼？」
雲雲搖搖頭，抿緊了嘴唇，「我沒有娘親。」
慕清冷哼一聲，曲著指尖敲了敲他的腦門，直接給孩子彈出道紅痕來，口氣惡劣，「沒娘你是哪里來的，你爹從海里撿的。」
雲雲癟癟嘴，委屈極了，「不是撿的，我是爹爹親生的！」
「你爹還能把你生出來不成。」慕清笑容惡劣，抓著他逗弄著，「你肯定是你爹爹從海里撿的，說不定就是海里的妖獸生的！」
雲雲皺著小鼻子，有理有據的反駁道，「胡說，無妄海里靈氣斷絕，壓根就沒有妖獸，也沒有靈獸。
我就是爹爹親生的，不是撿的！」
兩人爭辯幾句，慕清見糊弄不住他，選擇暴力鎮壓，把淨琉璃扔到他懷里，低聲呵斥，「閉嘴，趕緊抱著你的雷球，睡覺去。」
雲雲彎著大大的桃花眼，露出狡黠的笑容，「慕叔叔，你說我不是爹爹親生的，是騙小孩子的，我才不會相信呢。」
嘖，瞧這機靈勁，半點都不像你爹爹。
還親生的呢！誰信！肯定是在哪里撿回來的。
他拎著雲雲走回了床邊，摁到床上，「趕緊睡，小心長不高。」
雲雲抱著淨琉璃，小心翼翼的爬到床上，小聲的跟他說話，「那我睡了，慕叔叔你也早點睡，我們明天回中洲了。」
洛清微剛睜開眼楮，就聞到陣極濃郁鮮美的香味。
他從枕頭底下將水千航給的黑緞拿出來，系到眼楮上，待眼前恢復光明，穿好衣服，才慢慢的下樓來。
客棧一樓是大堂，整整齊齊的擺著桌子，都已經坐滿了人在品嘗早飯，各種魚肉貝類擺在桌上，被烹飪的鮮香四溢。
雲雲已經練劍回來，端正的坐著，乖巧的吃著早飯。
水千航穿著他的翠羽流彩袍，跟只在求偶期的花孔雀似的，光彩奪目，心思卻不在面前的早飯上。
只盯著對面坐著的人，渾身戒備著，如臨大敵。
那人穿了件黑漆漆的袍子，姿態悠閑的坐著，修長的手指隨意劃拉著桌面上的珍珠玩。
珠子相互踫撞，發出清脆的「啪嗒」聲。
他的五根手指都異常靈活，肆意那些珍珠打散，再慢慢收攏，像是在玩什麼特別有意思的游戲。
圓滾滾的珠子滾來滾去，卻怎麼都滾不出他圈出來的區域。
似乎是察覺到什麼，那人合攏手掌，將珠子輕拍到桌子上，抬頭朝洛清微看過來，眼楮略彎起弧度，像是在笑。
卻黑沉沉的，如同深不見底的深淵，「過來坐。」
洛清微慢步下樓，走到他們跟前，雲雲往旁邊挪了挪，讓他坐下，沖他甜甜笑著，「爹爹，早上有烤魚和烤生蠔吃，好吃。」
洛清微點頭，見他吃的香甜，心情很好，「那多吃點。」
他看向坐在他右手邊的黑衣人，那人也正好看著他，眼楮黑沉沉的，是那種完全不透光的黑。
略挑著眉，嘴角微微上揚，英俊的眉眼間透著些許邪氣。
……真的是邪氣，就像坊間最流行的畫本里寫的，仙尊只要挑眉，邪魅一笑，便是無邊魅惑，仙子們肯定會為之傾倒。
然後渾身軟綿，嚶嚀一聲倒進仙尊的懷里的那種。
洛清微當時听到說書人講起這段，還特意停住腳步，多听了兩耳朵，在腦子里努力回憶著。
若他師尊邪魅一笑，是個什麼模樣。
當然沒可能想起來。
他師尊並不常笑，哪怕是笑，也不可能邪魅一笑！
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著，原來真有人隨意坐著，隨意的笑著，就連玩個珠子，都能渾身透著股邪氣。
居然……也不難看。洛清微暗自想著。
便見那人將珠子都攏到他面前，發出「啪」的一聲細響，聲音有些暗沉，「給你拿著玩，早上剛開出來的。」
他剛一開口，洛清微便听出他是誰，這會見他把珠子遞過來，倒是不太驚訝，只覺得慕清真挺喜歡給他東西。
略低著頭，認真的看著放在面前的珠子。
那是幾顆龍眼大小的珍珠，每顆都異常的圓，色澤瑩潤。
若是放到凡人城鎮里，想必每顆都是價值不菲，就算在他們修士中間，也有許多女修拿珠子裝飾衣服，能換些靈石銀錢。
洛清微搖了搖頭，「無功不受祿。」
說著把手伸進袖子里，準備把慕清送的儲物袋掏出來。
他跟慕清素昧平生，突然被塞了一包靈石，不好隨意取用，他一直想著要還回去。
慕清略挑眉，嘴角上翹著，漫不經心的問道，「不喜歡麼。」
修長的手指劃拉著，將幾顆圓滾滾的珍珠攏進掌心，五指合攏再輕微的張開，瑩白的珍珠粉末，流沙般順著空隙流淌下來。
在桌面上堆成小堆珍珠粉，他輕輕吹了口氣，那些珍珠粉便隨風散開，迎面往洛清微方向去。
給他綁著的黑緞上面，點綴上星星點點的銀白。
慕清捏完珍珠粉，撐著桌面，仔細的端詳著他的臉，滿意極了，似笑非笑的，「明明就很好看啊。」
洛清微，「……」
他模著自己眼楮上的黑緞，儲物袋才掏到一半，一時不知道該不該還了。
慕清看見他的動作，「你手里拿著什麼。」
洛清微硬著頭皮，將儲物袋拿出來，放在桌子上。
慕清笑著挑眉，「這是我給你的靈石，也不喜歡？」
洛清微猶豫不決，若他說，要將靈石還回去，慕清會不會將靈石全捏成粉，全部黏在他衣服上。
給全身都糊上一層靈石粉末，摳都摳不下來。
……畫面有些太美，他不敢想。
慕清還盯著他，旁邊水千航突然伸手，將儲物袋拿過去，「既然是靈石，便給我吧，當你搭船回中洲的路費。」
洛清微，「……」你愛財能不能分點場合？！
水千航瞪他一眼，你是不是傻，這人渾身邪性，修為莫測，現在咱們都惹不起。
不把人騙到中洲去，怎麼收拾他！
慕清看著他兩眉來眼去，眼神黑沉，翹著嘴角，「好啊，我正想去寶閣瞧瞧，長長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