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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 你剛才在看哪里?」渾身都是雨水的薄厭涼走入涼亭內, 卷長的黑發因為方才的劇烈運動散落幾縷黏在側頸子之上, 彎彎延延, 像是幾條不懂分寸的小蛇,又像是什麼異域的圖騰,趴在那沾滿水珠的飽滿肌理上。

顧寶莛太習慣看這樣的薄厭涼了,從小就看,一絲一毫的變化對他來說, 都因為一直看著,所以沒有查覺。

他招呼下人遞上帕子來, 蓋在這人的頭頂上,又看了一眼隨後跟來的藍九牧, 沒由來地被藍九牧在地上被石頭擦傷過的臉蛋給驚艷了一秒,他能看見一道血絲橫過藍九牧那表情甚少的臉, 雨水混合著血色,飛快滾落,不知所蹤。

但顧寶莛很快挪開視線,一邊將下人準備的另一條帕子遞給藍九牧一邊正常地安慰了一句,說︰「藍少將初次進行摔跤比賽, 能夠和厭涼打得不分上下, 已然極為不容易,指不定下回便要勝過他呢。」

藍九牧很恭敬的微微彎腰,說︰「太子殿下過譽了,末將並未與薄公子不分上下, 實在是慚愧。」

顧逾安站起來,拍了拍藍九牧的肩膀,插進幾個少年的對話里,淺笑道︰「好了,藍九牧你這樣客氣,可辜負了本王帶你過來的好意,行了,我在這里也熱鬧了夠久,九牧是和本王一起去看你的差事所在地?還是跟小七他們晚些再走?」

藍九牧不是個有背景的人,他的每一個功績的後面,都是他付出的鮮血與汗水,所以他的前程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他需要判斷自己的每一次選擇是否正確,才能走向更好的明天。

此時,顯然不是他與貴人們聯絡感情的時候,說到底,四王爺才是他的頂頭上司,于是答案真是非常簡單,藍九牧毫不猶疑便說︰「自是準備即刻上任!」

「好!我要的就是你這份李老將軍所說的魄力!」四王爺走前,略瘦的手掌在小七頭頂揉了揉,抓著人家的發髻,隨後又風一般地抽開,出涼亭之時,又有下人連忙送上一頂比常人更大些的油紙傘,冒著顆顆如豆的雨水,前去木門的馬車附近。

藍九牧匆匆跟著告退,在陣雨里,自己打著傘,抱著有鮮卑士兵送來的衣裳,走了不知多久,莫名地回頭看了一眼,只見站在涼亭上的兩個少年有說有笑,白衣的太子伸手親昵幫鮮卑王子擦頭發,前者比後者矮上小半個頭,雙手舉高起來,小臂修長溫柔,在雨幕里,仰著頭,或許還踮著腳,下一秒仿佛就要跌入薄公子的懷里去。

春色朦朧,雨水作霧,藍九牧忽地有些感悟起方才薄厭涼對他說的話了。

上了四王爺的馬車,藍九牧不敢坐下,生怕身上的水和在泥地里滾打模爬過的自己弄髒了這樣高貴的馬車,卻听四王爺隨意道︰「九牧小友不必拘謹,你既是小七的朋友,私底下便也盡可隨便一些,這馬車不過死物,人才是活的,我顧逾安向來都是對死物不甚在意的。」

藍九牧沒有上幾天學,常年混跡軍中,見過的人無不都是三大五粗的糙漢,就連他自己都更奉行少說多做的原則,但京城總是不一樣的。

這天下的中心,這天下富貴的所在,住在這樣一座城里的皇族們,自然說話也委婉好听,讓他不會感到任何不自在。

可是藍九牧依舊不知道自己來此做什麼,既然四王爺三番四次對自己釋放好意,自己興許是可以問上一二,于是藍少將沉吟片刻,抬起那雙擯去了所有鋒芒的眼,問說︰「四王爺調遣末將來京,想必是有要事,听方才言,似乎是要去一個地方,難道是什麼練武場?」

今曙國征戰數年,動用國內士卒二十萬,動用附屬國三國士卒共三十萬,國內十四歲以下所有男丁皆不必上戰場,所以藍九牧想著,興許是四王爺這里有新兵需要他帶,他年紀也不大,更能和所有新兵培養深厚歸屬感。

但是四王爺卻搖了搖頭,簡短地說︰「讓你負責一個工部建設。」

「修繕陵園?」

自古以來所有皇帝都會在登基後開始修自己死後睡覺的地方,前朝皇陵已經躺了前朝好幾任皇帝了,最後一任倒是慘死宮中,據傳是吊死的,死後曙國新君念在小皇帝年紀尚小,只是被奸臣左右,所以賜其全尸,送進了前朝皇陵里,然後黃土一蓋,整個皇陵被封在京郊西山之下,十年過去,那皇陵上的黃土早就被人踩瓷實咯,也生出無數的林木,和附近山川相連,渾然一體,找不見當初皇陵所在。

至于本朝皇帝似乎沒有修繕皇陵的意思,莫不是現在有了念頭?

「非也,都是修東西,但本王所說的,是千秋萬代之大業,我欲兩年內將曙國所有城池以馬路相連,從前的官道輻射不過京城周邊兩三個城池便沒了,偏遠地區更是山路崎嶇,需得翻山越嶺才可抵達,不利交通。」四王爺聲音沉穩,「我給你兩年時間,給你預計五十萬乃至更多的苦役,你辦得到嗎?」

兩年時間,剛好夠將曙國所有城縣用馬車游覽一遍,這還要修路,修路所費的工序何止走一邊啊!

「這……兩年,恕末將不能做到,哪怕給末將一百萬苦役,不分晝夜的將土地砸夯實,澆米漿,燒熟土,從京城到通州也需要數月時間,如何能夠兩年竣工?」藍九牧說話直接,絕不附和權貴。

「我說兩年,自然有兩年的道理,你去看了便知道,或許藍少將還能給本王一個驚喜,提前完成任務。」

見四王爺雲淡風輕的笑了笑,藍九牧簡直陷入自我懷疑的漩渦,這天底下哪里有這樣快的官道建成法?!

四王爺看藍少將還是不解,卻不再多說一個字,便閉目養神起來,待馬車滾動在青石板上一路微微顛簸著朝著渡口附近前去。

停靠在一戶平凡的院門口時,陣雨剛好停下,四王爺並不下車,只隨手丟給藍九牧一塊兒腰牌,便說︰「你要去的地方到了,進去後把腰牌給他們看,他們就知道你是誰,以後管他們。」

藍九牧似懂非懂地下了馬車,恭敬目送四王爺的馬車離開,然後才做足了心理準備敲門進入。

開門的是兩名府衙的衙役,身著官服,頭戴官帽,腰間佩刀,猶如門神,凶神惡煞,但藍九牧眼都未眨一下,右手舉著腰牌,便大步跨入其中,甫一站入院內,腳下傳來的感覺便與在外面不同!

靠近碼頭的京城沒有鋪石磚,所以從土地站上奇妙堅硬地面的時候,藍九牧便瞬間瞪大了眼楮,意識道,自己從今往後所要總控的工部建設絕非想象中的例行公事!而是開天闢地的大事!

藍九牧從未見過這樣平整干淨的地面,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縫隙,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怎麼制作的,可又堪比岩石,堅不可摧!

他蹲下來模了模日後絕對在全曙國鋪遍,讓所有城縣乃至到村都能夠跑上馬車,迅速平穩抵達的神奇地面,完全可以想像路成之日該是多少商販運輸南北的福音!

只這一點,便能牽一發而動全身,帶動所有商販良性競價,在海南多到爛在地上的妃子笑,平常人家大概也能偶爾買得起了。

藍九牧從南到北的走過一遭,太清楚這運輸的難處,光是多年前朝廷運往各地的玉米種子和土豆苗,都是很晚才抵達貧窮的城縣,當時餓死了多少人,多少人背井離鄉,數不勝數,時間,便是生命。

換個思路,藍九牧也能明白,從前天高皇帝遠,地方縣太爺基本就等于土皇帝,現在路若是修好了,商路繁華,隨隨便便就能有人搭乘商人的馬車隊伍來到京城,那誰大概都不敢太過囂張,魚肉百姓,皇權隱形集中。

總結來說,一本萬利。

藍九牧無法在臉上表現出自己的震撼與對未來的期盼,只是忽然的,有些熱淚盈眶。

他總是能想起某個小家伙對他說,說他的父兄為了他所愛的奉獻了一切,所以他若是想要紀念他們,便去愛他們奉獻了的這個國家!

他的確是這麼做的,能看見這樣一個父兄堅信的國家走向更加輝煌的未來,藍九牧為父兄沒有白白死去高興,也為他們沒能看見今日之景,倍感痛心。

所有院內的匠人、士卒、衙役俱是認出了來人便是四王爺早前說過的少將!少將總領水泥廠所有事宜,分配所有前來領任務之隊伍的差事,這可是個前途無量的位置,少將怎麼模著水泥路哭了?

「少將軍,這……這水泥路,可有不妥?」有白胡子匠人戰戰兢兢的走出來,卑躬屈膝,望著年輕的少將軍,聲音發顫。

藍九牧站起來,拇指擦過臉上的水痕,只當是雨,毫無當眾落淚之恥,渾身都充滿著要大干一場的勢不可擋的氣魄!

他說︰「並無不妥,只是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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